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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雅言俗事·震·忏悔(十三) ...

  •     绾入于屋久矣,余回车,披黑逐光,行於还途。至,入家门,启家灯,所有未变,余犹一人生活,但心中添一人矣。
      俄顷,铃声击碎空寂,掀轰深夜。余未惶未忙,耳机备矣,接听之,绾说:“尔今焉在?在床乎?”
      “否。吾入于屋,闻腐臭,其味久矣,遂寻其源,终见硕鼠藏于沙发背后,蛆满其尸。”
      绾说:“憘!骇人也!我闻之欲呕,若今夜有恶梦,则归罪于汝。”
      “小女子,汝闻之而已,我则葬之,忍归罪焉耶?”
      绾说:“尔曷藏情书于吾手提袋?”
      “不以晓汝。”
      绾说:“汝奚以知今夜?”
      “吾有预感,若今夜不现情书于尔,则恐无以抒情矣。故虽未倦笔而毕,犹辍笔而呈。”
      绾说:“汝情书使我哭,曏吾母几见吾涕;又使我热,吾不曾阅□□之更甚者。”
      “汝非不曾获情书乎?”
      绾说:“虽不曾,然同学常传示我。嗟,尔姑俟,吾屎甚急,盖饮珍珠奶茶故,今泻肚矣。”
      “吾早已劝汝勿买。”
      绾说:“吾早已劝汝饮其半。”
      “我若饮之,则两败俱伤矣。”
      有顷,绾复致电说:“吾返矣。”
      “尔肠胃今奚如?”
      绾说:“胃稍安矣,今后决弗饮珍珠奶茶。”
      “汝非初言之。”
      绾说:“葬硕鼠矣乎?”
      “葬之矣,然且须捕蛆。”
      绾说:“憘!勿复言蛆矣,不然我又起鸡皮矣。”
      “吾告尔,捕蛆不易,收胔之时,众蛆四散,葬鼠而返,已不能遍捕之矣。嚄!肥哉此蛆!粗埒鼠尾!”
      绾说:“汝犹述蛆,我将断线。”
      “好女孩诚应早寝早寤。”
      绾说:“为汝情书故,今夜吾能寐乎?汝曷始动笔?”
      “尔欲情书,我即动笔。”
      绾说:“虽尔字不可谓秀美,然尚端正,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如学童之字体然。如是,心意自手指倾注于笔尖,徐落于纸矣。”
      “吾字不曾端正如是。”
      绾说:“尔曾献情书于人乎?”
      “然,献于前女友,是以与谈情。”
      绾说:“吾罕闻尔语及之。”
      庑曰谈情有禁忌,譬如勿临今女友而语及前女友。
      绾说:“愿闻之。”
      “吾称之曰芩,与吾曾同工厂而不同部门,我检验,芩生产。芩处在吾所治,故吾常巡检焉,则见芩焉,不见则思之,遂书情于纸鹤,放诸其单车前篮。”
      绾说:“情书奚言?”
      “情书前数日,其组以酬劳不足故,俱罢工。吾久不见芩,遂书思念焉,然后自荐,遗电话号码。”
      绾说:“芩应尔乎?”
      “然,以短信应我。吾未忘,是日值愚人节,幸芩未以爲戏。”
      绾说:“芩奚以应之?”
      “芩问写情书者谁,不识我也。吾遂以短信复自荐,年龄,身高,体重,学历,所好,所在,家人,皆以晓芩。芩悦焉,则与吾通短信。后数日即清明,工厂休息,吾因邀芩出,不意芩之速诺。是前,吾以男子不求媚弗得逞。”
      绾说:“否,非无人邀我,则不至索微信於汝矣。”
      “尔入大学则不然矣。还于芩。清明次日,芩致短信焉,未久,欲再见;未久,欲复见;未见,欲日日相见,遂知其欲吾求爱矣。”
      绾说:“尔奚以求爱?”
