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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卷一·蛊梦·人间黄泉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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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翻涌的云雾变得浅淡,宛如冬天的河面泛起的薄雾;而这薄雾还渗入到了河水中,与水中涟漪纠结成网又四下散开为灰絮,丝丝缕缕地延伸至河底深处。
这俨然就是八百里黄泉路尽头的三途河之象。
唯一不同的是,三途河畔遍布彼岸花,而这里没有。
这里只有蜷缩的野草,枯淡颜色中泛着一点墨翠,稀疏地点缀在他们站立的鸟道山壁上,随风微微抖动,仿佛濒死之草竭尽全力在挣扎着博取最后一点生机。
“这是卷柏,又叫九死还魂草,遇石而卷,沾水则盛。”朱鹮主动讲解道,随着鸟道的轨迹继续深入云雾之下。
“因为有还魂草,所以这里才叫人间黄泉路吗?”白鸦紧跟着他师父,好学地提问。
“当然不是。”朱鹮逢问必答,尽责履行师父之职,“只是因为还魂草的特性。”
“什么特性?”白鸦继续追问。
“你看双喜就知道了。”朱鹮示意白鸦留意绿双喜的动作。
白鸦回头一看,绿双喜正顺着山壁爬行,在路过卷柏之时,忍不住贪婪地吮吸那无形的植物之气。
“就算你直接吃了九死还魂草,也复活不了。”朱鹮并没有回头,也知道绿双喜的动作,隔着白鸦抛过来这么一句话。
“……我就是闻一下。”绿双喜委屈巴巴道,“难得来一次么……”
九死还魂草的味道对于鬼魂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散发的气味对每个鬼而言都不尽相同。生前嗜甜之鬼,闻到的就是香醇甜味;生前茹素之人,闻到的就是清新果香;生前好学之人,闻到的就是浓郁墨味……活人则对此毫无感觉。
现在绿双喜闻到的是……狗男男们恋爱发出的酸臭。
还好这里是鬼邪派旧地,一般游魂厉鬼也不敢前来逗留造次。
白鸦听罢,不由联想到自己:倘若他死了以后,会从卷柏上闻到什么味道呢?
朱鹮身上那种略带辛辣的玫瑰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白鸦:“……”
一般人看到朱鹮云淡风轻的形象,可能会将清香或者淡香甚至天空的碧落之息或海洋的充盈之气联系到他身上,但实际却不然——朱鹮一直散发某种不太脱俗的馥香。
这种香气乍一闻有点浓郁而辛辣,似乎是四川胡椒或姜黄的气息,随即化为清晰可辨的玫瑰香气,鲜活又浪漫。最后再沉淀为经久不息的馥郁芳香。
这种香气在凛冬能冲淡寒冷所带来的凉漠;在炎夏能镇定燥热所带来的烦闷。
也在白鸦刚到鬼邪派的时候,安抚镇静了他脱离红尘俗世的惶恐与茫然。
白鸦对这种香气好奇已久,也研究甚久,直到今年过年时陪姐姐逛街,发现了一款叫做荆棘玫瑰的香水,才觉得似曾相识。
他觉得这名字用来形容朱鹮万分贴切:路遍荆棘,玫瑰盛开。
“卷柏只是这里叫人间黄泉路的原因之一。”朱鹮的讲解将白鸦发散已远的思维又拉了回来,“最主要的还是之前跟你说过的,人心。”
崖壁不高,加之他们去势快绝,崖底在说话间已经近在咫尺。
“人心怎么了?”白鸦只顾着盯着他师父的背影行进,不防他师父蓦然站住,一个收势不了就撞了上去。
还好朱鹮闻听背后风声不对,及时让开转身,恰到好处伸手搂住了趔趄的白鸦。
“师父,你对我真好。”白鸦真情实感致谢道。
“你们对我真好。”绿双喜在他们身后捧脸花痴——看这搂腰的姿态,看这依靠的站位,啧啧,真的好香。
然后发出“真好”之言的一人一鬼在抬眼看清了眼前之景以后,不约而同了一声“卧槽”。
