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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88 算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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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是阴沉着,一点云的影子见不到。冷不丁刮着一阵妖风,把路人刮得停滞一步。这种大风在城北度假区更甚,一座烂尾工程的酒店架子周围,石子被吹得四散。
这本是要盖一个五星级的酒店,是滕纪东被迫中止的半拉子项目。
易安慢慢走近了楼下,抬头望着一片黑幽幽的窗口,深得像能把人吞进去。
他刚到,那个号码的主人又来了电话,像是在某个角落监视着他,告诉他上到几层,拐向哪里。
滕立在一个面积较大的房间里等着,是个空壳。他选这个地方用了很多天,几百个房间他挨个挑选,最终选了这个窗口正对着高阳一中的屋子。
其实他本想在那间教室来了却两人的恩怨,可太麻烦,他还要最后送滕纪东一份大礼,只能委屈在这里。
他坐在一张施工凳子上,穿一身黑,扔了一地烟头。
易安进来时,他的最后一根烟正好几乎燃尽,狠抽一口,猩红的焰光在他视线中跳跃。
滕立咬着烟头,半眯着眼笑起来:“让我好担心,真怕你不来了。”
易安还是穿一件纯白的T恤,和阿岩死时候穿的一样,滕立看一眼就记住了,他有点开心,易安为了送他还特意挑选了衣服。
门口的人好像很松弛,抄着兜,踢飞了脚下的一个水泥石块砸到滕立腿上,笑眯眯的:“你好像记性不太好,我说过,我是回来取你狗命的。”
滕立突然吐了烟头,大笑起来,笑得癫狂,眼角居然挤出一滴泪来:“我的易安啊,不愧我惦记那么久,你要是窝在海城里当王八不回来了,我才失望呢。”
易安勾了唇角,眼里是嗤笑。
“不过……”
滕立撑起下巴,一副回味的样子,那只瞎眼好像都快有了光亮:“你的口味还真是不变的,海城那个也是看着弱其实犟得要死,她没林暖微漂亮啊,你图什么?她操起来更舒服?嗯?”
易安眸色冷下来,一步步走向他,面上没有太大变化:“滕立,你不用说这些激怒我的话,我也会杀了你,有这时间,你不如想想遗言。”
“哦,你真慷慨。”
滕立笑意更浓,摸着脑袋好像真开始想了,易安已经走到面前,他才忽然抬起头,瞪大了眼。
易安顿住脚步,腹下隐约刺痛,一把军刀顶在他身上。
“我没什么牵挂的,就希望你能陪我一起下地狱。”
易安摇摇头:“这里离墓园不远,我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放到暖微坟前,是不是还挺方便的?”
滕立闷笑,血丝缕缕爬上他完好的那只眼,青筋涨得要爆裂:“怎么办,咱们三个到地下也要继续纠缠,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
他刚说完,腹部突然一记重踢,人从凳子上飞出去,砸到裸露的水管子上,浑身骨头颤了颤,胃剧烈收缩起来,站起来时眼都是花的。
这一脚,跟和他结下梁子那次的力度一模一样。
刀还在手里握着,他刚站稳,那道白影又冲过来,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钢筋,是顺手从地上捞的,直冲着他胸膛刺过来。
滕立转身躲过去,胸口的伤扯着他,影响他的速度,刚才那一脚,线崩了,正往下淌着血。
易安看见了,速度更快,在对方忙着躲钢筋时一脚又踹在他胸前。
滕立摔进干石灰中,面色惨白,双唇间剧烈抖动,从那缝中溢出鲜红的液体。
他以为从小打到挨打习惯了,他的忍痛能力已经很强了。现在浑身散架般的痛又让他不禁感叹,滕纪东是真的老了,没劲。
他咧开嘴朝易安笑,牙缝中溢满了血,声已经有些发虚:“继续啊,才还了两脚,林暖微不知道挨了我们多少下……”
没说完,人已经冲过来,滕立趁机侧身扑过去,手里的刀映着日光,白晃晃的,只刺进一个刀尖就被躲了过去,但一瞬间就见了血,迅速染透雪白的衣服,他愣了神。
紧接着一股狠力,他听见皮肉被穿透的刺耳摩擦声,连退后数十步撞到墙上,剧痛和麻痹感从胳膊迅速蔓延。