      “是夜,吾与芩又步於河旁,各摆各手。不意天雨,俱奔寻荫,相去渐远,吾始觉不可以独跑矣,於是缓以俟芩及我。迨二手能相及,吾执其手,然后各摆一手,皆托其别者于情人矣。”
      绾说:“吾闻之不悦,尔与芩之始美甚,我与汝之始陋甚。”
      “不陋,吾已美诸书矣。”
      绾说:“善。”
      “至于芩,吾曾恐其不从也。及牵手,乃知其早已欲托其手于我,而我不能早知也。谈情矣,苟吾夜往见芩,必嘱之勿早早出门,勿独俟我于屋外,然芩犹常佇立于路口,恐吾久俟,必曰出门不久。
      “吾不善谈情,不知情人所以消遣,遂与芩读诗书,芩不曾有怨言,与吾俱则不论苦乐。如是,芩日日欲见我,亦愿吾日日见之。
      “某夜,吾摩托车半途爆胎,遂推车以寻修车店。修讫已夜半,载芩还,请宥之,芩曰无妨,与吾俱则无苦闷。’
      “某日,芩与友游於紫云阁,许愿焉,还即请揣其愿,我曰:‘愿永与吾相爱乎?’芩曰:‘否,愿尔永世安福。’吾不知芩何故深爱我如是也,亦不知男人不能深爱女人,抑我不能深爱芩也。诗经(卫风·氓)云:‘於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此之谓欤。
      “芩欲以美容示我,而吾不喜粉饰者,故芩无之,然欲有粉饰之日,是婚礼也,而吾未能逞其愿。”
      绾说:“芩真爱尔,必早已献身焉。”
      “是时值劳动之假,吾以游玩之名与芩处宾馆,同享良宵。同处一室之时,芩虽专心看电视,然频换台。吾手夺遥控,嘴夺朱唇,临床卸衣,玉体相缠,骨酥体软,无气无力,不迎不抗,吾曰:‘尔不肯,我不求。’芩微曰:‘吾欲息灯。’盖不愿交欢太早,而又恐吾不欢也。肌肤相妮以后,相亲滋甚,相谈滋密。吾是以知交欢促交情也。交情日浓,芩以我可恃矣,愿天下皆知吾与之相爱。吾未忘,每逢人而呈芩,芩之笑容必暄煦如旭,泽润如春。爱我如是,弗可亏也,遂携之见父母。
      “芩爱吾母所作之膳,食之甚多。是时,吾每午必见芩伫立于我楼下,俟我与之上楼共饭于吾家。於是吾乍知人生之美满。但年少之美满短促。何则?吾父母听信亲戚,谓吾弗可与外地人谈情,正如尔父母谓尔弗可与老男人谈情然。父母在吾耳旁数外地人之弊,正如尔父母数老男人之弊然。是后,吾忤父母,明偷情。”
      绾说:“至于芩父母,则谓尔何?”
      “不恶亦不爱。芩父母欲芩嫁于其同乡,是长子也,其家人营面馆於其乡,自少已喜芩。而芩独欲嫁于我,愿吾在其二十五岁之前娶之。而吾未能逞其愿。”
      绾说:“尔父母不喜芩,尔奚以与之结婚?”
      “故吾实不知所以娶芩。吾必不欲索财於家人以结婚。何则?赖家人之财而结婚者,其家人必能制之。故吾恐婚。周览旁人,吾母嫁于赌汉,吾父娶得愚人;吾嫂嫁于浪子,吾兄娶得悍妇。故吾不知何故求婚,而知芩欲嫁,於是乎畏之,心不如初矣。虽然,芩犹待我如初,俟吾信,俟吾音,俟吾至,俟吾温。苟吾一日无话,芩必怏怏不悦。吾不善谈情,不知情人之不可疏也,以芩之爱我也爲紧。何则?芩欲时时与我相连,事事与我相关。至于吾性,则孤寂而爱独行,故自以爲亏芩矣。”
      绾说:“至于吾爱尔者,则紧乎?抑松乎?”
      “恰好。”
      话虽如是,绾实如芩然,亦爱得宠,然入学则无宠於余矣,故不以爲过。
      绾说:“芩爱尔如是,曾与尔争执乎?”
      “曾。吾未忘,昔芩舅有求於芩,其女友在工厂得罪於恶人,惟恐女友下班逢凶,故乞芩请人。”
      绾说:“胡不请汝?”
      “我非恶人也,而芩舅欲以恶人治恶人。”
      绾说:“芩奚以请恶人?”
      “芩有同乡焉,是贩毒爲生也。”
      绾说:“曏吾以芩心地纯洁,不意其近毒贩。”
      “芩与之同村相邻,故可以相赖,相赖者共逃道德法律,不以爲罪。芩之同乡毒贩之中,有甚喜之者,力求媚焉,甚至言贩毒情节焉,譬如曷将贩毒焉,成交则获财几多,虽警察亦不及芩所知。”
      绾说:“贩毒何故泄密?”
