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106、说好了，不丢下我

　　听见有声响，路栖云回过头来。

　　“傻站着做什么。”他扫了一眼，发现沈琼玉破天荒的有些拘谨，他手上还端着一盏陶瓷小碗，许是有些烫，还换了一下手拿着。

　　他把巾子扔回到铜盆里面，沈琼玉方回神，端着碗走到了他跟前。

　　“擦完了就披上衣服，大病初愈要小心。”沈琼玉说着垂眸将手里的瓷碗一推，“这是你要的… ”。

　　路栖云听话的从榻上捡起来刚才扔下的里衣，漫不经心往身上披着，“只是发热而已。”他将沈琼玉手里的碗接过来，顺带握了握他有些发烫的指尖。

　　“不信师尊摸摸，不热了。”他笑着说，还伸着脖子将脑门送到沈琼玉手边。

　　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就这么碰到了路栖云的额头，他的手指因为刚才一直端着碗所以被汤水烫的很暖，比路栖云的脑门热度还要高。

　　“我看是师尊发热了，烫的很。”

　　“…….“沈琼玉感觉被戏耍了，很快冷下一张脸。

　　路栖云见好就收，乖乖的坐在榻上，这才有心思看一眼手里拿着的这碗东西。

　　“这是…..“沈琼玉这是无师自通，给他卧了个荷包蛋？怎么能打的这么圆润的，这碗里酒是酒，蛋是蛋，一点都没有掺合在一起的意思，“….鸡蛋壳吗？”路栖云用勺子舀起来一小块壳子盯着看。

　　沈琼玉本就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知道出自手下的这碗吃食着实不像个正常东西，但是应该还是勉强能入口的，“不想吃便还我。”他劈手要去拿，叫路栖云躲开了。

　　“我吃，师尊头一次做东西给我，自然要吃。”他把蛋壳挑出来放在一边，用勺子搅拌了两下，“哟，这还藏着一块，真是防不胜防。”沈琼玉看着他陆续又挑出来几块，脸上有些挂不住。

　　路栖云舀起来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喝进嘴里。

　　“………….”

　　“怎么了”

　　“好，咳咳咳，挺好吃的。”

　　怎么能是咸的？酒和鸡蛋是发生了什么碰撞出来了这么一碗，味道和李大娘家里卖的腌菜差不多。

　　路栖云憋着一脸痛苦还冲沈琼玉在笑，就是笑的有点不太好看，“师尊… 放糖了吗，我怎么吃着不是太甜呢。”

　　沈琼玉点点头，“放了，抓了许多。”

　　放了许多…..路栖云心下了然。

　　他们小厨房的糖和盐都是大块的，寻常人想要分辨还是比较轻松，只是落在没进过厨房的沈琼玉身上，这就有些困难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不好吃吗？”沈琼玉侧目不动声色的询问。

　　“好吃，特别好吃。”路栖云端着碗直接嘴边抵着喝了几大口，“就是，师尊下次要是能把蛋打散再放进去就更好了。”

　　沈琼玉看着他吃的香，原本悬着的心这回放下来了，他凑过来看着被路栖云咬了一口的蛋，里面竟然还是淌着黄儿的，看起来颜色倒是不错。

　　路栖云拱手推到沈琼玉跟前，“要不要尝尝。”

　　“不必。”沈琼玉立刻端坐回去，“为师不吃酒。”

　　他不以为然，从桌子上拿起来摊着的书卷，“若是吃完了，便躺好休息。”路栖云从仙境台出来后已经烧了两天了，这两日里沈琼玉未曾离开他半步，困了便倚在一旁小睡片刻，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恹恹的。

　　路栖云压着舌根大口喝完了这一碗，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灌起来。

　　那清冷的白衣仙君挺直脊背，很是认真的看书，看了一会突然浑身不适。

　　他干嘛一直盯着看。

　　尽管沈琼玉眼皮都没抬起来过，但是刺骨难挨的视线一直投在自己身上，能感受得到，路栖云正盘膝坐在榻上，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忍到浑身难受，沈琼玉浅浅抬眸，“看什么。”

　　“看师尊。”

　　“有何好看的。”

　　“嗯，是好看的。”

　　沈琼玉，“…………..”

