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录》苏苏给你一拳

3、梨花

　　涂铃无法反驳，可能在武依梅心中，第一次遇见时，自顾自地和空气斗智斗勇，当了小丑；第二次，又不知所谓，忽然狠狠地打自己的脸，活像个犯病的智障。这些结合一起来看，可能确实有那么丢丢的……单纯吧。

　　…………

　　从刚才到现在，涂铃就感觉自己的耳根一直在被火烧，根本就没停过。

　　…………好想死，今天怎么会这么倒霉！

　　涂铃低头不说话，耳朵根比起刚才任何时候都要红，感觉下一秒就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样子。

　　武依梅浅浅笑着，看着她的尴尬和难堪，对她心中所想了若指掌，心中兀自暗笑。

　　她没有因为那副模样发笑，真正引得她大笑的，是另一方面原因。

　　涂铃确实……呃——有些……傻气，如果想破除她所中的术法，物理手段确实有效，但她身为修者，其实随手掐个诀子就可以解决，因为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随便一招就能破法。

　　倒不如说为什么她会第一时间想到拍打而不是掐诀，正常修仙者都会首先运行灵力，一招破法。

　　难道追根到底还是蠢……呃——单纯吗？

　　于是，武依梅被意料之外的举动吓了一跳。

　　就这样，她为意料之外的涂铃；为武依梅自己想要试探涂铃，而做出的这些深谋远虑的举动，反而有些大动干戈，而感到可笑。

　　没想到她算计一生，还是被这样单纯简单的举动，轻易超出意料之外，这是多久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了。

　　笑够了之后，武依梅看着还在兀自懊恼尴尬的涂铃，坏心眼地没有出声安慰，只是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嗯——是的，我要去海边，你那位师兄我也有听说过，我大概也知道他此刻正在哪里。”

　　还在自顾自地想要把自己缩成海藻的涂铃，听到这句话，振奋的精神盖过了羞耻的心理，立马反问：“真的？”

　　武依梅：“当然是真的，何长生道长，一直是都为我们这块地区除魔，我们大家都认识他呢，昨天还来我们这打了招呼呢，想来现在还在鳞跃等你呢。”

　　这是真的。

　　天华派位于地启国境内，是地启国开国之前就存在的巨头修仙门派，地启国及周边向来归他们所负责，而贫富差距最大的地启的东部地区的除妖总负责人就委任给了掌门之子——也就是这位何长生，确实是门派内公知的事情。

　　当时还有传闻说要把掌门之位传给他，才派给了他这块地，想让他历练历练。

　　只是让涂铃想不到的是，传闻中吊儿郎当，搞不懂在想什么的掌门之子除了天赋极佳外，竟然最终真的在认真工作，还和负责地区的人们建立起了深厚关系。

　　果然不可轻信传闻。涂铃在心中对何长生道了声歉后，对这个仙n代有了改观。

　　眼见找到同伴的方法近在眼前，涂铃也不想在这个郊区绕圈，甚至过夜，于是瞬间起身，一扫刚才的软弱气魄，仿佛那令人尴尬欲死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拍着胸脯自告奋勇道：

　　“那就请让我和武小姐一同走吧，我也要去找我的师兄，路上还能和武小姐做个伴，权当解闷了罢。”

　　有了先前的种种丢人操作，涂铃没敢说出“护送”两字，她现在只想让前面的事情快点翻篇。

　　武依梅自然是求之不得，便欣然答应。

　　于是她拍了拍群裾上的灰，慢慢起身。但还没直起身子，突如其来的眩晕冲淡了她脑海中的意识，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向一旁歪去。

　　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涂铃手疾眼快，立马上前一步，伸手搀扶住了武依梅歪斜的身子。

　　涂铃扶着武依梅，看着她脸色苍白，满头虚汗，虚弱地依靠在自己胸口的样子，似乎十分难受，不禁皱眉，心中有些担忧，小心地出口询问：“……武小姐？”

　　武依梅还没有从天旋地转中缓过神来，满脸茫然，自然也没有听到涂铃喊她的声音，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她身上。

　　正当她以为变故已经过去，刚要缓口气时。霎时浑身气血上涌，喉咙中忽然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逆流而上，直冲口腔。

　　武依梅脸色一变，立马下意识地推开身旁还在支撑她的涂铃，弯腰低下头，哗啦啦地吐出一大滩血。

　　涂铃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推搡一愣，但很快又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唤回，立马去看武依梅的情况。