      “愿芩报信于其家也。其言奚如?今夜曷将贩毒焉,见财则以买手机畀芩,见捕则愿存问诸警局,见杀则请以见义勇爲告其父母。如是,芩虽明知其罪,而不绝,犹以爲同乡。至于芩舅,正欲芩请之也。吾非之,谓有求於毒贩者危。而芩久不晓,直至某日,与吾在外,遇之四人,咸醺酣矣,牵芩共饮,可不谓光天抢少女乎?吾止之,而毒贩人多势众,酒狂胆壮,执鞋围我,捋袖示威,芩亟掩我于其身后,劝之以好言。而好言焉能敌酒劲?於是一人弹其烟头于我,芩疾手挡之,转好言爲恶言,骂却同乡。是夜,芩在电话呵骂其首。吾虽不识其乡语,然语嗔如,貌瞋如,足使我畏,吾未曾见恶焉者,或护我使之然,或自责使之然。芩骂讫而后谓我,曰:‘敢再犯尔者,吾必往焚其家,已使知之矣。’
      “吾知芩爱我,苟可以保护我,虽死不旋踵,然其处事粗暴,是故与恶人友。吾未忘,芩曾与同事斗殴,幸芩敌非男也。芩恐吾知之不悦,久未约见。不得不见,垂头无语,怍色满面。然免多言,芩面已有伤痕。吾知芩愿男友能为之惩恶锄奸,然我非武夫也,不能以暴力示威。芩敌之男友则反是,因勒索汤药费焉。芩遂又请恶人。”
      绾说:“芩何不报警?”
      “芩不信政府,亦不信警察,曾在警局见其办事也,凡事则老警察放之,旧警察避之,新警察尽之。”
      绾说:“吾亦不信警察肯治琐事。”
      “不信者可以不冀,而不可以不告。何则?告之者知而行其权,不告者轻而弃其权,少女尤宜知之。”
      绾曰:“平民多不喜警察,甚至畏之。”
      “尔知其故乎?”
      绾曰:“既不为民请命,且尸位素餐,持权秉威也。”
      “兵警者,作则出於民,息则归于民,故其贤不肖在民,民若欲多乐少劳,兵警必亦然,民之恶之,恶其恶也,而治恶人者不可以不恶。何则?寇宄必恶,因恶欺人;兵警必恶,以恶治恶。故寇宄兵警皆恶人,皆有武力,其质相似,或阴阳互错,或暗明互换。然则奚以异?寇宄为欲营己,无道无法;兵警为民克己,有道有法。——
      “《淮南子·兵略》有之,曰:‘夫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战者不能立其功。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举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兵,失道而弱,得道而强;将,失道而拙,得道而工;国,得道而存,失道而亡。所谓道者,体圆而法方,背阴而抱阳,左柔而右刚,履幽而戴明。’
      “《左传·隐公四年》有之,曰:‘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
      “故兵纵欲则似寇,警营己则似宄,兵无道则爲寇,警无法则爲宄,兵保国必败寇,警护民必克宄,兵有道以胜寇,警有法以治宄。——
      “《荀子·议兵》有之,曰:‘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上足仰则下可用也,上不仰则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隆礼效功,上也;重禄贵节,次也;上功贱节,下也;是强弱之凡也。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民齐者强,民不齐者弱;赏重者强,赏轻者弱;刑威者强,刑侮者弱;械用兵革攻完便利者强,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者弱;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是强弱之常也。’
      “故用武者不可以不知强弱之常,亦不可以不知生杀之理。”
      “《呻吟语·治道》有之,曰:‘圣人之杀,所以止杀也。故果於杀而不爲姑息。故杀者一二,而所全活者千万。后世之不杀,所以滋杀也。不忍於杀一二,以养天下之奸,故生其可杀而生者多陷於杀。呜呼!后世民多犯死,则爲人上者之妇人之仁爲之也。世欲治,得乎?’
      “《荀子·议兵》有之,曰:‘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扞其贼,则是亦贼也。以故顺刃者生,苏刃者死,奔命者贡。’”
      绾曰:“世有冤屈之案,则奈之何?”