　　路栖云失笑，懒懒的歪头，“不用在意，我只是好久都没见过师尊，有些怕都是假的，一觉醒来就又没了。”

　　他的语气低沉，满是失落，让沈琼玉都快绷不住冰冷无情的脸了，“你…..在仙境台中可还好？”

　　“不好。”路栖云没有迟疑的立刻回答，“师尊应该知道被罚到仙境台的人会经历什么。”

　　是啊，此生最恐惧的事情，日日循环，夜夜受苦。

　　“有一些事… 我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可是我记忆中从来都没有。”路栖云嘲讽般无声的笑了笑，“那些人到底是谁，这三十年日夜所经受折磨的究竟是不是曾经的我，师尊可知道？”

　　沈琼玉垂头不敢与他对视，这件事确实和他有关。

　　当年沈琼玉将路栖云带回来的时候，他还很小，那时剑拔弩张，各宗派之间冲突频发，尽管顶着天字四派之一的名号想要在别人地盘带走他人猎物也是极其费力的。

　　可偏偏沈琼玉是个不懂变通的人，他将路栖云救下了，还将这世人眼中的祸害带回了千星白御。

　　初期的路栖云已经被折磨的有些失常，他总会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把自己裹成个球，整日不吃不喝，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如惊弓之鸟。

　　对着企图想要近身的人会同野兽一样呲出獠牙恐吓。

　　沈琼玉不知道他当初经历过什么。

　　他曾经看到过路栖云身上的伤，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已经结痂的伤口，鲜血淋漓的破处，条条道道遍布全身，沈琼玉每次给他擦药都要将他点昏了才行，不然他会挣扎，会跑，会疯狂乱叫咬人。

　　到底犯了什么错，造了什么孽，才会被如此对待。

　　饶是修仙多载，力量早已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但是每次看见那浑身的伤，沈琼玉都会觉得头皮发麻。

　　他很心疼他。

　　为了避免路栖云再沉浸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沈琼玉出手将他的记忆洗去了，那些无比孤独的，绝望的事情，一并在那场酣睡中尽数淡化。

　　后来路栖云发了一场高热。

　　再醒来便如重生一般。

　　沈琼玉心内愈软，“过去便过去了，你不必为此介怀。”

　　“所以…仙境台中的那些事，确实是我幼时所经历的。”

　　“……是。”

　　“师尊也都知道？”

　　“我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凭据你身上的伤口推测出来了一些。”烛光照在沈琼玉脸上，将往日冰冷的五官镌刻的柔和了些，“….你不必困在往事里不可拔，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为师一直都在，为师护着你。”

　　路栖云喉头漫上一股热，眼睛莫名酸的很，“….你真的…不会抛下我？”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小心翼翼的追问，“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会义无反顾的在我身边，愿意一直陪着我？”

　　话音刚落，烛火在寂静中啪啦一声响，燃烛微抖，把两个人的影子抖的模糊。

　　路栖云很怕从他口中听到拒绝的话，他熬过了仙境台中的三十年，将自己从未知晓的伤口重新撕扯开，他害怕那种无望的折磨和等待，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人心险恶。

　　他想要一个人坚定的立在他身侧，陪着自己。

　　沈琼玉与他对望，那双漆黑的眼瞳炙热的望着自己，仿佛此生存活的希望都在他接下来的回答中，他的眼睛是湿润的，带着期盼和热烈，都即将在这汪注视中燃起熊熊烈火。

　　莫名的绝望掺杂着一些凄苦的味道刺痛了沈琼玉的鼻子。

　　明明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却还跟个孩子一样。

　　“嗯，为师答应你，不会丢下你一人。”

　　心里被什么东西撞的一软，原本萦绕在路栖云脑海中噩梦般的场景烟消云散。

　　那烟雾最前方，站着沈琼玉。

　　真是的，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让人狠不下心来的话啊。

　　路栖云胸膛微起，沉思半晌突然站了起来，他一步步走向沈琼玉，高大的身躯遮挡住昏暗的烛光，沈琼玉只能看着背光的他，脑中突然一绷。

　　他下意识的站起身来，面前的人带着些霸道又坚定的模样，他微微仰着头看路栖云近在身前的脸，却不成想他突然跪下了。

　　那双手臂环住他的腰，路栖云将脸贴在他的腰腹上深呼一口气。

　　“你...你这是做什么。”沈琼玉挣脱不开，他怎么这么大力气，勒的他腰都要断了。

　　闷闷的声音隔着布料传出来，口中呼出的热气透过层叠的衣服传递给他，沈琼玉窘的有些恼，刚要命令他松手，却被他带着浓重低沉的声音打断了。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师尊，师尊........”他扬起头，已臣服者的姿态去望着沈琼玉，那双眼睛如此温柔，仿如朝露，又如繁星。“求师尊疼我。”