能令见过非凡世面的鬼邪派一人一鬼都发出“卧槽”惊叹的当然不是一般的景致。
不同于在崖上看到的云遮雾缭和想象中的沟壑纵横以及乱林丛布——
面前是开阔的峡谷,如同一只矮沿宽底的碗。碗底正中嵌着大小不一的雾蓝色水晶碎片,那是迷魂凼中的湖泊;水晶碎片周围还镶着灰绿色的缎面,那是迷魂凼中的草地;缎面边缘被深褐色的链子扎在了碗壁上,那是迷魂凼中的树林。
再加上若有似无萦绕的雾气,端的如一碗盛满鲜酿的秘境,美轮美奂。
光是这么一看,迷魂凼无疑人间仙境。
……如果树林里没有挂满了人头,草地上不是铺满了无头尸体的话。
“这,这这……”白鸦被深深震撼,连话都说不圆乎。
而且不知为何,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灵魂的战栗,似乎有什么诱惑着他立刻前往。
至于目的地……他的眼神仿佛被胶着在了迷魂凼最大的那汪湖泊,一动不能动。
——就是那里啊,可以满足他心里所想的一切一切,什么都可以呀,包括……
眼前突然暗黑一片。微凉的掌心轻柔地覆在了他的双眼上。
“小白,忘了看到的这一切。”朱鹮的低语随即在他耳边响起。
???看到了还能怎么忘?
白鸦觉得满脸问号,但对于朱鹮一贯的信任还是让他马上就尝试着想象其他事来冲淡和取代刚刚看到的景象。
可一时半会儿又能想到什么呢?
……朱鹮身上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闯入了他的鼻息。
随之而来的是白发朱鹮的陌生形象——凛冽而邪魅的长发,凛冽而邪魅的眼神,凛冽而邪魅的血痕,凛冽而邪魅的气势……
凛冽而邪魅得如同利箭洞穿了白鸦颤动的心。
心……
-你的心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毫无起伏的淡漠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不是朱鹮,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
恍惚间,他觉得受到的是对自己灵魂的拷问——
他的心是什么样的呢?是什么样的呢?什么样的呢?
白鸦一时间没有想出答案,就像他根本没有心似的,完全没有任何经验能提供想象。
而朱鹮的手心还继续覆盖在他的眼上。他乖乖地站在原地没动,失去视觉之后,听觉和嗅觉以及触觉格外敏锐起来。
所以他很快感觉到不属于人世间的阴寒以及过度尖锐的呼啸风声,几乎能扯出他的灵魂。
但那阴寒和呼号也不属于早就行走过无数次的阴间。
如果非要形容……就是本来应该是他的心所在的位置缺了一个大洞,从中卷出了凛风,自内向外地裹挟了他的全身乃至灵魂。
“师父……”白鸦很快就瑟瑟发抖,说话间牙齿都在上下打架。
“乖,忍一下。”朱鹮的声音异常温柔,“闭上眼睛,先不要睁开。”
白鸦毫不犹豫闭上双眼的同时,感受到朱鹮的手挪开了。
然而,紧接着他就被抱在了温热的怀中,越来越强劲的阴寒被朱鹮隔绝在外。
白鸦还没来得及感到安心,那个拷问着他灵魂的声音又在脑海中清晰响起,这次的内容变成了蛊惑。
-睁开眼啊,你就能看到你的心是什么样的了。
-睁开眼,看清楚自己的心。
-睁眼,看清楚心。
……
蛊惑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白鸦恍惚着颤抖了一下,刚要睁开眼,脑后猛然感觉一勒,就被朱鹮直接按在了对方脖颈里,之后再睁眼依然只能看到一片黑。
就那么一瞬间,他依稀还看到了绿双喜无可奈何又满含窃喜的鬼脸近在咫尺。
白鸦:“……师,师父?”
“好了。”朱鹮终于放开了他。
“……”到底什么好了?白鸦满腹疑窦地睁开了双眼。
然后又差点“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