《夏小雨的梦想》High木英

4、第四章

　　我也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但冥冥之中感觉她是愿意和我一起回家过年的，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心里有点微微的不安——我想不管夏小雨是否和我一起回家，至少要和爸妈讲一下，打个预防针，万一他们不同意，到时候我硬着头皮领回去了，爸妈不是很热情，我不是好心做了坏事，让她又被抛弃一次。我狂妄地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让抛弃她的事情发生。
　　找了个时间与母亲视频，想着怎么开口说明的我刚开始并不怎么健谈，母亲看出了我的心事，“怎么？有什么事啊？看你心事重重的呢？”
　　我也不再打算隐瞒，“妈，有个事和你说。”
　　母亲正色道，“你说吧！”她以为我闯了什么祸。
　　“我在青年旅舍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过年没有地方去，你和我爸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带她回家过年。”
　　母亲呼地一下松了口气，“我以为啥事儿呢！这有啥的，来呗！”
　　我说：“行，但是人家还不一定同意呢！还不一定。”
　　母亲说：“她过年怎么没地方去呢？她家呢？女朋友？”
　　我回答：“不是！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和她爸和后妈过日子，高中快毕业被她继母退了学，赶出家门打工，这些年就在外面折腾，也没个家回了。”
　　母亲惊讶道：“妈呀！那你让她赶紧来吧！这孩子太可怜了，要是有什么顾虑的话我和她说说。”
　　我松了一口气，“好！”
　　快挂断视频的时候母亲突然小声问我，好像在耳边说悄悄话一样，“儿子，你是同情她？还是喜欢她？”
　　我当即满脸通红，“要是她真的去，可别给人家这种压力，我和她就是朋友，别让人家误会以为我和你们说带女朋友回去呢！”
　　母亲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我算是宽了心。
　　周五晚上快八点，我双手搂着后脑勺靠在沙发上，好像一位有身份地位的人在思量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其实只是一个废材在惆怅不知道在哪的工作。
　　室友进门的时候冲我说：“朴茂，夏小雨找你。”
　　“找我？”我装作诧异的样子，其实心情很好。
　　“嗯，我去前台借洗衣粉的时候看到她的，她问我你在哪呢，我说在房间里呢。”
　　“然后呢？”
　　“没了。”
　　我笑了笑，“那算啥找我？”
　　“她都问你了。”
　　我“嗯”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身，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出门，一抬头就看见夏小雨坐在前台门口的长凳上。
　　我快速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你找我？”
　　“哈哈哈......”她开心地笑着。
　　我有点懵，“怎么了？傻啦？麻辣烫吃多了吧？”
　　她打了我手臂一下，“你才傻。”
　　我们俩就这样坐着，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我灵光一闪——不如这个时候解除她的顾虑，便拿起电话，打开微信，点开我妈的头像，然后打了视频电话。
　　当夏小雨看到我举着手机凑过去对着我们俩的时候一脸不解地转过头来问我：“这是和谁呀？”
　　我还没有回答，母亲便接起了视频，笑着摆手，我一边摆手打招呼一边转过头看向夏小雨，“我妈。”
　　她立马严肃起来，绷紧身体，想逃又被屏幕里的框收着，恍惚冲突之间急忙笑起来冲手机屏幕挥手，“阿姨您好！”脸上的酒窝差点把我吞了进去，碍于在和母亲视频，才极不情愿又十分强硬地把自己的视线拉了回来。
　　“妈，她叫夏小雨，就是我和你说和咱们一起过年的那个女孩子。”
　　母亲拿手机的手有些晃动，不知道在奋力向哪靠近，直到我爸的脸出现在屏幕里，我才知道，我妈是拿着夏小雨给我爸看去了，手机边晃动边传来那边的声音，“哎！你快看。”
　　我爸厚重的声音传来，“你好......叫什么？哦！夏小雨你好！”
　　我又转头看了眼夏小雨，她的脸红得像晚霞。
　　她又急忙打招呼，“叔叔您好！”
　　我爸妈在那边“嗯，啊不停。”
　　母亲先说了话，“这孩子真好看，小模样多带劲。”
