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熙示风

2、第一天（2）

　　柳桃蹊奇怪道：“可你刚刚说它们不会攻击你……”
　　“那只是一开始。”墨不似说道，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我走进宿舍楼后，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往外走，我想叫住他，但我刚一开口，他就加快了步伐，几乎是跑着出了宿舍楼。于是我接着往宿舍楼里走，一楼没有人，所以我上了二楼。紧接着，我听到了奇怪的嘶吼声，是从外面传来的。我跑到走廊末端，从那里的窗户往外看，操场里的黑影正围着刚从宿舍楼里出去的那个人。那个男人挥着拳，看起来是在和它们缠斗。
　　“你的意思是，黑影攻击了那个男人，却没有攻击你？”楚妺追问，他的目光在寝室里扫视了一圈，“那个男人又是谁？你们昨晚有人出去吗？”
　　没人应声。陆声缩在角落里，怯弱地抬起眼偷瞄着他们。许晟站在柳桃蹊身边，半靠着墙，用事不关己的目光回答了她的问题。
　　墨不似这时候补充道：“有个黑影咬了那个男人一口，在脖子这里。”
　　楚妺对着许晟和陆声说：“你们两个把衣领拉下来。”
　　陆声赶紧把校服的领子拉开，上面没有任何伤口。
　　许晟看了她一眼，挑衅地笑了：“我凭什么听你的？”
　　接着他转向墨不似：“再者，谁能保证他没在说谎？我们都清楚墨不似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是他杀了聂衣，再装作失忆，偏出一套子虚写有的故事来哄骗我们呢？”
　　柳桃蹊立刻附和：“晟哥哥说得对！谁知道墨不似这个骗子是不是在蒙我们？说不定学校里这么多人都是他杀的，要不然怎么他一年前跳湖之后，学校就出事了呢？”
　　墨不似看着找到机会就倒打他一耙的柳桃蹊，心想，刚刚你还装是我朋友呢，这会又骂上了？
　　“人是不是我杀的，这我不知道，我确实失忆了。”墨不似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微笑道，“但我如果有本事一天杀掉一个人的话，我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编出这套谎言来骗你们呢？杀死你们会更快吧？”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在场的人几乎都被他的表情唬了一下，一时间没人搭腔。
　　“我们说回到黑影上来——”
　　墨不似刚起了个头，忽然被打断了。
　　“因为……因为你觉得这很好玩。”
　　陆声咽了咽口水说。
　　墨不似的微笑滞了一下：“什么？”
　　“你说过，”陆声犹豫着说，“戏弄别人让你觉得很有意思。”
　　墨不似一静。
　　几秒过后他反应过来：“我这么说过吗？啊呀，我失忆了，想不起来了。”
　　陆声抿了下唇，没回话。
　　“那么接着说黑影吧。我发现那个男人被黑影攻击后，我就想，为什么黑影只攻击他，不攻击我呢？”墨不似神情自若地继续他的推断，“我猜问题出在心湖的水上。”
　　楚妺问：“你是说它们害怕心湖的水？”
　　“确切来说，是所有的水。“墨不似说，”我意识到这一点后，马上到洗衣房打了一桶水，从窗户上倒了下去，黑影立刻散开了。那个男人摆脱了黑影的控制，赶紧跑走了。
　　“他跑去哪儿了？”
　　“我看不清。”墨不似摇头，“操场上的黑影太密集了。”
　　“那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找到之前我看见的亮着灯的寝室，发现那里
　　并没有人。再之后我找到了你们这里，那时候你们都在睡觉，我就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很快也睡着了。”墨不似说，“之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
　　楚妺又问：“是哪个寝室亮着灯？”
　　“我从心湖往上看时是二楼从右数第五个。”墨不似回忆道，”但是等我上来时，已经没有寝室亮着灯了。”
　　柳桃蹊猜测：“有没有可能是那个逃出去的人打开的？”
　　“很有可能。但那个人是谁？”
　　楚妺说着，目光缓缓移向正直起身的许晟。
　　许晟抬眸，毫不畏惧地予以回视：“这不是很明显了吗？”
