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祭拜 ...

  •   “你去海边有什么事吗?”

      等到刚才的话题冷却了一段时间后,涂铃忽然问道。

      武依梅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状态,不再依靠涂铃的搀扶也能自如行走。听到涂铃的询问,她也没有保留,全盘告知:

      “去海边祭祀龙王爷。”

      涂铃长长地“嗯——”了一声,脑海中想起来之前读的书,书上说鳞跃镇是沿海的地形,除此以外也没有详写写明,想来便是去祭拜当地的土著神之类的吧。

      “原来如此。”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身旁静静走着的武依梅。

      不过约半个时辰的赶路,她的仪态开始因为疲惫而露出破绽。青丝黏在沾满汗水的脖颈上,呼吸有些紊乱,白净的脸颊上晕染开两圈淡淡的粉红,额头上挂着几颗汗珠,偶尔会抬起手背,抹去头上的汗珠。

      堪堪走了不过两公里,怎么就这样疲惫。

      涂铃不禁猜测:

      ………难道她是在把祭祀用品藏在了衣服里?

      又不是什么药草罐里泡出的瓷娃娃,就算身体再较弱,也没有理由才两公里就已经累成这样,简直像是连续跑了两公里的样子,门派里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人。

      这样的猜测,让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于是涂铃本着助人为乐的心思,想都没想就向武依梅提出:

      “武小姐是带了祭祀用品吗?很重吗?我来帮你分担一些吧。”

      武依梅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但旋即很快就微笑着摇摇头,

      “没有带,没有那个必要。”

      “?”

      涂铃不解,难道这儿的信仰风俗这么宽松吗?参拜的人只有一位不说,参拜神邸都不需要祭品?三拜九叩的大礼吗?

      但不管怎样,看到武依梅此时的疲态,涂铃还是提议先休息片刻再赶路,毕竟这位刚才当着她的面才吐出过一口血。

      涂铃倒是没有感觉累,虽然作为修士,她的修为并不算高,但好歹也练了十几年了,身体素质自然是比普通人好上几个层次的,更不用说像武依梅这样身娇体弱的大小姐。

      她解下自己身上的包裹,问了一句武依梅介不介意自己喝过,得到不介意的答复后,从里翻出水壶递给她。

      武依梅坐在涂铃为她铺的一块毛毯上,道了声谢后,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凉爽的净水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甘甜,润泽了龟裂的嘴唇,疗愈干涩的喉道,让道刚才为止一直都气喘吁吁的武依梅一下子如获新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顺势调整自己的气息。

      她将水壶还给涂铃,又拍了拍毯子,示意让涂铃也来休息片刻。

      但涂铃接过水壶,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此刻约是末时,这个点一般都是涂铃在睡午觉,等到睡醒后收拾收拾去上课。上完了课,吃完了饭,再看会剑谱练会剑,洗漱完毕后就可以上床睡觉。

      她的一天就这么简单。

      但今日由于下山除妖,没能上课,但涂铃想着功课不能落,便带了功课书本放在包裹里,无事时便取出温习。

      对一直过着这样平淡生活的涂铃而言,每日要做的事情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她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取得好成绩或者奋发向上之类的缘由,仅仅只是因为这些早已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读书练剑之类的事于她而言,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是自己的生活,组成了一种日常,哪怕没有成果,她也都会去做。

      纯粹是为了自己去做,而并非为了其他。

      于是武依梅就坐在原地,看着涂铃面不改色地抱着一本书,走远了一段距离,随后正常地翻开书本背起书来。

      涂铃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絮絮叨叨。一只手捧着书,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腿脚也安分不下来,带着身体在原地一会绕着圈走,一会儿又倒着走,

      “天罡,心也。以心运诸炁,动阳则阳报,动阴则阴报。运转五行,常朝上帝。斡旋造化,颠倒阴阳,随机而应……七曜者,在……”

      “在……”

      “呃——在……在……”

      涂铃支支吾吾,无数词汇从大脑中蹦出,但又被迅速否决,死活凑不出下一句话。

      仗着四下无人,涂铃猛地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瞄了一眼书本,随后立马合上眼,当做无事发生,继续背诵起来,

