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卷一·完结）》归宝

43、卷一·蛊梦·鬼邪派旧地

　　迷魂凼中的景象依然没有变化，人头还是挂在树林里，无头尸体还是铺在草地上。
　　唯一不同的是，最大的那汪湖泊的水面上，端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本身不大，但迷魂凼上空的云雾里却映照出他的巨大身形。
　　“师父，那是谁？”白鸦疑惑道。
　　云雾中映现的人影看起来宝相庄严，威压毫不收敛，垂眸看着他们的眼神充满了俾睨。
　　“你不是一直想见我们派的祖师爷吗？那就是。”朱鹮的声线平缓无波，“走吧。”
　　“嗯。”白鸦乖乖点头，跟随朱鹮往那汪湖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绕过挂在树梢的人头以及铺在草地的无头躯体。
　　这种走在残躯断头中的感觉相当比之行走阴间地府还要诡异微妙，就好像风和日丽之下遇见百鬼群行，能看见那些千奇百怪的鬼脸在阳光中面无表情又目露凶光。
　　即使白鸦多年来也见过不少诡谲景象，却还是忍不住怪异的发憷。
　　在这种情况下，朱鹮的声音独具安抚镇定的奇异力量。
　　他见白鸦的脸色木然，于是讲解起了为何人心才是这里被称为人间黄泉路的主要原因。
　　迷魂凼这个地方自古有来无回，历来不知聚集了多少游魂囚荡其中，受地形牵制与地貌束缚而不得轮回，生前种种回忆与死后重重不甘令它们堕为怨灵，又在岁月流逝中统统化为能够影响生灵意识的扭曲念力，蛊惑生灵看到世间最梦想之景和听见心底最渴望之声，从而堕入其间无法自拔，直至泯灭于此，沦为那股扭曲念力的一部分。
　　……难道自己先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这股扭曲念力在发挥作用？
　　白鸦思忖须臾，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朱鹮继续讲了下去。
　　生灵包括动物与人类。但动物天生具有强大的生存本能与危险直觉，能抗拒进入这里的诱惑；人类却明知道死亡的恐惧，依然还会为了某种目的或者执念铤而走险。
　　“这就是人心，总是欲壑难填。”朱鹮潺潺道，“比之三途河不知莫测多深多远。”
　　白鸦讶然而哑然。
　　三途河是生与死的真正分界线。人死后，哪怕下了黄泉路过了孟婆庄，依然有可能靠着诸多奇异手段起死回生，但只要到了三途河，就绝无还生之机——三途河之所以名为三途，因河中有深浅和缓急不同的三途川流，分别名为山水濑、江深渊和有桥渡，视涉河之人生前善恶指定一途。
　　渡河之魂会在河畔彼岸花的香气中做一个关于“彼”与“岸”的梦，以生前善恶而翻涌深埋于心的期望、凄凉、愤怒、无奈、喜乐、绝望等千丝万缕的百感，以此回望过去一生，而后叹息无度，一旦经受不住，则坠入河中，万劫不复。因为三途河的河水不但没有浮力，还具有能够胶着和腐蚀灵魂的剧毒。
　　白鸦跟随朱鹮多年来不知行走了阴间多少回，深知三途河的凶险，现在听来，迷魂凼的恐怖之处也不遑多让，不禁又对这鬼邪派旧地多了几分好奇与敬畏。
　　好奇的是，鬼邪派居然会选择如此恐谲之处作为创始地，连祖师爷都还守在这里。这是为什么呢？这里有什么值得鬼邪派扎根乃至守护的呢？
　　以及，朱鹮又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将鬼邪派之地搬去重庆的双桂山呢，只因为丰都？
　　敬畏的是，鬼邪派在这样的地方竟然也能延续到现在；并且祖师爷还在，而朱鹮也依然能带着他在这里来去自如。
　　他把这个疑问提出来了，向来有问必答的朱鹮却只是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手指在嘴上，作出了“嘘”的动作，还微微摇了摇头，眼神轻轻瞄了瞄笼着祖师爷的云雾。
　　他顿时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安静地跟着朱鹮继续往前走。
　　而走得近了，他才有机会看清楚这些人头和残躯——涣散的眼神凝如石刻；风干的肌肤溃类蜡革。
　　但人头和无头躯体的切口里都蔓延出透明的细线，纤毫如轻薄蚕丝，另一端没入树枝和草根里，俨然正被这整个迷魂凼汲取养分。
　　有了如此想象之后，白鸦觉得所踏足之地都似乎有了脉搏，带着几不可察的震颤汇集到祖师爷端坐的湖泊中。
　　他不由抬头望向天空中的祖师爷映像，怎么都觉得那双眼神如有实质，隐泛精粹芒光。
　　莫非，祖师爷还活着……这个荒谬诡异却又理所当然的念头浮现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然而这样诡秘的环境中，他直觉不能对此事提出疑问，只好隐忍下去，又攒一股好奇。但愿这几份关于鬼邪派旧地的好奇能尽快得以解惑，不然可得折腾他了。
　　不过在接近湖畔时，白鸦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朱鹮道：“师父，刚刚你蒙住我眼睛是咋回事呀？担心我没法捱过那股扭曲念力的考验，还是祖师爷出场不方便才不给我看？”
　　朱鹮没有说话。
　　扭曲念力的威胁是一方面，却不重要，毕竟他相信以白鸦的能力肯定轻松过关；祖师爷出场不能观瞻倒属无稽之谈。
　　他只是，现在不可能也无法让白鸦看到刚才之景。因为那不是扭曲念力的作用，也不是祖师爷出场的动静，而是他的伏藏之心境。
　　他坚不可摧的心壳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裂缝，在扭曲念力的影响之下，包裹其中的人影就要破壳而出了——那张和白鸦一般无二的面容怎么可能让白鸦亲眼见到。
　　而他也不能让那个人影现世，否则白鸦……
　　他绝不会让白鸦出事！！！
　　还好他及时遮住了白鸦的眼睛，而绿双喜配合地化为巨大黑伞挡住了外景。祖师爷恰好也在此时出现，直接荡化了所有异象，还颇为慈爱地看了他一眼，涤清了他的心境。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当他再次踏足这里，居然还会被扰乱心境。
　　实在是……该作出某些决定得时候了吧？
　　朱鹮垂眸看向两人时有交错的身影。
　　白鸦对他师父的反应似乎正在意料中，也没有追问，走出不远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绿双喜呢？”
　　朱鹮随口道：“她不能见祖师爷，我把她收起来了。”
　　白鸦好奇：“为什么不能见祖师爷？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吗？”
　　“……因为她不是鬼邪派的传人。”朱鹮不料白鸦还惦记着鬼邪派的招生标准。
　　“噢~”白鸦接受了朱鹮的说法，喜悦起来，看来他还能独享拜见祖师爷的尊荣。
　　“……”被塞在朱鹮口袋里的绿双喜听到了师徒俩的对话，忍了又忍才没有窜出来揭穿朱鹮蒙他徒弟的鬼话，分明只是担心她熬不过白鸦的颜值攻击会当场多嘴而已。
　　不过，刚才的景象……朱鹮的所作所为……她看懂了朱鹮对白鸦的由衷保护，却没看出朱鹮为何这样保护白鸦。在她多年来的印象中，朱鹮的克己慎独已经太根深蒂固了。
　　但是！不管怎样，她期冀已久的师徒年下终于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