　　许晟昂起下巴，阳光打在他苍白到过分的脸上，让他有种透明的冷感。唇角抿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许晟似笑非笑地看向窗外。
　　“去教师宿舍吧。”他说道，“我们去找秦樟寿。”
　　谢之之说她想留下来陪着聂衣，陆声也主动要求和谢之之一起留下，于是只有他们剩下的四个人前往教师宿舍。
　　在他们临走之前，谢之之从聂衣的枕头下找到了一张塔罗牌，牌面上画着一个上吊的人。
　　“倒吊人逆位。”
　　在场唯一对塔罗牌有些了解的柳桃蹊在看到这张牌的时候说。
　　“它代表无谓的牺牲。”

　　一路上的气氛都很沉默，几个人默默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心情沉重。
　　操场上的黑影已经全部离开了。他们沿着跑道的边线，往教师宿舍的方向走。墨不似看着对面的教学楼，半晌问道：“……学校里的其他人是怎么死的？”
　　“各种死法都有。”楚妺说，“猝死，上吊，跳楼……大部分是自杀，也有一些是他杀，无论如何，每天都至少会死一个人，最多的时候甚至有十来个甚至更多。这种死亡是随机的，有些人可能上午还在和你笑嘻嘻地聊天，下午就被发现死在楼下的阳台上。到现在学校里就剩下我们这七个人了。”
　　墨不似皱眉：“毫无征兆地死亡？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你也看到聂衣的下场了，今天死的是他，明天就可能是你我。”楚妺平静地说，她深黑的眼眸看向墨不似的眼睛，墨不似在那死寂般的黑色中窥见了麻木和疲倦，“所以我不觉得你是凶手。这一切太可怕了，能做到这些的除了恶魔，我想不到别的任何东西。”
　　墨不似哑然。
　　他也觉得发生的事太过离奇，根本不是凭单个人的力量就能完成的。这几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杀死自己同伴的人。
　　除了……
　　墨不似稍稍侧过头，柳桃蹊挽着许晟的手走在他们后面，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蔑地笑了一下。
　　墨不似莫名觉得烦躁，回过了头，不再看那两个人。
　　楚妺注意到他举动，说：“小四你别介意许晟，他那个人就这样，脾气差，嘴巴又毒，除了脸以外没什么优点。但是他人品还是可以的，不会做杀人放火这种事，我和他从小玩到大，这点我能保证。”
　　墨不似刚要说话，许晟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楚妺，你说我坏话好歹离我远点，我不是聋子。”
　　柳桃蹊接道：“要我说，比起晟哥哥，墨不似才是我们这里最擅长干坏事的那个吧？放在一年前，学校里谁不知道‘小霸王’墨不似的名号啊？”
　　冷不了被点到的墨不似一愣：“我？我又怎么了？”
　　许晟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说呢，小霸王？”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师宿舍，柳桃蹊小跑着来到一个房间前，用力敲了两下门，喊道：“秦叔叔！”
　　墨不似在她后面，小声问楚妺：“她为什么叫他叔叔？”
　　楚妺回答他：“桃蹊是我们校长的女儿，学校里的老师都和她很熟。”
　　“不只熟，还怕她呢。”许晟加入他们的对话，“桃蹊从小就喜欢和他爸告状，学校里但凡谁在她面前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哪怕只是说了句脏话，不出一天就会被捅到她爸那儿去。”
　　墨不似点点头：“这样啊……”
　　他看着面前柳桃蹊的背影。十七岁的少女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然打扮得精致，穿着粉色的小短裙，头发两侧辫成小辫系在脑后，一个深红色的蝴蝶结固定在头发相交的位置。
　　他忽然意识到柳桃蹊的父亲既然是校长，那就也应该死在过去的一年中了。这里的几个人都在这短短一年里经历了无数的生离死别，或许他们也曾怀疑过、绝望过、痛恨过，却还是在惊惶和不安中一路走到了现在。
　　墨不似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了，一个梳着背头，穿着高领毛衣，面容沧桑的男人出现在门后。
　　“早上好，昨晚没出什么事吧……”他慢吞吞地说着，目光从几个学生的脸上扫过，在看到墨不似的瞬间蓦地止住活头。他眯起眼，有些迟疑地问：“你是？”