      “在天北斗也,在人眼耳鼻口七窍。若能关闭七窍,则七曜光芒交射,气迸浑身汗出,头脑之上亦汗炁如云,始合造化……”

      “…………”

      和涂铃隔了一段距离的武依梅听不清涂铃的背书声,只有偶尔传来一些絮絮叨叨,像念咒语一样的碎碎念。

      根据这些为数不多能听请的词句,武依梅在脑中习惯性地过了一遍后,就知道涂铃是在背《道法會元》雷法篇的理论。

      她以前也是背过这些,经历过学堂生活,自然能够对现在的涂铃感同身受,可能这就是每个学生一生必备的经历吧。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除了书本的知识,其他的,武依梅现在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屈起身体,抱着双膝坐在涂铃为她铺的毛毯上,将下巴搁置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缩成一团。就这样以下颚为支撑点,边摇晃着脑袋,边呆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涂铃。

      ……武依梅突然有些好奇,想仔细地去“看”涂铃。

      谁不会被认真生活,积极向上的善良内心所吸引呢。

      人类身上的美好品质总是闪闪发光,惹人心动。

      武依梅也不例外。

      她眨了眨眼,如水晶般清透的双眼催生出几分明丽的光华,渐渐织成在一起,聚成光团。

      不同于之前所施的一个催眠术法,“看”一个人需要的灵力消耗十分巨大。

      倘若催眠术法的灵力就是一小捧水的话,那么“看”就需要整整一缸的水。

      …………

      武依梅眼中的光团汇集,正逐渐形成一个奇特的形状时——

      从她身后忽然飘来一瓣梨花,在空中旁若无依地摇曳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与山谷上方不同,在这四周空旷的草原中,除了野草就是杂草,没有其他植被,唯一能见到除绿色以外的颜色,只有初遇时的那颗梨花树。

      清幽的花香附着初春的寒意,攀在武依梅的肩上。

      在和人的脖颈和耳朵都很近的这个位置,这片梨花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也像一种明晃晃的威胁。

      ……

      “哼。”

      一声冷哼从武依梅的胸腔中发出。

      不同于之前看向涂铃时含笑的眼眸,此刻武依梅的眼神在无人能看到的阴影中,充满了不虞。

      她冷冷地捏住花瓣,略一使力,花瓣便消弭在空气中。

      好吧,现在临近她的爆发期,将大范围的幻境术法一直维持到了现在,又有了前面吐血的经历提醒着她,此刻她的身体确实不能乱来。

      无可奈何——

      武依梅不想现在被他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便冷淡着表情,紧抿着唇瓣,接受了他威胁一般的提醒,随后眼中光彩渐渐消退,光团分解,恢复成了原本澄澈的颜色。

      ……真是令人心烦。

      有了这段发生在暗处的小插曲,武依梅的好心情一下就败退了,一下子变得兴致缺缺。

      但她看向涂铃背书的眼神仍然带着几分柔和,没有将对他人的情绪带入到无关的人身上。

      天地一片寂静,只有涂铃碎碎念般的声音偶尔传来。

      春日的暖阳落在武依梅的背上,和熙的微风夹杂着芳草和泥土的鲜香,驱散了她赶路的热意。

      惬意的午后让武依梅渐渐放松了下来,先前积攒的疲惫便如潮水般弥漫了全身,让原本就在发呆的她的眼皮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

      “……”

      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了悠扬的玉笛声,像是摇篮曲一样舒缓的曲调,轻轻地抚摸着她缱绻的睡意,吹散了她的疲倦。

      意识渐渐被睡意驱散,武依梅就这样枕着双臂,搁着膝盖睡着了。

      当然——至于睡醒后,身体会不会发麻,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证明——不健康的睡姿注定不会睡得久。

      不到半时辰,武依梅就睁开了迷蒙的双眼,随后便感觉枕着的双臂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武依梅:………

      等到涂铃背完了功课,回头去找武依梅的时候,就看站起身子晃着脑袋四处走动,活动着血液不流通而僵硬的身体。

      收拾了一下,二人又接着赶路。

      途中,武依梅为涂铃讲述了鳞跃的一些风俗。

      早在数百年前,龙族尚未消失时,此地兴盛的信仰的是对龙王的祭祀。

      因为临海的地形,鳞跃容易遭受洪涝等灾害,每逢灾害,良田流失,庄稼作物无一幸存,传染病盛行,百姓的性命也如同海水一般流逝。

      这样的灾害来回百年,鳞跃破败,人们食不饱腹,村庄中留下的只有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