      “当杀当赦固徘徊於善恶之间。赦似善,然倘护恶,见赦者倘亦恶人也;杀似恶,然倘护善,见杀者倘真恶人也。——
      “《呻吟语·谈道》有之,曰:‘有杀之爲仁,生之爲不仁者;有取之爲义,予之爲不义者;有卑之爲礼,尊之爲非礼者;有不知爲智,知之爲不智者;有违言爲信,践言爲非信者。’
      “《贞观政要·论赦令》有之,曰:‘天下愚人者多,智人者少。智者不肯爲恶,愚人好犯宪章。凡赦宥之恩,惟及不轨之辈。古语云:“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绾曰:“然则奚以决当杀当赦?”
      “《菜根谭·概论》有之,曰:‘处治世宜方,处乱世当圆,处叔季之世当方圆并用。待善人宜宽,待恶人当严,待庸众之人宜宽严互存。’
      “以吾观之,当杀当赦非决於道义,决於用武者之好恶也。史记(酷吏列传)云:‘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诛灭之。’此之谓也。故左传(哀公五年)云:‘私仇不及公,好不废过,恶不去善,义之经也。’故尚书(洪范)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故爲上者无好,则其下无患;爲下者无好,则其上无私。——
      “《淮南子·诠言》有之,曰:‘人主好仁,则无功者赏,有罪者释;好刑,则有功者废,无罪者诛。及无好者,诛而无怨,施而不德,放准循绳,身无与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载!故合而舍之者,君也;制而诛之者,法也。民已受诛,怨无所灭,谓之道。道胜,则人无事矣。’
      “弗知者,不可使用武。”
      绾曰:“武不武吾不识,我不曾逢大恶人,而曾逢可恶之人,亦欲败之。”
      “何必败之?左传(隐公元年)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则其自败必矣,不乏尔也。——
      “《呻吟语·治道》有之,曰:‘洗漆以油,洗污以灰,洗油以腻,去小人以小人,此古今妙手也。昔人明此意者几。故以君子去小人,正治之法也。正治是堂堂之阵,妙手是玄玄之机,玄玄之机非圣人不能用也。君子有君子之长,小人有小人之长。用君子,易;用小人,难。惟圣人能用小人。用君子,在当其才;用小人,在制其毒。上等手段,用贼;其次,拿贼;其次,躲着贼走。’
      “《呻吟语·应务》有之,曰:‘刚明,世之碍也。刚而婉,明而晦,免祸也。夫圣人处事,如日月之四照,随物爲影;如水之四流,随地成形,己不与也。水之流行也,碍於刚则求通於柔;智者之於事也,碍於此则求通於彼。执碍以求通,则愚之甚也,徒劳而事不济。’
      “《菜根谭·体道》有之,曰:‘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之浊,以屈爲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也。觉人之诈,不形於言;受人之侮,不动於色。此中有无穷意味,亦有无穷受用。士君子之涉世,爲人不可轻爲喜怒,喜怒轻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於物不可重爲爱憎,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士君子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以是观之,与不良者处,不宜刚,亦不宜弱,宜婉;不宜明,亦不宜隐,宜晦,如是则无碍而无祸矣。与不善者处,不宜亲,亦不宜疏,宜敬;不宜近,亦不宜远,宜中,如是则无爱且无恶矣。——
      “《呻吟语·广喻》有之,曰:‘爱虺蝮而抚摩之,鲜不受其毒矣;恶虎豹而搏之,鲜不受其噬矣。处小人在不远不近之间。’
      “《淮南子·齐俗》有之,曰:‘取舍合,即言忠而益亲;身疏,即谋当而见疑。亲母为其子治疙秃,而血流至耳,见者以爲其爱之至也;使在於继母,则过者以爲嫉也。事之情一也,所从观者异也。’”
      绾说:“还于芩,敢问奚为相打?怒气起於何?孰先动手?”
      “芩先动手,以其敌骂老母故,芩以爲詈语及己也无伤,及老母则无赦。而老母不闻詈言,芩却代之怒,何谓?盖早已恶其敌,迨其敌骂老母,则可以怒矣。”
      绾曰:“尔能无怒焉乎?”
      “《止学·蹇》有之,曰:‘忍辱爲大,不怒爲尊;蹇非敌也,敌乃乱焉。’
      “《呻吟语·存心》有之,曰:‘使气最害事,使心最害理。君子临事,平心易气。一切言行,只是平心易气就好。当可怨可怒可辩可诉可喜可愕之际,其气甚平,这是多大涵养!’
