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宫宴 ...
-
我连忙起身,说道:“怎敢劳荣王殿下亲自敬酒,小王惶恐之至。”
三皇子身后的宫侍筛了慢慢一大杯酒递给我,荣王手中端着小巧的酒杯,说道:“我大齐一战而却夷荻千里,此都是倚托父皇洪恩,这一杯敬我大齐的将士。”
我看着这一大杯酒,心里直突突,又不敢不喝。我心一横眼一闭,正要一仰脖干了,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带笑说道:“三哥,阿音喝这么一大杯酒,恐怕要醉了。”
端王示意身后的宫侍换一个小的酒杯,荣王看着端王,嘴角带着一点讥笑,漫不经心道:“九弟也太谨慎了些,不过一杯酒,本王还能怎么样他。”
我见有人往这边看过来,怕惊动了熙庆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气直冲天灵,我心中一阵恶心。早有宫侍在旁端着菜碟侍候,三皇子没有发话,我不敢吃。我今天下午已经触怒了这位爷,若是能杯酒泯恩仇,自然再好不过。
三皇子见我毕恭毕敬,端王殿下也没再替我说话,又端了会儿架子才去别处。端王见荣王去远了,低声对我笑道:“不舒服了就去我宫里歇一会儿,陛下今日高兴,不会在乎大臣公卿不胜酒力遁席的事。”
我答应了一声,端王又嘱咐了我一番,才转去别处吃酒了。
我觉得脸上痒痒的,一摸一手的汗。我回身才发现程国公的座位上已经没有人了。这老头,腿脚还挺麻利,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我刚坐下,一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端着满满一大碗酒,立在我的座位前。
“卑职陈容,见过王爷。”
我勉强把视线从那酒碗上移开,这人看着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卑职前日中秋宴上不知分寸灌醉了王爷,褚将军已经惩戒卑职与卑职的属下了。今日特来给王爷赔罪,万望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卑职们的无心之举。”说罢,一饮而尽。
我看着都觉得撑得慌。陈容把碗底一亮,笑道:“卑职干了,王爷随意。”
我立刻一个小酒杯,笑道:“陈大人海量,本王平生最敬佩豪爽之士。陈大人上马杀敌报国,下马千杯不醉,实是猛将,本王敬大人。”
陈容激动道:“多谢夫人……多谢王爷夸奖,卑职一定尽心尽力。”
这孩子,会不会太激动了。我被荣王那杯酒灌得头痛,想起身和周祺说说话,环视大厅两圈都没有看到人。这个周祺,不知道又看到什么好玩的了,跑的无影无踪。我收回目光,正撞上人丛中褚祁峰的视线,不等我看清,他就转过了头。
大厅里鼓乐喧顛,我脑袋昏沉,想要出去透透气。才出殿门,干冷的空气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周围静极了,月亮悬在半空中旁边笼着几朵薄云,我一个人慢慢踱着步子欣赏夜景。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笑声,我循着声音悄悄过去,先见一座小亭子,周围摆着许多梅花,暗香浮动、花影重重,隐约看见两个人相对而坐。仔细一看却是周祺和赵宗泽。不知周祺低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赵宗泽轻笑一声,两人越凑越近,声音越来越低。身子几乎挨在一起,赵宗泽的眼睛不时盯着周祺。
我悄悄转身,没有惊扰这对鸳鸯。沿着青石板路往前慢步,转过弯看见一个人立着,像是温若云。我正要转身离开,那人已经看见我了。
“王爷见了我就要离开,这是害怕温某还是讨厌温某呢?”