　　墨不似答：“按他们的说法，我叫墨不似，是这里的学生。”
　　“墨不似……”他念叨了两遍，“我有点印象，你是不是就是桃蹊你们班那个整天不学无术，到处惹事生非的学生？你那会儿没少找我班学生的麻烦……”
　　墨不似：“喂？不是吧？我在你们心目中就这个印象？我以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 你
　　“我记得处分的时候看见过你好几次，还老喜欢翻墙溜到校外去……”秦樟寿回忆的过程中忽然面色一变，盯着墨不似的目光逐渐变紧，“不对，你不是死了吗？”
　　墨不似沉默。
　　他深吸了一口气：“老师，我没死，但是我失忆了，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记得。”
　　秦樟寿似乎一下没明白过来，重复道：“……失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失忆，不过这暂时不重要。”墨不似说，“我们来这是因为聂衣死了，我们怀疑有人杀了他，请问您昨天来过学生宿舍吗？”
　　秦樟寿的喉头一动：“没有。”
　　“您确定吗？”许晟在后面开口，声音低缓，“那能否清您把刚才您一直用手掖着的衣领翻下来呢？
　　“和这又有什么关系？”他面色沉了沉。
　　“小四说他昨晚看见一个人从宿舍里出去，□□场上的黑影咬了一口。“楚妺说，”我们希望确认那个人是谁。”
　　柳桃蹊跟着说：“秦叔叔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你只要拉一下领子就好了。”
　　秦樟寿噎了下：“你们……”
　　墨不似没等他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直接把他毛衣的领子翻下。秦樟寿吸了口气，他脖子右侧露出来的地方有个焦黑色的圆形深坑，看上去有点像烧伤。
　　“抱歉啊老师，像您说的，我是有那么点喜欢惹事生非。“墨不似毫无歉意地笑了一下，“在记我处分之前，您能不能先解释下您的伤口是怎么一回事呢？”
　　秦樟寿退开半步：“……这是烧伤，我点煤油灯的时候燃到的，和黑影没有关系。”
　　“这样啊，”墨不似拖长调子说，“那灯呢？”
　　秦樟寿咬牙：“我扔了。”
　　墨不似说：“你扔在哪儿？楼下的垃圾桶吗？我猜学校里也没人清理垃圾，不然我替你去找回来？”
　　秦樟寿没再回答。
　　墨不似敛了笑容：“昨晚你到底做了什么？”
　　秦樟寿看着他，过了好久之后才说：“我去找谢之之。”
　　“谢之之？”墨不似有些意外，“你找她做什么？”
　　“她说她很害怕半夜有人对她下手，希望我陪着她。”秦樟寿看出墨不似的怀疑，”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她，她知道我没有杀聂衣。”
　　墨不似问：“那你为什么又走了？”
　　秦樟寿说:“当时我按约定的时间到202找她,但她说聂衣在睡觉,怕打扰他,让我去205等她。她到了205之后,我们聊了会天,她突然生气了,让我离开，就把我轰了出去。”
　　“你们聊的什么？”
　　“小女孩的心事,没什么可讲的。”秦樟寿厌烦地撇了下嘴，“你想知道就去问她吧。”
　　墨不似不死心地继续问：“那你又为什么躲着我？”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
　　“出宿舍的时候，你加速了。”
　　秦樟寿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那是因为我要出去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似的。一开始我以为是错觉，后来我回过头，发现走廊里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走动。我害怕了，想着赶紧跑回去，结果操场上全是和那东西一样的黑色影子……”
　　“之后你就和它们打起来了，直到小四救了你。”楚妺补充完他的话，“这样看来，那些黑影也能够去到宿舍里。”
　　柳桃蹊叫道：“啊！那岂不是说，现在还有黑影可能留在宿舍？”
　　叮叮当。
　　叮叮当。
　　铃声又一次响起，许晟推开挡在门口的秦樟寿走进房间。他站在窗前，目光延伸向不远处的教学楼。
　　“不止宿舍。”
　　他冷冷地说。
　　“黑影有可能在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