      传闻中,灾害随着一位龙王的到来而有所控制。

      龙王在与鳞跃相邻的海水里定居,他怜惜人们因灾害而妻离子散,饿死路边,便以一根龙骨为柱,血肉为阵,将灾害抵御在鳞跃之外。

      但随着玄龙之乱的发生,龙族消失在世人眼前,不知所踪,灾害在这百年间又频繁造访鳞跃。

      不能给予庇护的神明于人们而言没有存在的必要。

      于是鳞跃对龙王的信仰渐微,到了现在的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祭祀龙王的风俗了。

      地启国地大物博,人们将自己的希望,和不能解释的自然原理寄托于鬼神身上,于是每个地方产生了不同的信仰风俗,这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因此涂铃对这段传闻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对它的真实性也没什么兴趣。

      但她对造成龙族消失的“玄龙之乱”有所耳闻。

      不,或者说,整个三界,除了不能修道,寿命有限的普通人类之外,恐怕没有人不对这场灾祸的大名如雷贯耳吧。

      在数百年前的仙界中发生的大惨剧,那时的动荡席卷了整个三界,甚至持续至今,如今也仍在对各界产生着或好或坏的影响。

      人界显然在其中获利的一方。

      仙界仙人大批死亡而出现的空缺,为修仙门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兴盛。

      各大门派纷纷搜罗有天赋的人类,盼望着为自己门派能像天华派一样,培养出一位得道成仙的修士,然后一路繁荣高歌。
      涂铃也是因此才被师父捡回了天华派。

      将这些在脑中简单过了一遍,涂铃点了点头,对武依梅通俗易懂的讲解表示肯定,比他们门派学堂爱拽文言文的那个墨老头好多了。

      可她仍有一点不解:

      “信仰不再,庇护无存。武小姐还要去祭祀龙王?”

      武依梅点点头。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带着几分深远的意味,看向前方不远处,与地平线交接的海面,她缓缓地说:

      “受人之托。”

      海风的咸味钻入涂铃的鼻尖,与一路而来的草地的气息不同,涂铃这才意识到目的地快到了,她抓紧问

      “受人所托?”

      “是啊,那人说这百年来和平了许多,许是龙王爷悄悄回来了。便托我来这祭拜,感谢龙王的庇护。”

      “来这里祭拜?这里难道有庙堂之类的?”

      “庙堂早就不在了,大抵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洪涝冲走了罢。如今还信仰的祂的,唯有我的那些朋友。”

      “………”

      涂铃没有说话,按照她对玄龙之乱的一点了解,她并不认为会有龙族重新回到了这里。

      但这是当地人的信仰,身为局外人的她无权置喙。

      而且,涂铃认为,对于人类来说,能在苦涩的生活中有个心灵寄托,哪怕是虚假的,也不是什么坏事。

      在二人谈话间,已经渐渐接近了海边。

      海风腥咸,土地的植被逐渐被砂砾覆盖,几只海鸥展翅振飞,掠过海面,

      武依梅径直走向海边,裙角的血迹渐渐隐藏在砂砾中,锦鞋踩在粗糙的沙堆里,发出“沙沙”声。涂铃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任由海风扬起二人的发丝。

      初春的海风带着些许凌人的寒意,轻轻一吹便吹白了脸颊,带走脸庞残存的温度。

      涂铃看着头也不回地走向海边的武依梅,不禁有点担心她那虚弱的身体会不会着凉,刚要出声提醒时,就见武依梅忽然转过身来。

      武依梅转身,双手负后,望着涂铃的双眼带着零星笑意,身后是金光粼粼的海面,模糊了她的身影。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土地,海水还来不及触碰到武依梅的鞋面,便被拖了回去。

      二人隔着些许距离。武依梅就那样站在光芒中,如琉璃般清澈的眼眸中悄悄攀上几分晦暗不明的阴影,她用轻柔,却能盖住海浪的声音,开口对涂铃说道:

      “谢谢……送我来到这儿。”

      “欢迎你回来,回到‘鳞跃’,有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时间不多了,我在鳞跃等你。”

      她顿了一下,看着涂铃有些茫然的神色,柔和笑意中染上点点莫名的情绪,在控制不住的情绪中,犹豫着张开唇畔,朝涂铃询问:

      “……梨花开得漂亮吗?”