钢筋穿透了滕立的肩膀。
易安捂着肋下的位置,冒出的血在他衣服上画出一条血河。
滕立捂着胳膊,脸上不受控制地抽搐,他攥住钢筋,脸憋得近紫色,声音在喉咙中撕扯,血红的细棍被拔出来的瞬间,一个血洞瞬间往外喷血,空中鲜红一片,接着便像流入河中的排污管,汩汩不断。
易安眼睁睁看着,脸上沾了点点红痣,想起一年前把笔扎进他眼睛里时,就是这样满目赤红,又腥又烫。
滕立一口口气大喘着,钢筋被扔到地上,响得清脆。他靠着墙,凝视沾染他鲜血的易安,眼神是那样的冷漠。
许是失血过多,身上太疼,他空荡荡的胸口居然升起一股悲哀。
“其实当初我对……我对林暖微只是玩玩,几天就没兴趣了……是你……自以为是救世主帮了她……她才遭受了更多的伤害……”
易安的唇微张,脸逐渐褪去了血色。
对面的反应让滕立很满意,他吐出一口血沫,在剧痛中挤出笑来:“对,本来你不管她……过两天……她就过安生日子了……可是我喜欢看你自以为代表正义的模样,我折磨她,就为了看你难受。”
易安的手开始颤抖,呼吸中掺了心脏处的刺痛,眼中浮现的是林暖微一身青紫却强撑着说没事的模样。
是他害了她?
“易安……我不喜欢看你开心,看你开心我就不爽……但你太硬,只有林暖微能让你难过……”
“她也很好玩……你不知道…我强上她,进去的时候她尖叫的时候喊的是你名字……我不开心,用你做威胁她就一声不吭了……还以为受委屈就能保你平安,挨打时候像个哑巴……”
眼前黑影闪过,易安的拳头抡过来,被他躲过砸在墙上,回身一刀插进小臂,拔出来,脸上一片滚烫。
易安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眼里的红不知是不是沾了自己的血,他迎着滕立手里的红刀不管不顾冲过去,紧握住刀身又一脚踹在滕立腹中,滕立一口血呕在两人手间,却始终捏着刀不松手。
黑红的粘稠的血一滴滴砸下,和地上的石灰混在一起,空气中腥咸呛鼻,一脚又一脚踹在身上的声音闷又响,那刀在空中晃着就是没有得到新的主人。
喉间不断有鲜血涌上来,视线中的易安也落成个血人,眼中的杀意比来时更甚。
都怪滕纪东,他身上的伤很影响他发挥,如果带不走易安,他会很难过的。
“下地狱去给林暖微磕头,磕到烂。”
易安捏着刀的掌心割得深,疼得麻了反而迸出格外的力气,滕立的手开始向内扭曲,刀正在一寸寸的脱手。
他那只独眼终于开始流出恐惧的光芒,脖间发凉,手里越来越滑,流血处也在不断流逝着力气。
刀马上被夺去时,他忽然泄了全部的力气松开手。易安猛地捏全了刀踉跄往后两步,人还没站稳,刀又被对面冲上来摁着顺力推向他。
侧腹好像被重击一下,又麻又热,刀尖切断肌肉时的声音像掰开无力挣扎的西瓜,很清脆。
易安摁进了伤口处,滕立还在摁着刀用力地往里扎。
两人的呼吸声一个亢奋一个颤抖,滕立像着了魔,拼了全身地力气往前推,易安的脚步逐渐不稳,呼吸紊乱起来,刀一寸寸伸进肉中,越长越疼,越疼越使不上力气。
“安啊,安啊,黄泉路上得有你陪我……我不能没有你……”
滕立的头开始颤抖,说话也全是颤音,一声声的名字叫得像厉鬼索命,盯着易安渗血的腹部眼睛发了直,逐渐失了焦。
易安一口牙咬得咯吱响,剧痛之下居然也能抽出一条胳膊,抡起小臂一肘子砸到滕立太阳穴的位置,身前猛冲的人像被扣了电池,在地上僵了几秒,倒在地上,胸膛不断起伏,一半的脸抽搐着。
“安啊……安……”
地上的人剩的一只好眼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他努力眨几次眼才能清楚一瞬间。
身上忽然就不疼了,也没什么力气。
易安的脸被冷汗浸湿,整条T恤下半部分像做了扎染,失血让他感到冷,浑身抖得厉害。
他把刀拔出来,带出来的血一汩汩烫着他的大腿,踉踉跄跄走到滕立面前,跨坐在他腹上,高举的刀在空中刺痛了滕立的眼睛。
最后的时刻,这是独属于他的简陋断头台。
利刃划破空气直直朝他脖间刺过来,滕立缓慢地闭上眼睛,开始好奇喉管被割开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如果割到大动脉,他喷出的鲜血就能把易安浑身都包裹住浸染透,他身上的每一处都会沾染他滕立的味道,很久很久也洗不掉。
一秒,两秒,三秒。
湿热的空气如旧,他的呼吸如旧。
——把我也放在计划里,好不好?