　　夏小雨把手从后背伸到了另外一侧搂拽着我的衣角。我看了看她，她不是和我打闹，只是单纯的紧张，仿佛提着一口气，要是不攥着我的衣裳，这口气就泄了。
　　夏小雨笑笑，“谢谢阿姨。”
　　“阿姨欢迎你来咱家过年，特别欢迎，你别担心，吃的住的都有，你来我们全家都会很开心的。”
　　夏小雨笑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边笑一边点头。
　　“谢谢叔叔阿姨。”过了好几秒她才说了这句话。
　　她一个劲地捋头发，除了从背后绕过来搂着我的左手，右手像是一个东西一样被她丢来丢去，无处安顿。
　　我急忙将摄像头转过来，对着自己，“妈，那先这样，没什么事儿。”
　　“啊，那行，你们忙吧！等你们回来过年啊！”
　　“好了，先这样。”
　　挂断视频后夏小雨假气着看我，脸上因为紧张而漫上来的鲜艳还未褪去，搂着我的左手还在我的腰上。我不敢动，眼睛滴溜溜地转，像一个正在复活的蜡像。
　　夏小雨猛然间触电似的将手从我的后腰抽走，我好像少了件衣服一样突然感觉她刚触碰过的地方凉飕飕。
　　她皱着眉头，但完全不是烦躁的样子，“你怎么和你妈说了？”
　　我一脸无所谓，“当然了！我是很靠谱的，你以为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
　　“你现在让我怎么办，是去还是不去？你真的好烦！”她有些嗔怪我。
　　“路我都一寸一寸给你铺实了，你的顾虑我也打消了，我不想勉强你，但你完全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是一起过个年吃个饭而已，过两天就要订票了，你要是决定好了，把身份证信息发给我，我订票。”
　　夏小雨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毛茸茸的动物。
　　晚上十一点，我收到夏小雨的信息，一张身份证的照片。
　　我笑笑，蜷缩进被子里，无声地欢呼。
　　我原本不需要那么晚回去，试了几个工作都不合适，早就可以回家了，但为了等夏小雨，硬是挨到了腊月二十七，我们俩才拖着两个行李箱往家走。为了不让夏小雨破费，爸妈特意嘱咐我，“千万不要让夏小雨买任何东西，看住不要让她花钱。”
　　一路上，夏小雨都特别紧张，盯着车窗外飞速退后的风景，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
　　我不得不猥琐地和她开玩笑，舒缓她的心情，“美女，聊两句？”
　　她回过头，揪着眉头微笑着，仿佛眉头在吃嘴角的醋，“你好恶心。”
　　我用舌头顶着腮帮子捋了下头发色迷迷地看着她，“那这样呢？”
　　她大笑着一边用手捂眼睛一边遮我的脸。
　　“别紧张，就当回自己家一样，一年到头烦心的事那么多，过年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了。你忘了曾经在这发生的那些不好的事，开始感受新的快乐吧！”我本想说幸福，但这个词似乎与我有很大的关系，不知道我的分量够不够，所以说了快乐。
　　她听完把头转过去，用手拄着下巴，时不时地擦拭眼角的泪水。
　　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她，认真地说：“辛苦了这么久，不会再那么辛苦了。”
　　她快速地把纸接过去，蒙着双眼，我看着盖在她眼睛上的白色纸巾，眼泪很快洇透纸背漫开来。我不知道这里面夏小雨的幸福多一些还是心酸多一些。
　　我觉得我们很熟了，可还是不敢触碰她，只是坐得离她近了些，胳膊紧贴着她的身体。我不知道我这点心思她明白几分，但我猜，以我的傻气和她闯荡社会这些年练就的尖锐，在她的眼里，我没有秘密。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说，再怎么真实，人家也当作没有。
　　爸妈早在车站等着接我们，还没走到跟前，夏小雨就像是啄食的鸡一样不断地弯腰点头打招呼。
　　母亲握着夏小雨的手，嘘寒问暖，笑着搂着她就往外走，父亲接过夏小雨手上的行李箱在后面跟着，我刚得空想叫声爸妈，发现一行三人已经走出了十几米，根本没人在意我这个亲生儿子。
　　到家里发现桌上五颜六色满满一桌子菜。
　　我妈开始招呼，“小雨，先去洗手，阿姨把菜再热一下。”
　　夏小雨很幸福地笑，两个酒窝又差点把我卷进去。我把行李箱放进房间里安顿着，一边问我妈夏小雨是不是住空的那间房一边折腾。我妈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不，小雨住你的房间。”
　　我愕然。
　　“你去住空的那间，那间小，又让你爸堆了好多东西，让小雨住你的房间舒服。”
　　呃......
