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记》乙晏

7、放下

　　得光三年六月十五日，群臣进谏，极力劝谏皇帝定下皇后人选，并不日册封。

　　赵盛与群臣执拗了半个时辰，终是怒气冲冲地走了。

　　赵盛刚回寝殿，便听见太监来报说孙贵妃来了。
　　他本就气未消，哪有心情见孙玉莲。
　　“不见。”

　　话音刚落，孙玉莲便闯了进来。
　　“臣妾斗胆闯宫，望陛下恕罪！”

　　赵盛紧了紧拳，挥手屏退了左右。

　　“贵妃一向明礼，今日怎会做此等出格之事？”

　　“臣妾听闻今日朝堂上……”

　　“够了！”赵盛一拳捶在了桌上，眼中是燃烧的熊熊怒气。
　　“你给孤滚！”

　　孙玉莲第一次听见对自己向来恭敬的夫君说出“滚”这个字，不由得愣了神，“陛下……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样的人？”

　　赵盛回过头，眼睛里的怒气还未消退，“你听不懂孤的话吗？”

　　孙玉莲跪在他身前，哭诉道:“十三年了！夫君！我嫁给你十三年了！我知道，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喜欢的那个人会是他……”

　　赵盛看出孙玉莲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上前握紧她的双臂紧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孙玉莲瞧他这般慌张的模样，眼中浮现一丝消沉和伤痛，后又轻轻发笑道:“臣妾知道，陛下喜欢的那个人，就是皇太君。”

　　“你……”赵盛的手紧了紧，“你怎么会知道？”

　　“自然是……你看他的眼神，向来都饱含着爱意。陛下可知，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从来没有我的影子，可你看他，却是将他整个人都刻在了自己的眼睛里。你登基后，也没有再说为皇太君升位，反而想着如何取下他那‘皇太君’的头衔。陛下觉得，从这些事情里，我真的看不出一点端倪吗？”

　　赵盛抓紧她的手慢慢松开，“连你都看得出来，可他却对孤做的一切不闻不问。”

　　孙玉莲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叩首道:“请陛下听臣妾一言，陛下想册封的那个人，心里根本没有陛下，他不会同意，群臣更不会同意。为了圣朝的江山社稷，请陛下，重新考虑‘立后’一事。”

　　“够了！”赵盛抓住身旁的杯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什么都不懂！他们反对又如何？孤是天子！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之所以得不到，是因为孤尊重他的想法！”赵盛忽然笑了，不过听起来，倒像是自嘲。

　　“那又如何？他会用他这一生与孤耗下去。孤已经三十岁了。孤还有多少时间呢？”

　　赵盛瞧着桌上未画完的独孤镜的画像，拿过将它丢进了火盆里。

　　“孤，不会再惯着他了。”

　　独孤镜也听闻了今日朝堂一事，不过他对此事倒没什么想要过问的。
　　他知道赵盛的心思，不过幸好，赵盛是“口嫌体正直”，如今他已有十几个皇子，不愁后继无人。至于后位空悬，他倒没觉得有多打紧。

　　正想着，乌英风又从藏书阁里带了好些话本给他瞧。三年前那本武功秘籍虽然极好，不过他未修得真气，于是卡在了中间部分。最后只好归还回去。

　　“乌英风，你这般来去自如，我如果有你这本事该多好。”

　　乌英风勾唇笑道:“可惜你不是妖怪，你若有妖法，想干什么都会很轻松。”

　　独孤镜瞧着他，开玩笑地露出一脸委屈样，“那我下辈子一定做一只妖怪。”

　　乌英风点头，“甚好。”

　　赵盛的脚步声来得很急，乌英风与独孤镜都感觉到了这来势汹汹的势头。二人相视一眼，乌英风隐藏了起来，而后听见“哐”的一声，独孤镜寝殿的门被推开了。

　　“你又怎么了？”独孤镜的声音依旧冰冷。

　　赵盛喘着粗气，一步一步上前。独孤镜感觉这家伙好像吃了什么火药，又预感到大事不妙，遂呵斥道:“别再靠近本君！”

　　赵盛瞧着他一贯冷着的脸，十几年了也没变过，不禁苦笑一阵，“独孤镜，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赵盛上前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就随意践踏我的感情！独孤镜，你真的没有心吗？你看得到我的心有多痛吗！你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独孤镜挣脱他的手转身便要走，赵盛死死抓住他，“还想躲着孤？不行！孤不会再给你那种机会了。”

　　独孤镜相信赵盛这次是真的怒了。或者说，是疯了。

　　“你喜欢我，那又何如？你不愿承认我不喜欢你的事实，将自己的喜欢强加到我的身上，我就一定要对你感恩戴德，由着你的性子按你的安排活下去？赵盛，我是独孤镜，不是你的玩物，我有我的思想，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没有要求你喜欢我，更没有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时至今日，你还没看明白吗？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独孤镜左手抽出身后剑鞘上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你如果一定想要，那就把我的尸体拿去。”

　　乌英风在一旁看得不亦乐乎。心道:这家伙唬人还真是有一套，这招攻心之计，赵盛怎么可能看得破。

　　赵盛果然放开了死死拽住独孤镜的手，脚步向后退了退，泪水挂在脸颊上，迟迟没有掉下去。

　　“孤不逼你，阿镜，孤就是……孤想你了……”

　　独孤镜没有多看他一眼，放下剑转身道:“陛下若是想我，随时可以派人来镜苑传召，不用您亲自来，我自会应召前去。若陛下还是当初那个盛儿，本君自然还是那个会一直关照盛儿的皇太君。”

　　赵盛眼中有泪不停滚落，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他笑了，好似终于死了心，痛心疾首时，心中又带着希冀，他轻声道:“皇太君……”

　　可再叫出这个称谓时，他的心拧作了一团。

　　终究，回不去了。

　　“对不起，阿镜，我还是很喜欢你。”

　　赵盛转身离开了殿内，殿门里只闻得一阵笑声不紧不慢地传来。

　　乌英风拍手道:“真精彩！你这一闹，那皇帝怕是不会再对你存有什么妄念了。”

　　独孤镜深深叹了口气，别过头道:“哪里是我想闹……”

　　以前的赵盛，终究与现在的他不同了。其实，他也慢慢有了害怕的东西。这害怕的东西中，不单单只有他独孤镜，还有赵盛在意的一切。
　　他只是自己没看明白，他爱自己，胜过爱独孤镜，胜过爱任何人。

　　他也开始怕史官记载自己的不是，也开始怕群臣的口诛笔伐……

　　他的权力再大，也难保他不会在这权力的漩涡中迷失自己。

　　这一回，他真的，不得已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