月光下的温若云看起来文弱清俊,他嘴角含着一丝微笑,颧骨高高耸起。清瘦的模样,看起来我见犹怜。
我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近前来,我看见他的眼神冷漠中带着仇恨。我印象中的温若云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站在褚祁峰的身边,什么都不用说,就已经向所有人昭示了他的骄傲。我不知道当初追在褚祁峰身后的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他今晚这样失意,这样带着不甘的恨意。
“听说你昨日去了镇远侯府,看不出来,你手脚倒是麻利。平日里装的事不关己,一见到人就迫不及待的贴上去。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还说褚祁峰和你毫无瓜葛,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温若云咄咄逼人,这些话是他手中的利刃,他要用它劈开我的血肉之躯。
“本王自认从未得罪过公子,公子却屡屡对本王言语无状,恐怕有负公子才名。公子喜欢褚将军就应该去追求褚将军,本王去不去镇远侯府跟公子和公子能否嫁进荆国公府没有一点关系,公子对着本王兴师问罪似乎毫无道理。”
褚祁峰真是个祸水,他无心的一个动作就惹得别人失魂落魄、坐立难安。我看见了今晚温若云看褚祁峰的眼神,毫不掩饰的爱与欣赏,他一片痴心,谁知昔日情郎却只顾和自己以前不屑一顾的情敌大献殷勤。他一定看见了陈容对我敬酒的样子,或许当初也是陈容,谨遵他主子的命令为他鞍前马后,所以他今夜才这样失态,对我难以容忍。
“王爷这是在向我示威吗,恐怕太早了些。”
温若云隐去了嘴角的笑,眼神冰冷的看着我。我自嘲一笑,我有什么可向温若云示威的,褚祁峰对我只有利用。我或许有一天会昏了头爱褚祁峰爱到为他去死,但绝对不会发梦幻想他突然爱上我。
“公子多虑了,本王还没有狂妄自大到认为褚将军会爱上本王。如果爱早就会爱上,又何须等待。如果等待可以换来爱情,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
温若云上前一步,他紧紧盯着我的双眼,低声问道:“你真这么想的吗?”
“本王从不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温若云默不作声的打量我。
“若是阿峰告诉你他爱上了你,你会不会接受他。”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温若云看我沉默不语,自嘲道:“我真傻,居然会想相信你的话。”
他喃喃自语道:“若是当初你死了,是不是就没有今日这样的烦恼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越来越阴狠,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憎恨了,这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恨意。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恨我恨到想让我去死。我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的环境,这里虽然算不上隐蔽,但要从大殿赶来也需要一点时间,这点时间杀一个人足够了。我瞥了一眼旁边的湖水,若是我大叫一声,周祺和赵宗泽可以听到吗?不知道他们二人还在不在亭子里。温若云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突然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像一把钳子,箍的我的胳膊生疼。
“你怕了吗,王爷,怕我此时会杀了你吗?”
温若云的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朵,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我打了个哆嗦。温若云轻蔑一笑,放开我的胳膊,看了我一眼,讥笑道:“真是个怂包。”
我盯着他的背影,把紧紧攥在手中的尖刀放回了袖子里。一抹绛色从花枝中闪了过去,”谁!“我赶过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回到大殿,没有看见周祺。皇子们散落在大殿各处被大臣和波斯人包围着,熙庆帝和太子都回宫了,几个年迈的大臣也走了。褚祁峰的身边依旧围满了人,陈容一直在帮他挡酒。我刚进去就被人灌了几杯,褚祁峰不住往这边瞧,我被这些人吵得头痛,又躲了出去。
顺着长廊一路往前走就是碧月湖,湖上有一座拱桥,过了拱桥再往前就是御花园。今夜月色清明,月光洒在湖面上,如同玉屑。天地间一片澄净,空气寒冷干燥,听得到远处大殿里传来的丝竹声。我倚着廊柱坐下,冰冷的石凳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样美的夜色独我一人欣赏,可惜我没有酒也没有知己,只有满腹愁绪,辜负了这样的好景致。
肩头落下一件披风,褚祁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侧。他穿着一件玄色锦袍,双手背在身后,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发顶的紫金冠熠熠生辉。衣服的颜色有些老气,他穿着自有一种从容的威严,淡笑看着我的样子贵气逼人。我知道京中权贵为什么甚少谈论他,这样的子弟如果不是自家的,说起来除了糟心就是不甘,不如眼不见为净。
