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DrMess

7、part.6 苏格拉底，亚里斯多克勒斯，亚里士多德（6）

　　苏老师和师娘相濡以沫30年，这30年全都倾泻在师娘给我的絮絮叨叨的讲述中，她在这样的讲述过程中好像忘记了光阴，拉着我的手，用格外温柔甜蜜的声音给我讲故事，直到我离开。我那时天真，总会觉得她精神劲儿那么好，肯定不会有多大问题。
　　我那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实验室，每天也有很多项目和测试要忙，通讯器时常静音，忙得焦头烂额，我年轻，总归有些实习生不服气，如果不是弗兰克，我也许还要再忙一些。我又刚好被分配了一个学生，卡尔斯诺夫，俄罗斯血统，18岁，初为人师总免不了小心翼翼。
　　我太忙了，休息时间时也只能匆匆看一眼办公桌上我和苏老师还有师娘的投影全家福，笑上一下，继续忙碌。我就这样错过了Απ?λλων的电话，没能……没能陪师娘走过最后一程。
　　等我请了假赶过去，我收到的只有一个银灰色的小盒子，还有师娘的ID卡。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翻箱倒柜，找出师娘一直没有丢掉的剩下的塑料花。我把ID卡丢在苏老师的ID卡旁边，白泽城的人来了，我坐了他们的车，苏老师是研究人员，师娘是他的合法伴侣自然是同葬。
　　我穿上防护服，在雨幕中走进了蓬莱羽山。
　　蓬莱羽山确实是一座小山，上面布满了灰色的墓碑，白泽城的人已经找到苏老师的坟墓了，他们也在旁边立好了师娘的墓碑，我一步一步地在台阶上走着，耳边是“哗哗”的雨声，今日的雨有些大，我感觉脸上有些湿热，我吓坏了，以为防护服漏水了，然后才反应过来，是我哭了。
　　苏老师的墓前摆着一大束塑料花，那是师娘放的，塑料花没有保质期，只是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可怜，我把那个小灰盒子放进那个挖好的小坑里，看着白泽城的人浇上水泥。那个盒子太小了，轻飘飘的，里面居然装得下一整个人。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师娘太轻了，她居然能支撑我走过整整18年，居然能忍受整整12年失去苏老师的时光，她那么爱他。
　　我细心地把一朵又一朵的塑料花摆在师娘的墓碑前，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戒指放在了苏老师的墓碑前。墓碑上的男人还是12年前的模样，他冲着墓碑外的我笑，我也笑，蹲在他们俩的墓碑前，用防护服上的摄像头，又拍了一张全家福。
　　“我的家里有爸爸，有妈妈，还有我。”
　　“我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格尔琳，如果你看到这里，那么麻烦在我死后，把我葬在苏老师和师娘附近，谢谢你，好姑娘。
　　我漫步在蓬莱羽山上，雨一直在下，我却满不在乎，只是那样走了一圈又一圈，白泽城的人没有劝我，只是向我挥手，他们走了，我目送他们离开，在雨中迷茫的走着。
　　我时常迷茫，苏老师和师娘突然离开，我失去了所有支持我的手臂，竟然又是恍惚。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我只是发着呆，什么也不做，站在雨里。
　　这样很好，倘若就那样度过千年光阴，也是好的。
　　我恭恭敬敬地走到苏老师和师娘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完全不在意防护服上沾上泥水，我知道我肯定要被清洁组骂一顿，但是我没那么在乎，那时我心中只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迟到了18年的弃养，终于在那一天向我袭来。
　　我真真正正被抛弃了，就此成了孤儿。
　　失魂落魄？心灰意冷？垂头丧气？也许都有，但更多是迷惘，我终于开始质疑，我的所作所为是否有意义，我如此努力却连苏老师和师娘都留不住，苏老师当年为什么坚持，我如今又为什么坚持？这么多年来的努力，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
　　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停，不知道人类文明的曙光到底在哪个时代。
　　我看着雨幕中的蓬莱羽山，摇摇晃晃地往远处走。
　　走了很久很久，我都不想回头。
　　直到听到一声“老师”。
　　卡尔斯诺夫来找我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这是他第一次来蓬莱羽山，所以没有经验，估计摔了几次，身上脏兮兮的，面罩后的眼睛却是有光的，他看见我高兴极了，喊了一声又一声。
　　“老师！老师！”
　　我应了声，他急忙拉住我的手，他力气大，就那样生拉硬拽地把我拖回去了，拖回了红尘滚滚的人间。
　　我不讨厌卡尔斯诺夫这个学生，他长得高，白白净净，基因缺陷导致的白化病让他看起来精致又漂亮，隔壁组好多小姑娘喜欢他，甚至有男学生也追求他。不过卡尔他还算乖巧，专心的跟着我实习，那次之后，我和他谈了谈，想要他换一个导师，高级版毕业需要实习后的导师评分，卡尔要跟我3年，我却没耐心继续，直白地告诉他我想辞职。
　　“老师？”卡尔歪着头看我，很可爱，可惜对我没什么用，我按了按眉心，沙哑着声音告诉他：“我累了，卡尔。”
　　“我不知道我还能继续这个项目多久，我现在很累了卡尔，换一个导师对你来说更好。”我深呼吸，“我会帮你跟上级打招呼的，我要回家了。”
　　“可是……”
　　我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就这样吧，我们有缘无分。”
　　我收拾收拾东西，直接回了家。家里空荡荡的，这一次没有师娘做好饭等我了，没有苏老师絮絮叨叨地叮咛，没有了，全都没有了，我的家人们离开了，永永远远的。我失去的不只是师娘和苏老师，而是我的幸福和快乐。
　　那一天晚上，我一直在哭，我向来视哭泣为软弱的，但是那一刻除了哭泣我不知道能干什么。我也终于在迟到12年后读懂了师娘的悲哀，那股难言的悲哀要溺死我了，潮湿的，湿润的，像雨，像那场百年未曾停下过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