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记》乙晏

6、乌鹊

　　赵盛并非不懂，可是帝王家的孩子，都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执拗。

　　“那又如何？孤说过，孤一定会让你做孤的帝君，这个位置，别的任何人都坐不上去！”

　　若在十年前，独孤镜或许会狠狠抽上他一耳光。可如今，他已经是圣朝的皇帝，已经是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人。他是在很清醒的情况下说出的这段话……

　　独孤镜也不想骂他了，他知道，他永远也骂不醒他。

　　“本君今日乏了，请陛下回宫吧。”独孤镜起身去了殿内屏风后。

　　外面天还未暗，殿内的一切大可看见，独孤镜站在屏风后，倒也不见有其他动作。
　　他在等，等他离开。

　　赵盛自知今日不会有结果，虽是不悦倒也没有强留下来，“那你早点休息，孤改日再来看你。”

　　独孤镜没有出声，听见他关上门的声音方才松了口气。

　　独孤镜知道，自己的情况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了。
　　今日能躲过一劫，改日便不知还会不会这般好运。
　　他也是后来才逐渐发现，赵盛骨子里是有一股疯劲儿在的。如今他能忍住一时，却难保后面不会发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以后该怎么办？一直躲着他吗？这一定不是个好办法。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一个声音在殿内响起，冷冽中又带着一股洒脱不羁的少年感。
　　独孤镜不禁四处张望，却不见有人。

　　只见桌上的纪妖谱自己打开了，书页翻动停留在他在密室里见过的那只“乌鸦”处。

　　那“乌鸦”好像眨巴了几下眼睛，遂煽动翅膀，扑腾出书面，在殿内飞了几圈，“嗖”的一下扑腾到独孤镜面前，化作了一个黑衣的俏男子。

　　他梳着一头高马尾，头发以银冠固定着，身上的黑衣有些许细致的纹路，腰间捆着一条皮带，一眼看去，此人长得倒是修长。
　　他站在独孤镜的面前，眉眼中带着看不透的笑。

　　独孤镜不禁细思，此人……不对，他是妖。

　　“你就是那只乌鸦？”

　　“乌鸦？”男子脸上的笑也在顷刻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厉色，“谁告诉你我是乌鸦的？”

　　独孤镜突然觉得，这妖怪还有点意思。
　　“不是乌鸦，那你是什么？”

　　黑衣男子忽而眉眼弯弯，“真是没见识的人类，我可是鸦雀中最尊贵的乌鹊一族。”

　　“乌鹊？”独孤镜回想起书上曾说:乌鹊和乌鸦曾是同一祖先。只是不知这几千年里，它们之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世事变迁，乌鸦混得像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乌鹊，却成了世人心中的祥瑞。

　　黑衣男子轻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乌鹊一族，能够感知世间的灾祸。很久以前，我们为了帮人类躲避灾祸以身犯险，最后举族几乎湮灭。人类感念我们，所以奉我们为祥瑞。而乌鸦，总是在灾难来临前呐喊，在感知人死时哀悼，所以人类自然而然把它们当做了不祥之物。”

　　独孤镜不禁皱着眉，心中的惊讶缓缓平静下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黑衣男子勾唇，点头道:“因为你的血，解开了我的封印，如今我们已是心脉相连，我不死，你也不会死；你若死了，我便可直接位列仙班。只是如今，我必须帮你完成一个心愿才能离开。而你，似乎没有心愿。”

　　独孤镜倒觉得新奇，一时的阴差阳错，倒是招来一个宝贝。

　　知道这妖怪没有恶意，独孤镜安下了心，“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没有？”独孤镜对上他笑眯眯的眼睛，回想起他方才所说的祖上之事……

　　“既然你是乌鹊一族，不如就以‘乌’为姓，‘乌英风’这个名字如何？”

　　“呵。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独孤镜轻扬着嘴角，“你不是会读心吗？你读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倒是听话，果真读了独孤镜心中所想。

　　“你觉得我风流倜傥？”

　　独孤镜轻笑，“你若是去后花园走上一圈，只怕要招上不少桃花。”

　　黑衣男子勾唇笑出了声，“好，这个名字我要了。”

　　遇到个不算难伺候的妖怪，独孤镜倒也开怀了不少。
　　想来，以后这镜苑，总算不会再冷清下去了。

　　独孤镜翻阅着方才从藏书阁拿出来的话本，大多讲的是些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之事。说起来，这些话本他已看过不少，只是对其中的情爱，倒是始终无法参透。

　　情爱，到底是什么滋味？
　　看话本中的人，似乎很享受情爱之事。

　　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人，便已经那般开心了吗？

　　乌英风走到独孤镜身后，瞧着他手中的话本，“你若是真好奇，不如自己找一个人喜欢。”

　　独孤镜放下手中的话本，淡道:“好奇又如何？情爱之事，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一个长生不老的人，又能得到多少年的真心相待？”

　　乌英风轻挑着眉，“那个皇帝，不就很喜欢你吗？”

　　独孤镜缓缓收紧拳，复又松开，“我只把他当后辈。况且，他又哪有自己想的那般深情。”

　　“你还算个清醒人。帝王之爱，不过是听着伟大，若是不能躬行，那与小孩子过家家时说的话也没什么区别。”

　　独孤镜眼中显出清明，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妖怪倒是唯一一个真正能与自己心理相通的。

　　“乌英风，你一直待在书里，怎么会活得这么清醒？”

　　乌英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直视着独孤镜的眼睛，“我方才说的，不也是你想的吗。与其说我清醒，不如说，是你太过清醒。”

　　独孤镜笑了，不是大笑，但很开怀。

　　乌英风，好像是同一个世界里长出的另一个自己。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实实在在的、能与自己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