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鸟》野我

20、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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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舅舅带回家了。

　　我弟特别高兴，他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几乎是飞一样地扑到舅舅的怀里，舅舅揉了揉他头，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爸我妈不在家，反正他们也不经常回来，我知道舅舅特别担心我弟，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我弟一直问他问题，说他在哪里住、周末可不可以让我带他去找舅舅、新学校的生活开心吗……

　　我忽然觉得血缘关系真是一个特别的东西，哪怕这个人生活在远方、哪怕两人许久不见都会思念彼此，而两个人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都不会再拉近彼此的心。

　　仔细观察下，我弟和舅舅有三分相似，他们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那天我弟在远处流泪，那双包含泪花的双眼简直和舅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舅舅提出要带我们两个出去吃火锅，我弟很激动，他已经要憋坏了，舅舅给他穿衣服，他说冷想要舅舅脖子上的围巾。

　　舅舅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得到我的允许，他犹豫不决，我说：“给他吧。”

　　他这才得到答应，从脖子上取下围巾，慢慢系在我弟脖子上。

　　或许就像舅舅说的，我把他当作我的所有物，我不允许任何人和事侵占属于我的东西，哪怕分享后收回都不行，我蛮横无理，我当然不愿我弟触碰那条我送给舅舅的围巾，但是我在回味与品尝另一种滋味。

　　他在询问我，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默认的将我视为他的占领者，他默许我可以对他做出任何决定。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害怕我。

　　我就这么可怕吗。

　　我们找了家价格亲民的火锅店，是舅舅请的客，他点的几乎都是肉食，不论我们吃多少好的，在他看来我们过得就是很苦，他一直给我们夹菜。

　　我一直都觉得舅舅不是舅舅，他比我妈更适合做妈妈，他比男人温柔，比女人更坚强刚毅，可惜他不是我妈，他是我舅舅，我更喜欢他当我舅舅。

　　吃饭时他脱了外套，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依旧是空的。

　　他往下扯了袖口：“我把咖啡店的工作辞了。”

　　我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辞了，“那你现在住哪？”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便宜的公寓。”

　　“嗯，我知道了。”

　　这是一个好事，起码有一个可以居住的地方，“开学还住学校吗？”

　　他摇头：“不住了，就住公寓里，干什么也都方便。”

　　“好。”

　　他低头在包里头翻东西，拿出两个红包，给了我和我弟一人一个，“马上就要过年了，可能没办法那时候给你们，就先给了吧。”

　　我弟很高兴：“谢谢舅舅！”

　　我没接：“我不用。”

　　他的手仍旧停在半空：“拿着，小随。”

　　“我能自己赚钱。”

　　“我知道，但你是我外甥，你比我小，就永远有从舅舅这里拿红包的时候，小随。”他语气很沉，像被冷空气压在地上的那片雪花，冰凉。

　　我顿了顿，说：“那就过年的时候再给我，不是说了一起过年吗？”

　　他犹豫后还是收回了：“好。”

　　我们吃完饭又去商场逛了下，舅舅拿自己这几个月赚得钱给我弟和我买了些衣服裤子，又顺带着买了些零食。

　　我忽然就想起小时候舅舅为了带我出去玩，我们拼命地从生活费中挤出那一点的钱存着，我们要攒好久，还不能被我妈发现。

　　那是我童年中最快乐的时光，有一种背着所有人逃走，潜入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的感觉。

　　随着时间推移，我们都渐渐长大，自然也再没做过儿童时幼稚的事。我们已经不需要偷偷存钱了，我们可以正大光明拿着自己攒来的钱去玩，但已不再快乐。

　　到家的时候，我妈正巧从卧室里走出来，她没什么表情，像是一个失去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小禾，过来。”

　　我弟恋恋不舍地从我舅舅身边走过去，我妈把他拽到身后：“以后别再过来了，我们已经不是一家子的人了。”

　　舅舅是一个悲喜不露的人，但我还是从他表情上看出了难过：“姐，我有些事想和你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之后我就不再来了。”

　　我妈沉默着看他，不是愤怒。我和舅舅一起生活在这里的几年，我妈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好眼色，但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敛了怒气，反而平静地看着舅舅。

　　在这低沉的气氛中，我才发现我妈变老了许多，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鬓角长了好多的白头发，就连皮肤纹路都变得崎岖。

　　明明她才三十八岁。

　　“和你哥去屋里。”我妈说。

　　她把我弟推给我，我只好带着我弟进了我屋子里，我把门关上，背脊靠着门坐在地上，我弟就坐在我边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我弟都感应到了什么，所以默契的没有说话，他第一次主动拉了我的手，环着我的胳膊不肯松开，他摸到我的手：“哥，你的手好凉。”

　　我摩擦着掌心，想要索取温度，却依旧冰凉，他用自己的掌心将我包围，给我少得可怜的热量。

　　我没有动。

　　我对我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在他没出生之前，我爸我妈对我还不错，起码是真心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他出生之后我妈再也没有关心过我。

　　不过追根溯源，都是因为人是一个善变的物种，情感这个东西，就是大海上飘扬的小船，风一刮，就不知道吹到哪去了，反正走到哪算哪，因为都会变的。

　　“你要说什么？”我听见我妈的声音。

　　“小随我会带走。”

　　我静静听着门外两人的对话。

　　我妈没顺着舅舅的话，自顾自说：“等他十八岁的时候，我要他从我们家的户口本上转出去，自己单独立一个户口。”

　　舅舅没说话，这是我妈给他的说明，而不是一个询问。

　　“你们俩个想要干什么我都管不到了，但是在江随没转出去之前你们不许再做些恶心苟且的事，等他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你们想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舅舅没有想要解释什么。

　　在我妈眼里，我就是十恶不赦的坏种，生下来不干不净，活着自然也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

　　而我舅舅，她知道舅舅善良单纯，而无论他做什么，我妈都会视而不见，或许讨厌一个人就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姐你要离婚了，小随和小禾，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姐夫，都想要小禾，而小随只能我带走了。”

　　我妈说：“我和他爸没打算离婚，只是以后再也不会住在一个屋檐下了，等小禾十八了我们才会离婚。不过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各自的生活不干扰，还是像现在这样，但是小禾的主要抚养人是我。”

　　“我知道了。”

　　“江随你想带走就带走吧，最好离这里远一点，不要毁了我们家的名声。”

　　我妈没想再和舅舅说下去。

　　舅舅已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而我也很快不是了。

　　这个家终究还是变成了摔落在地的花瓶，无法再复原。

　　门开了，我抬头看见了舅舅，他笑得很勉强，我弟抱着他哭。

　　我不再是没人要的小孩了，我有人要。

　　我有家了，有舅舅在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