      “矧粗言污语能始终不涉及爹娘乎?怒者非欲护其敌所骂之人也,徒欲灭其敌之声也。故隔山而指骂之,则尚不得不怒,况对面而指骂诸?——
      “《呻吟语·存心》有之,曰:‘投佳果于便溺,濯而献之,食乎?曰:不食。不见而食之,病乎?曰:不病。隔山而指骂之,闻乎?曰:不闻。对面而指骂之,怒乎?曰:怒。曰:此见闻之障也。夫能使见而食,闻而不怒,虽入黑海蹈白刃,可也。此炼心者之所当知也。’
      “以是观之,逢不完而不怨,遇不敬而不怒,是炼心者之所求也。至于戾夫,其骂老母也不伤人,其不敬则伤人矣。而人之不敬,多生於争而不让。——
      “《呻吟语·应务》有之,曰:‘两相磨荡,有皆损,无俱全,特大小久近耳。利刃终日断割,必有缺折之时;砥石终日磨砻,亦有亏消之渐。故君子不欲敌人,以自全也。区区与人较是非,其量与所较之人相去几何?与小人处,一分计较不得,须要放宽一步。两君子无争,相让故也;一君子、一小人无争,有容故也;争者,两小人也。有识者奈何自处於小人,即得之未必荣,而况无益於得?以博小人之名,又小人而愚者。巧者,气化之贼也,万物之祸也,心术之蠹也,财用之灾也,君子不贵焉。仁者寿,生理完也;默者寿,元气定也;拙者寿,元神固也,反此皆夭道也。其不然,非常理耳。’
      “故小事不可不让,小利不可不忽。不有和气,必有怨气。——
      “《说苑·谈丛》有之,曰:‘言人之善,泽於膏沐;言人之恶,痛於矛戟。好称人恶,人亦道其恶;好憎人者,亦为人所憎。’
      “《汉书·刘向传》有之,曰:‘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
      “《呻吟语·应务》有之,曰:‘任难任之事,要有力而无气;处难处之人,要有知而无言。是故难乎能忍,妙在不言。’
      “《菜根谭·概论》有之,曰:‘一念慈祥,可以酝酿两间和气;寸心洁白,可以昭垂百代清芬。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若欲和气者,先知敬。怨气奚以积成怒气?不知敬也。人虽固欲见敬,然而未必肯敬人。譬如今之家庭,父母不敬其子,其子长大必不敬。不敬其子者,以其子爲其所有也,非以爲其所务也。如是者必以育子爲苦事,其子必不听言矣。呻吟语(修身)云:‘家长不能令人敬,则教令不行;不能令人爱,则心志不孚。’诗经(大雅·抑)云:‘不谮不贼,鲜不爲则。’此之谓也。其子不听言者,多未能使人敬爱。能使人敬,其箴诲也谁不听?能使人爱,其劝诫也谁不思?未能使人敬爱者,多不知敬也。不知敬者,何德之有?故呻吟语(治道)云:‘在上者能使人忘其尊而亲之,可谓盛德也已。’而今父母欲其子以长者爲尊,苛求其听言。而人之听言不听言,非唯在尊卑长幼之序,亦在言者人品、意向、识见、气质也。——
      “《呻吟语·应务》有之,曰:‘凡听言,要先知言者人品,又要知言者意向,又要知言者识见,又要知言者气质,则听不爽矣。’
      “以是观之,其子不听言,则自省人品,自查意向,自量识见,自审气质,可以使其言可听矣。反是而威慑其子者,其子必叛,於是乎偏爲其所忌。至于知敬者,视子如友,育子易矣。故欲其子听言者,先慎於言词。欲其子相助者,请托爲宜,我弱彼强,彼必见重,必肯出力。虽其子了事也不完美,父母亦应德其子,子见德矣,乃以爲德。而今之父母多不放其尊,以命令爲威严。然设其上司如是,又不能心服,奚以使其子心服焉?故吕氏春秋(仲春纪)云:‘强令之笑不乐,强令之哭不悲。强令之爲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故强令不宜以育子。至于以强令育子者,及其老且其子长,则必见怨,孝道於是,有义而无力矣。何则?父母既不能使人敬爱,又不能使人富贵,其子何必尊之?故今不见敬者,盖生于昔不知敬也。——
      “《呻吟语·应务》有之,曰:‘爱人以德而令人仇,人以德爱我而仇之,此二人者皆愚也。固可使之愧也,乃使之怨;固可使之悔也,乃使之怒;固可使之感也,乃使之恨。晓人当如是邪?祸莫大於不体人之私而又苦之,仇莫深於不讳人之短而又讦之。肯替别人想,是第一等学问。’
      “故不知敬者必多怨多仇多苦多难。故尚书(旅獒)云:‘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虽然,敬人者未必见敬,爱人者未必见爱。——