　　武依梅弯着腰喘气，身体微微颤抖，嘴角还沾着零星血迹，几缕青丝从肩头滑落，紧贴着她的脸颊。

　　她好像仍旧没有什么力气，意识也没有完全清醒，站在原地支撑身体的腿脚猝不及防地趔趄了几下，幸而涂铃又扶住她的手臂，没让她摔倒。

　　身体保持住了平衡，武依梅缓过神来，看着满地的鲜血，心中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抬起头，细细地对涂铃从上到下，浑身扫视了一遍，不顾还在淌血的嘴角，询问涂铃：

　　“你……没有被我的血沾到吧？”

　　涂铃被她猝不及防的抬头吓到，又看她扫视的目光中充满认真的态度，也不感到冒犯，最后在她急切的声音中稀里糊涂地回答说：“没有。”

　　她浑身上下确实没有感受到被溅到的触感。

　　听到她的回答，又看涂铃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迹，武依梅这才放下心中忧虑。

　　松了一口气后，她又瞥了一眼身后的石碑，眼中的怜惜一闪而过，确认石碑没有被血溅到后，轻轻地拂去碑上的梨花花瓣，这才回过头来，带着涂铃挪了下位置，跨过沾满血迹的草地，向与石碑相反的方向走去。

　　涂铃好奇地朝石碑看了一眼，她虽然在这聊了这么久，但这石碑一直被武依梅遮住，从没有看到过这石碑完整的样子。

　　但可惜的是武依梅依然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石碑，涂铃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于是就顺着她的推搡向前走。

　　武依梅本就身体娇弱，长时间没有使用自己的力量，现在一下用这么多，又临近“爆发期”，才导致了吐血。

　　所幸没有人被自己的血溅到。

　　涂铃搀扶着她一起行走，掏出自己的手帕想要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迹，但是被武依梅婉拒，谢过了她的好意，武依梅接过手帕自己擦去嘴角的血迹。

　　武依梅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虽然想要自己走路，但只要涂铃一松开搀扶的手，走路间还是会踉踉跄跄，看着让人胆战心惊。

　　于是涂铃拒绝了她想要自己走路的请求，让她多休息一会，便和她在路上拉扯着，一边挽住武依梅想要挣开的手臂，一边抛出各种话题活跃着气氛。

　　武依梅见状也知道白费力气，就干脆躺平接受，放松下来，接下涂铃的各种话题，和她打趣说笑，其中也不乏一些门派八卦、时下热门的话本子的讨论……

　　令涂铃没想到的是，武依梅这样一个看似知书达理不谙世事，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竟然还能对得上这些民间话本子的话题，无论是清水还是炖肉，她总能完美接上，甚至能提出自己的独特观点，并提出具有建设意义的建议。

　　涂铃有点感动，她已经许久没有和人聊天聊这么顺畅欢乐了，所以一出口就说个没完，像是要把以前没说的全部吐出来。

　　武依梅一一应下，不觉嘈杂，只耐心聆听，在合适的时机附和或反对，说出自己的观点。

　　于是二人一路上顺风顺水，话题不歇，欢笑不断，一派相容自洽，不知情的，或许还会误以为二人是哪家表姐妹。

　　…………
　　…………

　　而在远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

　　暗红发带和黑发在风中飘扬，少年人从山谷上方的竹尖一跃而下，视线中能捕捉到的只有一片黑色衣角的残影。

　　下一瞬间，他便像是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草地上，落在了武依梅方才站立的地方，连飘飞在空中的梨花的轨迹，都不曾受到半分影响。

　　他看着前方远去到几乎看不到的身影，又睥了一眼脚下，方才沾染到她红黑血迹的那片草地。

　　这片草地此刻早已开始逐渐枯朽消蚀，直至露出黑褐色的地床，不复刚才的生机盎然。在一片绿意之中，十分惹眼。

　　…………

　　山谷底部一片寂静，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啼，在没有交谈声的现在，诡异得仿佛是置身幻梦之中。

　　逆风不知何处而起，穿越林野，满树梨花摇曳，又吹落一片雪白云梦。

　　梨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原先沾满血液的地面，埋葬了那片腐朽的土地，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

　　少年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随意地瞄了一眼石碑上刻着的字，便跟随着前方的人影，潜入树影，不染半分花香。

　　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位于边界的梨花树和石潭等事物开始纷纷消散溶解，唯有一瓣梨花描摹着石碑的字迹，缓缓飘落，恍若石碑泣泪，最终也都消散在天地间。

　　“安葬——
　　东水武家，
　　武依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