　　沈琼玉喉头一噎，他说不出话来，炙热的火融化了他那副冰雪堆砌的骨架，他只能不住的点头，原本推拒的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好。”

　　再后来大病初愈的身体并没能坚持多久，路栖云的身体本就酸软无力，沈琼玉哄着让他回榻上休息，他乖乖照做了，可还是侧着身子一直舍不得闭眼。

　　开始的时候还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沈琼玉说话，问问三年内千星白御的变化，问问暮岁他们近况如何。

　　后来越发晚，路栖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朦胧间只记得有道好闻的味道离得很近。

　　烛火一闪，彻底熄灭，整个屋子陷入黑暗中。

　　沈琼玉给他盖好了被子，自己仍旧像是块木头一样端坐在他不远处，榻上之人睡的不安稳，偶尔还是会低声梦呓，只不过翻来覆去的都是在叫他的名字。

　　这一夜过得慢，临近天明之时，沈琼玉终于撑不住了。

　　他不眠不休照看路栖云了两日，如今见他醒了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沈琼玉几乎不做梦，当晚却突然梦回十几年前，那时候千星白御有暮岁还有路栖云，小孩刚重获新生，整个人也不再阴郁狠戾，有一日他在山脚下玩耍，碰到了刚回山门的自己。

　　孩童眼眸澄澈，仰头望着沈琼玉的时候满眼都是喜欢。

　　对他摆冷脸似乎不怎么管用，小孩子缠人有一套，他本来在玩泥巴，见到这白衣仙君，脏兮兮的小手伸着向他要抱抱。

　　抱就抱吧。

　　果然小孩子都不听话，那双泥手印在衣背上，从山脚一直走到千星白御，小手紧紧的抱着，一直都没撒开。

　　...................

　　院子中有人说话。

　　沈琼玉睁眼发现自己睡在榻上，眼睛直直的望着屋顶发了会呆。

　　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路栖云的房间。

　　他们在吵闹什么呢。

　　沈琼玉起身打开门，院子里的冷风一下就灌l了进来，他下意识用手遮挡了满山刺目的白色，等到眼睛适应，才看见路栖云脱了上衣正在院子里舞剑。

　　这幅场景很熟悉。

　　哦是了，在三年前的一天，路栖云也是起了个大早，当时自己给了他一本新的剑法，也不知怎么那孩子突然就认真研习起来。

　　沈琼玉缓缓扫了他一眼，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男性的躯体充满了爆发的力量，如今全身蒸腾出热来，路栖云的招式漂亮，剑耍的也凌厉，他身上布着一层汗，一看就是早起练了许久了，汗水被热气一熏，在充满阳刚的躯体上渡出一层水雾，直把沈琼玉看的呆愣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如此赤裸裸的场景。

　　“练剑就练剑！把衣服穿上！”

　　路栖云停下动作，看到是沈琼玉立在廊檐下，他整个人臊的仿佛煮透的虾子。“对不起师尊，太热了。”他笑着用剑尖将扔在一旁的衣服挑过来，随意的披在身上。

　　“往日里就说你，时刻注意身姿仪容，统共不过三年全忘光了。”

　　路栖云赶忙将衣服裹上，可他屋子里的衣服都是三年前的，穿在身上不合身，此时的外袍袖子短了一大截，裤子也不合适，脚踝都露出来了。

　　他也不还嘴，憨憨的立在原地。

　　“光长个头有什么用，何时才能认真听话。”

　　“…哎呀，师尊，师兄知道错了，饶了他这一次吧。”

　　“为师都饶过他多少次了，这次….”沈琼玉突然一愣，他缓缓侧头看见了廊下坐在四轮车上的暮岁…..以及倚靠在旁边的花朝，“这…这次…..”

　　花朝关切道：“师尊怎么脸都红了。”他转头质问路栖云，“是不是师兄把风寒传染给师尊了。”

　　“天地明鉴，我可没有。”

　　沈琼玉窘迫的左右看了看他们三人，一甩袖子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