      “…………”

      “哗啦——”

      又一阵海浪拍过。

      突如其来的宛如告别的话语让涂铃不明所以,只能呆呆点头应下。

      她还在担心武依梅的身体,便上前一步,想要提醒她注意不要着凉:“气温是不是有些低?武小……”

      “师姐?”

      身后突然有人唤她,中断了涂铃的话。

      熟悉的声音在记忆中翻起一页回忆,令涂铃一惊,她转身去看——

      来人面庞略显青涩,耳边金黄的头发扎成了一小撮辫子,发间佩带的红玉额坠被额前的发丝遮去了大半。身上是和她相似的天华派校服,此刻正朝她笑眯眯地勾着嘴角,露出一边的犬牙,看起来朝气十足。

      涂铃十分惊诧:“何……何道友。”

      这位就是天华派掌门之子,何长生,入门不过十年,便已经成年轻一代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涂铃虽然修为不如他,但入门时间比他长,辈分上喊一声师姐是没错的。但涂铃觉得,依自己修行十几年都没能进内门的天赋,徒有资历,没有实绩,唤这位夺遍修仙界竞赛榜首的天才为师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

      朝她兴高采烈跑来的何长生抿唇歪着头,笑意未消散的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像是不解为什么要喊他“道友”。

      涂铃:“……”

      刚刚离得远,没注意到。她这位……道友,年龄虽然也比她小,但是个头窜得快,比她高了至少一个头,这样站在他面前,莫名有种压迫感。

      何长生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像是终于找到了同伙而开心的少年,一双异瞳带着爽朗的笑意,不停地和涂铃说着话,忽隐忽现的犬牙为他平添了几分亲切感:

      “我找了师姐好久,没想到在这遇到了。”

      “师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不冷吗?”

      “鳞跃的任务向来不是很难,师姐不用担心。”

      “…………”

      社恐的涂铃在少年人络绎不绝的轰击下,低着头瑟瑟发抖,汗流浃背,不敢说话。

      直至她听到了什么关键词——

      “一个人?”

      涂铃不再躲闪,忽然抬头,怔愣的双眸直直地看着何长生的那双异瞳,声音因为诧异而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何长生没想到涂铃会突然发问,身子一僵,额间流出一滴虚汗,顶着身后那人针扎一样刺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肯定了自己刚才的说辞:“是啊,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师姐你一个人。
      ”
      涂铃的眼中写满了诧异,她立马转过头去看。

      泛着金光的海浪起起伏伏,永不停息地席卷着岸边,方才还站在地平线交界的武依梅早已不见,层层砂砾间,连一个脚印都不曾留下,此刻,海岸边只有他二人的身影,似乎再无其他。

      “…………”

      涂铃不可置信,微凉的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吹散了她身上的花香,使头脑清醒了几分。

      仅仅一瞬间就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像是一个随风消散的幻影,陪她做了一场虚幻的梦。

      可她身上的草药与梨花混合的清香,如春风拂面般柔和的声音,那些真切的情感,都那样清晰,确确实实地存在于她的脑海。

      实在是……过于真实……

      “…………”

      何长生垂眼,看着眼前这个背对着她的小姑娘,毫不掩饰的一副惊慌的样子,便关心似的地询问道:

      “师姐?”

      涂铃看着眼前的这片广阔无际的海,想到那人最后和她说的那句话,沉默着,没有应答。

      片刻后,她索性闭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后,缓缓开口,和何长生平静地叙述着:

      “我来时,遇到了一处溪涧,那里有着一块石碑,一颗梨花树,还有……”

      “梨花树?”

      何长生突然皱眉打断她,二人对视,眼中一样充满了浓浓的不解,

      “鳞跃的郊外,可从来没有什么梨花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