      “《吕氏春秋·孝行览》有之,曰:‘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见敬,爱人而不必见爱。敬爱人者,己也;见敬爱者,人也。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必在己,无不遇矣。’
      “《孟子·离娄下》有之,曰:‘君子所以异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於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
      “以是观之,不见敬亦不恶,不见爱亦不憎,姑内省德,无缺而后动,则无患矣。论语(卫灵公)云:‘躬自厚而薄责於人,则远怨矣。’故忍一时之气,可以免旷日之患。故敬人者无怨无患,无仇无讼。不敬而厚责於人者反是。——
      “《呻吟语·品藻》有之,曰:‘狷介之人病和易者爲熟软,和易之人病狷介者爲乖戾;率真之人病慎密者爲深险,慎密之人病率真者爲粗疏;精明之人病浑厚者爲含糊,浑厚之人病精明者爲苛刻。’
      “以是观之,不知敬者,见人之病而不见人之善,患莫大焉。世有异性,异情,异俗,异言,异党,异政,异主,异教,异派,异宗,异族,异国,异域,不知敬而好爲人师者,必异不同焉者,战争於是乎生。——
      “《庄子·在宥》有之,曰:‘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异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爲心也。’
      “而能不恶人之异於己者,可谓知敬矣,可以平天下。”
      绾说:“敬哉,尔可以平天下矣。”
      “我能护所爱则可喜矣,但非武夫而书生也,只能教人所以免祸。至于芩,若知敬,必免祸,不仗恶人,焉敢犯人?”
      绾说:“虽然,尔不可以不问孰是孰非。”
      “爱究是非者必相争。何谓?反观己之非者寡,宣扬己之是者众。——
      “《淮南子·齐俗》有之,曰:‘天下是非无所定,世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所谓是与非各异,皆自是而非人。由此观之,事有合於己者,而未始有是也;有忤於心者,而未始有非也。故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於己者也;去非者,非批邪施也,去忤於心者也。忤於我,未必不合於人也;合於我,未必不非於俗也。至是之是无非,至非之非无是,此真是非也。若夫是於此而非於彼,非於此而是於彼者,此之谓一是一非也。此一是非,隅曲也;彼一是非,宇宙也。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谓是非者,不知孰是孰非。’
      “以是观之,人虽不能无过,然必掩之,使他人无以非之。无非之者,无败绩也。世有激励大师,劝人勿告败,唯不告败者能成功。但不告败者能点检乎?故淮南子(人间)云:‘智者离路而得道,愚者守道而失路。’素书(遵义)云:‘有过而不知者蔽,执迷而不返者惑。’易经(小畜·初九)云:‘复自道,何其咎?’礼记(大学)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止学(蹇)云:‘事变非智勿晓,事本非止勿存。天灾示警,逆之必亡;人祸告诫,省之固益。躁生百端,困出妄念,非止莫阻害之蔓焉。’菜根谭(体道)云:‘风斜雨急处,要立得脚定;花浓柳艳处,要看得眼高;路危径险处,要回得头早。’
      “以是观之,非智弗知止,不止弗知妄。故告败者不耻,死不告败者愚,自责者智。——
      “《呻吟语·人情》有之,曰:‘见利向前,见害退后,同功专美于已,同过委罪于人,此小人之恒态而丈夫之耻行也。露己之美者恶,分人之美者尤恶,而况专人之美、窃人之美乎?吾党戒之。将好名儿都收在自家身上,将恶名儿都推在别人身上,此天下通情,不知此两个念头都揽个恶名在身。不如让善引过。两人相非,不破家忘身不止,只回头认自家一句错,便是无边受用;两人自是,不反面稽唇不止,只温语称人一句好,便是无限欢欣。举世嚣嚣兢兢不得相安,只是抵死没自家不是耳。若只把自家不是都认,再替别人认一分,便是清宁世界,两忘言矣。委罪掠功,此小人事;掩罪夸功,此众人事;让美归功,此君子事;分怨共过,此盛德事。人人自责自尽,不直四海无争,弥宇宙间皆太和之气矣。’”
      绾说:“焉有女人爱听汝终日讲理?”