——给我个承诺吧,把我们的重逢当作最终的目标,好不好?
易安忽然想起这两句话。
想起那张阴郁却又倔犟的脸,眼含泪光向他祈求一个未来的模样。
离滕立的脖子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脉搏跳动震动着皮肤,一下又一下贴近刀尖,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挑破。
可他动不了,他想到他的赵其,忽然就开始恐惧,哪怕这个动作他日日夜夜演练了无数遍。
易安的手在空中挣扎着颤抖,面前的人忽然惊愕地睁开眼,瞳孔瞬间缩小,似乎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喉咙中冒出一声声难以置信的呢喃。
刀稳住了,慢慢脱离地上这个血人的致命处,易安泄了力,冷眼看着浑身开始抽搐的滕立,冷声道:“我改变主意了,你的罪恶,应该交给法律来审判,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你了。”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滕立开始吼叫。
“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为什么不杀我!易安!你杀了我!你应该亲手杀了我!你报仇啊!刺下去!!!”
“为什么不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刺穿易安的耳膜,刚才还虚弱无比的人好像突然被打了几针肾上腺素,冰凉的手钳制住易安的手,快要把他的手骨捏碎,易安浑身猛地紧绷起来,往后用着力却抵不过刀尖往下的趋势。
“连你也要抛弃我!!!!你背叛我!你也背叛我!!!你应该——亲——手——杀——了——我——”
噗呲———
脖子的肉比胸口和腹部的肉都要软,刀尖滑进去时毫不费力,黑红的粘液像终于盼得光明从撕裂的皮肤中挤出来,烫得易安浑身啰嗦,他拼了力要抽出手,却又被摁着向两侧划下去。
这一下是涩的,难以挪动,每切开一点就伴随着数声清脆的切割声,里面好多组织,滕立拼了最后的全力。
血柱真的瞬间喷涌,冲到天花板上,像高压水枪,呛进易安喉间,鼻腔和眼睛里,他的发梢往下淌着血,世界只剩红一个色彩。就算拼了命摁住那道豁口,鲜红还是从指缝中轻易挣脱出来,大块大块地往外涌。
滕立的双眼死死瞪着,还遗留几分歇斯底里后的恐惧。瞳孔渐渐褪成深灰色,光亮一圈圈地消散,慢慢地快和那只盲眼一样了。
“别死——别死——操!”
易安狠命摁着他硕大的血洞,撕了对方的衣服在脖子缠绕,对于失血的阻挠却没多上一点。他的掌心滑,烫又腻,怎么摁都摁不住一个人拼了命结束一切的决心。
于是他泄了力,任血河在地上漫过他的膝盖,流经他的整个身体。
外面早已大雨倾盆,听着雨声,滕立的视线逐渐模糊,生理上的一切疼痛全部消散。易安在他身前最后剩下一抹白影,跟他做梦时的朦胧记忆中的人影一模一样。
从此他的双手沾染了他的气息,永远也洗不掉。
落地窗口大开,不断有飞进来的雨稀释地上的浓稠,雨水侵入一双暗淡的眼睛,从鼻梁上一点点分流而下。
两个少年的生命都在雨中疾速逝去。
屋外不断落着银白细线,刺在地上一片白色的水帘。这栋烂尾大楼在雨中呈死寂的灰白色,在三十一层的正中窗口中,一个黑影疾速落下,所过之处的雨都成了红丝,砸在地上,响彻整个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