他身上酒气冲天,他是海量,喝到现在恐怕已经酒带半酣。
我往他身后瞧了瞧,陈容远远的站着。
“怎么在这里坐着。”
褚祁峰声音懒懒的,整个人放松的看着我。
“你喝了酒,吹了风要头痛的。”我要把肩头的披风取下来还给他。
他一只手按住我的手,顺势坐下,将我的手捂在他的手心里。不住的笑着看着我,他今晚实在高兴,自今上登基,让天下大酺三日的将军只有他一个。确实应该高兴,若换作是我,恐怕高兴的连祠堂都要重修。
“恭喜王爷……”
褚祁峰把手指轻轻按在我的嘴唇上,他眼睛亮晶晶的,低声说道:“别说话。”
大概是今晚气氛太好,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暂时忘记了明日京城的流言蜚语带给我的困扰,忘记了温若云对我的恨意,也忘记了褚祁峰似有若无的对我的利用。这些事情在今晚的月色和静谧下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不知道褚祁峰如何脱身跟着我来到这里。我曾经幻想过和他花前月下,共赏美景,如今真的坐在一起,我却早失去了当日的激动。
感情会变质、会被消磨吗?我以为爱是世上最坚贞的东西,因为没有契约的束缚,全凭个人的良心和自我约束,所以比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更珍贵、更坚固。我却明明感觉到我的爱正在消失。同褚祁峰坐在一起,我心情平静,没有狂热的激情也没有温若云的恨意。爱的生存条件太苛刻,我不知道我的爱在这样贫瘠的环境中还能挣扎着生存到几时。我想亲手结束的关系实际上并没有存在过,我想在我爱的最深的时候结束这种无望的单相思,如果爱情没有回应,又何必再让它带着哀怨的底色痛苦的存在。
褚祁峰漫不经心、游刃有余,他手执利刃,在感情的世界里所向披靡。他想要的太多,他的世界太精彩,有无数的人真心假意的爱着他,我的这一份既不特别也不算热烈。我知道褚祁峰的好,褚祁峰有多好,爱他的人都知道。
我的思绪漫无边际,不知为何,我今夜伤感的很,褚祁峰的手温暖干燥,他的体温不能安慰我。月色下平整光洁的湖面,弯曲指向天空的光秃秃的树枝,沿湖的灯笼仿若一颗饱满欲滴的眼泪,垂在岸上。我看见暗处的画舫,静静地泊着,褪去了白日色彩的绚烂,夜晚的它就像一个蛰伏的怪物,张着巨大的丑陋的吻。
树枝间一阵轻微的响动,陈容的声音低低传来,催促褚祁峰起身。他收回眺望的视线,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似乎想从中窥探出我的思想。
“是陈容。”
褚祁峰没有说话,依然仔细地看着我的脸。
我不自觉的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你还生气吗,今天下午的事,我看见荣王敬你酒。”
我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我以为在今晚这样的时刻,他会忘记一切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是一杯酒而已,况且端王殿下已经帮我解围了。”
“他经常帮你解围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我并没有太多需要人解围的时刻,其实给我难堪最多的是他。
我想了想,斟酌道:“倒也不经常,我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到底也是个王爷。”
褚祁峰点点头,他转过身子望着远方。
“我忘了,你到底是个王爷。”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陈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褚祁峰站起身,轻轻按在我的肩上。
“别动,夜里冷,穿着吧。我和温若云没有什么,他的父亲,就是生他的父亲,他有些隐疾。温若云也有那种病,我幼年与他同窗攻书,算得上是知己。后来我从军,不知道他性子变成这样了。”
原来那个穿着绛色衣袍的是他的人。褚祁峰大概第一次跟人解释这种事,说得很不熟练。我看着他略微窘迫的样子,心里甚至生出了一种宽容,他这样在意温若云,愿意为他的失态解释道歉,心里一定很喜欢他吧。
“本王不是小气的人,将军不用挂怀。”
我把那披风解下来还给褚祁峰。
“夜里风大,将军有了酒,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褚祁峰背着双手不接衣服也不说话,他的脸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看他不接,我只好把那披风放在了美人靠上。
“你以为我是来替温若云说情的?”
褚祁峰的声音冷的往下掉冰渣子,毫不掩饰的怒气。
我没有说话,但态度明明写着“难道不是吗”几个大字。
陈容大约瞧出了什么,也可能实在等不得了,冒死过来低声劝褚祁峰回去。
褚祁峰最后到底被陈容请走了。
我一个人立在那儿看了会儿月亮,玉盘一样的挂在天上,高高在上、皎洁无双。怪不得人人都想羽化成仙,若我此时能像嫦娥一样霞举飞升,遁入月宫。这些纷扰烦恼,是不是都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