      “是故女人爱争爱吵。”
      绾说:“敢问芩被打伤,被勒索,而不见汝为之报仇,无不悦乎?”
      “必不悦,然不持久,一见我又无怨气矣。”
      绾说:“尔与芩曾绝乎?”
      “然,芩曾告绝于我。而每复合,芩必喜悦如失而复得者,告我其家人不知。’”
      绾说:“芩奚以告绝?”
      “芩欲吾能爱之如其爱我然,而吾未能。”
      绾说:“芩献童身于尔乎?”
      “否,芩见我以前,已曾堕胎。”
      绾说:“尔不介怀乎?”
      “必介怀。”
      绾说:“然则胡不绝?”
      “恐芩自卑焉。矧芩亦曾为我堕胎,则奚以介怀?”
      绾说:“何不避孕?”
      “不曾失者,必自信能制之。譬如车之追尾,其前必自以爲随时能止之。”
      绾说:“尔一闻芩怀孕,心下奚如?”
      “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求欢者何曾思其责?而责临矣,事实定矣,只得求芩再三验之,愿验孕棒有误,愿奇迹出现。不有奇迹,吾乃与芩適医院复验之,则信之矣。验讫而寻医生,直问胎之去留於芩我。芩与吾倏忽愣怔,相觑无语。何则?始不信验孕棒,故未曾计议胎之去留。故吾不知芩意,而知不能独力育子,不能不依赖家人。而吾父母弃芩,芩父母不知其女见弃。故吾子与世无缘矣。
      “医生视芩而后视我,我又视芩,芩抛眼色于我,使我知可以自决之。至于我,早已有决,但不知芩与吾同意否,知之矣,则只敢摇头以应医生,惟恐胎闻吾弃之也。”
      绾说:“尔谓芩欲胎之留乎?”
      “我若留之,芩必欢喜,虽穷苦必尽母职;虽去之,芩亦能知吾难,虽痛苦亦无怨。”
      绾说:“尔与芩父母知情乎?”
      “吾父母未知,芩父母知之。而芩实不欲父母知之,然与嫂同事,且不善诈言,而又须请假,遂弗能蔽之。手术前一夜,芩父母召我,有责问之意。”
      绾说:“尔怯乎?”
      “怯。芩亦知吾怯,故曰必平父母,请我无忧。何则?芩父母未知其女见弃,知之者必命芩捐我,焉有父母堪其子屈身於他家?芩果平父母,辄以告我,欲安吾心也。而芩声嘶哑,目赤红,吾是以知曏芩与父母争执而哭泣矣。吾罪而芩当之,能无愧乎?其前,芩与家人和睦无讼,可谓顺矣;识我以前,芩获财必尽献于母,可谓孝矣。而是夜,芩为我犯父母。且次日,芩为我舍骨肉。
      “手术日,芩与吾至于原医院,寻原医生,开单而后下楼结账。至于收银台,乃知手术费之贵不可支於芩我,遂上楼再寻医生,乃知手术费中有术后康复理疗,芩以爲虚费,吾遂请医生减之。医生在药单划一线,请下楼结账。至于收银台,乃知手术费犹甚高,遂上楼复寻医生,乃知手术费中有术后养身药,遂请再减之。医生在药单再划一线,再请下楼结账。至于收银台,乃知手术费犹高,遂上楼复寻医生,乃知手术费中有进口麻药,遂请三减之。医生在药单三划一线,三请下楼结账。至于收银台,乃知手术费犹甚高,遂上楼复寻医生。如是四,斯足以做手术。
      “芩临入于手术室而神情淡定,盖欲安吾心也。出,吾既安心,又疚心,遄扶之坐,辄趴於吾腿,如孩童然,热泪出焉,落于吾裤,俄而变凉,冰触吾肤,寒侵吾心。吾手抚其发,欲能绥抚其心,而又明知不能。芩临入于手术室,或以爲去死肉而已;甫出於手术室,乃觉身心已掏空矣;芩入矣,吾望其安然出;出矣,吾欲其不曾入。於是思之,吾於芩也所取太多,所予太少。
      “术后之夜,吾誓芩,曰:‘再使怀孕,必使分娩。’口头话如是,心中实无数,而愿芩心中有数。故甜言虽动听,徒欲以煽情应景也,不过虚言,无补於吾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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