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鸟》野我

21、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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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最后一次待在这个家里了。

　　在除夕夜的这一天，我妈带回来了一个男人，当着我弟的面。

　　我弟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但她还是带着那个男人进家了，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早的为自己留好退路。

　　那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和我妈差不多的年纪，收拾打扮的比我爸干净，举止之间也比我爸文雅，看上去像个有文化的人。

　　除夕夜的晚上，那个男人在厨房忙东忙西，连我妈也难得的下厨帮忙。

　　这是我们家为数不多的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虽然其中一位的主角不是我爸，但是也没关系，对我来说无所谓。

　　在我自己的记忆中，我几乎见不到我妈下厨煮饭，我甚至都不记得她做饭是什么味道的，那些关于孩子想念妈妈时总会想起的家的味道，对我来说不是妈妈做的饭，而是舅舅做的饭。

　　我们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除了男人偶尔聊几句话，我妈跟着应和以外，我和我弟就没说过话。

　　单凭这一晚来说，我妈带来的这个男人还算不错，但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呢，反正人都是会变的。

　　吃过晚饭后刚好就是春节联欢晚会，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节目，彼此都毫无兴致，他给我和我弟一人一个红包，说要是无聊的话就去买些烟花玩玩。

　　我带着我弟去买烟花了，他胆子小不敢玩太危险的，只敢玩仙女棒这种小烟花，我也没什么兴致，随手拿了几把就带他在楼下放了。

　　楼下都是小孩，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放鞭炮，我弟离他们特别远，只敢看着他们玩，我就坐在滑滑梯上抽烟，偶尔他会跑过来让我用打火机帮他点一下火。

　　我看他把仙女棒插在地上围成了一个圈，然后用燃烧的仙女棒一个个点过去，瞬间亮了一排，他就站在圈内，有好几个小孩围过来看。

　　我拿手机给他拍了一个视频，然后给舅舅发过去了，但他一直没回。

　　我弟突然跑过来，说：“哥，你能不能用这个红包带我去买些饮料，我想分给我的朋友。”

　　他笑得很开心，还喘着气，后面有几个小孩看着我，但是不敢上前。

　　我把烟掐灭，起身摸了把他的头：“你和他们在这里玩，不要乱跑，我去给你买。”

　　“谢谢哥。”他笑，然后牵着我的手晃了晃。

　　我去小区附近的奶茶店给他们买了几杯热饮，等的时候看了眼手机，舅舅还没给我回。

　　或许他在忙，但是这天是除夕，他也辞职了，所以我有些担心他。

　　等我拎着奶茶走进小区的时候，第一声象征新年到来的烟花炸开在空中，我站在原地抬头往上看，是一朵金色的烟花。

　　往下，是一群小孩捂着耳朵，人群中站着最突兀的那个人是我的舅舅。

　　有几个小孩拉着他，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几个人都笑了。

　　我走上前，我弟看见我来了，立刻跑过来：“哥哥，舅舅来了，还买了大烟花，太漂亮了。”

　　“嗯。”我把奶茶给他，“你和朋友先分了。”

　　他拿着奶茶跑开了，我朝舅舅走去，“怎么没回信息。”

　　他这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刚刚在坐车，忘记看了。”

　　我替他拢好外套：“怎么没和我说。”

　　“没事，我想着先去买些烟花的，打算到了再和你说的。”

　　“嗯。”

　　他又放了一箱烟花，几个小孩抱着奶茶围过来要看，舅舅点了引线赶忙跑过来，大家都捂着耳朵。

　　‘砰’一声，像金菊怒放一般，在黑夜中炸开来。

　　小时候，我一直觉得烟花离地面很遥远，就像我抬手都不可能触及的天空，当我长大了，直到现在我已经比舅舅还要高的时候，哪怕烟花依旧离我遥远，可我却不觉得它远在天际，仿佛抬头就在我的眼前。

　　我伸手抓住了舅舅藏在衣摆之下的手，他顿了下想要挣扎，却被我紧紧抓住，他无法逃脱，只好掩好衣摆，不让人看见。

　　我满心欢喜，甚至想要得寸进尺的与他十指紧扣，舅舅却无论如何不愿张开五指，我只能用掌心包裹着他，向他传递我身体的热量。

　　我向他偷取这片刻的欢愉，忽然感谢烟花的绽放，让我的苟且欲望有了瞬间的安放，它遮盖我的腐朽和肮脏，让世人看不见这污秽。

　　或许美好的总是易逝的，在最后一朵烟花消逝过后，舅舅抽走了手，仿佛全世界都空了下来。

　　他不看我，只是看周围小孩的欢声笑语，但我知道，他的余光都在我这里。

　　“吃饭了吗？”我问他。

　　“还没有。”他摇头。

　　“先去吃饭吧。”我说。

　　他拒绝我：“小随。”

　　我侧过身子看他，“怎么了？”

　　“上去收拾东西吧。”他看我，眼底深邃，“该走了。”

　　雪在前几天就停了，地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迹，到处都是湿湿的痕迹，我看着地上的一滩水迹，里面倒映着天空，在黑夜中什么也看不清。

　　我记起以前舅舅来接我放学回家，我总是期待着下雨天的到来，我喜欢故意不带雨伞，喜欢看他撑着伞从远处走来，喜欢和他撑一把伞走回家。

　　不知道有多久过去了，我再没和他一起撑伞走路回家过。

　　可能是我身体的发育让我骨骼逐渐增长，两个人撑一把伞的话，我们都会淋湿的。

　　我从短暂的回忆中脱离，转身要上楼：“好。”

　　我独自上楼去了，舅舅在楼下和我弟一起玩，开门的时候我妈和那个男人不在客厅，但是电视机还在放着节目。

　　我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了我的行李箱中，几乎是没有任何留恋，我把钥匙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头也没有回的就走了。

　　舅舅叫了一辆车，我把行李放在后备箱，先他一步坐上了车里，隔着车窗我看见了我弟。

　　舅舅在收拾地上燃放完的烟花棒，我弟就站在原处，他在一群打闹的小孩中太过显眼，不哭也不闹，就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他也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都很难见到彼此。

　　我突然庆幸自己不是一个多好的人，所以走时也不用给人留下太多念想。

　　舅舅收拾好东西就带他上楼，他却倔强地不肯动，舅舅低下身说了些什么，我弟就转身跟他上楼去了，走过拐角，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过了大概十分钟，舅舅才一个人从楼上下来，他上了车，给司机确认了地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为何总是没有定所，八岁前在福利院，十六岁前在养父母家，下一个八年又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

　　不过也对，折翼的鸟本就没有归处，流浪才是它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