　　我想......我不想了。
　　也无所谓，正拿着行李想换回来，便在未关严门的卫生间镜子里看见夏小雨微撅着嘴擦脸上的泪水。她并没有释放情绪的环境，所以眼泪擦得很匆忙，情绪抑制得很用力。
　　我没去安慰她，继续挪我的行李箱。
　　母亲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炖排骨出来，看着站在客厅不知所措的夏小雨，急忙说：“孩子，快坐！就当作自己家一样，缺啥少啥和阿姨说，随意点儿，没事儿啊！”
　　夏小雨搓着手，笑着一边看我一边轻轻地碰餐桌旁的椅子，好像在向我呼救。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咱家没有那么多规矩，随便坐，喜欢坐哪里就坐哪里，没关系的，你不要那么拘谨。”
　　父亲终于明白为何夏小雨就站在那儿，连忙用厚重又慈祥的声音笑着补充，“对！小雨随便些，别有所顾忌，就当自己的家就好。”
　　我那个“咱家”让夏小雨一愣，但我没在意，忘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在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点光亮。
　　最后，我拉出身边的一个椅子示意夏小雨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左边挨着的椅子上。夏小雨把腿贴在椅子的前沿上就那样站着，直到我妈端着最后一盘冒着热气的菜回到桌子边坐下，她才坐了下来。
　　母亲一边坐一边招呼，“咱喝点什么吧？今天难得的热闹，小雨喝酒不？给你倒点红酒还是啥？”
　　夏小雨连连摆手，“阿姨，我喝点饮料就行，不怎么爱喝酒。”夏小雨缩了下身子，终于表达了一句包含自己真实意愿的话。
　　母亲拿起了橙汁，“好好好，那正好，咱俩喝点橙汁，他爷俩儿自己看喝啥吧。”说罢，拿起橙汁向夏小雨的杯子里面倒。
　　“谢谢阿姨！”
　　“哎呀！不客气。小雨长得真漂亮，比视频里看着还漂亮，越看越精神。”
　　“谢谢阿姨！”
　　“来来，咱干一杯，热烈欢迎小雨到家里来过年。”母亲的话刚说完，父亲接着说道：“欢迎小雨，以后没啥事儿年年都来。”母亲附和道：“对，年年都来！”
　　我刚要提起杯喝里面的啤酒的时候，发现爸妈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一时不解，但很快明白，他们是要我也说两句欢迎夏小雨的话。我把端起来的杯子又放下，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夏小雨，她也撇了我一眼，不好意思看我。我像是喝多了一样，想起夏小雨从小失去了母亲，亲爸又变成了后爸，心里就有些不忍，于是愣愣地说道，“以后只要你愿意，这就是你的家。”然后把另一只手摊开，示意坐在我面前的爸妈，“这就是你爸，这就是你妈。”
　　我还没说完夏小雨就一个激灵，刚要抬手示意我不要说又把手放下。我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说得没有问题，我知道了解她的过往，只是想她也能拥有一个早已经缺失的家，没想那么多。
　　爸妈愣了片刻，一起笑着回应道：“对！只要你愿意，就拿这当自己家，我们也多了个女儿，求之不得呢！”
　　我不想让夏小雨太尴尬，直接举起酒杯，“来！干杯！”
　　“来来来。”
　　这饭前的热场，算是过了。
　　夏小雨根本不用看桌面上的菜动筷子，母亲给她夹的比她自己吃的还多。
　　吃完了饭，夏小雨忙着捡桌子刷碗，被母亲拦下，说什么也不肯她帮忙。我在沙发上掏背包里的充电器，被母亲叫，“朴茂！过来把碗刷了。”
　　我无奈地笑笑，争着抢着的两个人不干，偏叫我这个不想参与的，没办法，我撸起袖子走过去，正好路过俩人有说有笑地走回来。
　　我妈不想让夏小雨一直紧绷着，所以叫她去卧室里躺着休息，坐了好久的车人肯定也乏了，想给她一个只有自己的环境，这样还能轻松一些。
　　我洗完了碗，边和母亲说我也去躺会儿边去开房间门，结果发现习惯性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夏小雨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呢。我赶紧说了句不好意思把门关上，忘记了我住杂物间夏小雨住我的房间这回事了。
　　母亲刚好看到，敲了敲夏小雨的房门在门口打趣道：“小雨，换衣服睡觉的时候记得锁门，小心被色狼骚扰。”
　　我急忙压低声音说我妈：“妈你说啥呢！我就是走习惯了才不小心开的门，你这样人家还以为我是变态呢！”
　　我妈笑着，“我要是你，我也想进这个房间。”
　　我无法直视事实，摇摇头，走进另一侧空着的房间，把门关起来，没理我妈的话。刚躺下就听见对面房间的门开了，我妈和夏小雨在门口嘀嘀咕咕了半天，时不时还窃笑两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拿着手机乱七八糟地看了半天，忽然收到了夏小雨的信息。
　　夏小雨：“睡了么？”
　　我：“嗯。”
　　夏小雨：“你房间有好多秘密啊！”
　　我：“别乱翻啊！”
　　夏小雨：“哈哈哈......”
　　夏小雨：“谢谢你带我回家，我好久都没有吃过这样热闹的饭了。”
　　我：“感受到温暖了吧？”
　　夏小雨：“嗯，很温馨。”
　　我：“好好睡一觉吧！不用管时间，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想干什么干什么就好。”
　　夏小雨：“好。”
　　隔了一会儿，夏小雨又发来一条信息，“朴茂，你真的是我的贵人。”
　　我回复：“遇见你也是很幸运的事。”
　　夏小雨：“朴茂晚安。”
　　我：“现在下午两点......”
　　夏小雨：“那也晚安。”
　　我：“晚安，好梦。”
　　又过了一会儿，我有点昏昏沉沉，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便慵懒地拿起来看，还是夏小雨的信息，“有点激动，睡不着哎。”
　　我：“我可是刚要睡着。”
　　夏小雨：“抱歉，那你先睡。”
　　我：“你还是有点紧张，放松下来，加油。”
　　夏小雨：“嗯。”
　　过了一会儿，我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点了几个字给她，“不哭哦。”
　　一直等到我睡着了，夏小雨也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