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之内》离扬

5、第 5 章

　　街旁的万家灯火已渐渐黯淡下来，只剩为数不多的微光还在寒风里摇曳。这座大院的高墙挡住了寒风的步伐，高墙之外北风凛冽，高墙之内温暖如春。荣菲还在桌前为高帆明天的讲话稿和汇报PPT绞尽脑汁，为了不被打扰手机早早地调成了静音，以至于周文轩打的几个电话都没有看到。电话那头的周文轩着急上火，来回踱步，把他手机里仅有的几个荣菲同事的电话打了个遍，都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虽然荣菲到专班之后加班变为了常态，但因为是女性，所以领导还是比较照顾的，一般晚上9点就可以下班了，很少有超过10点的，但现在时钟已过0点，不但人没回来甚至连电话也打不通，难道是出事故了？还是跟哪个男的·····周文轩不敢多想，不一会儿便来到政府大院门口，刚迫不及待地准备进去就被一声呵斥止住了，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壮汉一边扣着纽扣一边往这边走来：“你哪个单位的？”周文轩说：“我来找我对象，她在组织部上班，麻烦开个门。”门卫说：“那你打电话让她下来带你。”周文轩解释道：“我就是打不通她电话过来找她的，麻烦您开个门。”门卫不耐烦地摇头加摆手：“那不行，上面有规定，必须要有人来带，要不然不能进。”周文轩更加着急了：“我找我对象有急事，一直打不通电话，麻烦您帮个忙，让我进去。”门卫已经调头往值班室走去：“不行，你跟我说没用，领导有要求，没有人带就是不能进。”“砰”的一声将寒风跟周文轩一齐挡在了门外。
　　周文轩远远地看着楼内办公室零星的灯光，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无名怒火，若是在其他场合下以他的个性必然会对这个门卫发泄出全部的情绪，但是他也明白这里不比其他地方，在这里撒野还是得掂量掂量后果的，不得已周文轩只能退回车里重新拿起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翻着通讯录，看看还有谁能联系到荣菲的。几经波折，周文轩终于找到了王建峰的电话，拨通之后那头依旧是“嘟”“嘟”的声音并未有人接听，周文轩忍不住骂出了声：“草，真不知道一个个到底在忙什么。”话音未落，电话那边突然响起“扣咚”一声，随后便传出一阵略显沉闷的声音：“喂。”周文轩停住了咒骂：“喂，请问是王科长吗？”
　　“是，你是哪个？”“我是荣菲对象，我找不到她人，打她电话也没人接，她还在上班吗？”“哦，她还在班上。”听到这里，周文轩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取而代之是更多的不满，于是阳腔怪调的说：“你们太辛苦了，连女的天天都要到这么晚，家都顾不上了。”王建峰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腔调：“为人民服务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周文轩不是体制内人，并不吃王建峰的这一套，直接问道：“荣菲什么时候能下班？”王建峰说：“事情做好了就可以下班。”“那她什么时候能做好？”王建峰不想与他扯太多：“我不清楚，我让她回电话给你。”等王建峰找到荣菲时她才发现手机上竟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她顿感一阵头大，以她对周文轩的了解就知道他们之间又少不了一番争吵。
　　周文轩跟荣菲的结合一直不被周围人所看好，家庭背景差距是横跨在两人中间的一条鸿沟，由此导致的思想认知差异更是两人摩擦不断的源头。荣菲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父母都是江北市的教师，她是家里的独生女，虽然是个女儿，但是自从她出生起，她的父母就再没有打算要二胎了，这在当时的江北来说是不可想象的。那时虽然已经推行计划生育有十多年了，但重男轻女的思想在江北市依旧盛行，很多家庭为了要一个男孩连生四五个的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些公职人员家庭不惜顶着丢掉公职的风险也要冒险一试，由此引发了不少矛盾，以至于江北市不得不在这上面松了口了，有了第一胎如果是女孩儿便可以再生一胎这样不成文的规定。但即使是这样，荣菲的父母并没有丝毫的动摇，他们把所有的心血都浇筑在她身上，严格要求，细心培养，把她培养成了一个三观端正，自信自主的人民公仆。但正是这样循规蹈矩的教育，让她的生活中缺少了一丝激情，或许正是这一丝缺少的激情，把她和周文轩带到了一起。周文轩是家里最小的弟弟，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他的母亲赵慧芳在生下他的姐姐之后经历了大出血身体受到严重损伤，在一番抢救之后才捡回一条命。赵慧芳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表现得愁眉苦脸，心事重重，这并不是病痛导致的，而是在医生告知以后最好不要再生育之后才出现的。本来在看到又是个女儿后周广龙摇摇头径直离开了医院，几天都没来过一次电话，直到听说可能影响生育之后当天晚上竟鬼使神差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把赵慧芳都吓了一跳。两人当天晚上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旁边婴儿的哭闹也没能打破这样的沉寂，他们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心里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没有儿子怎么能行？如果没有儿子不是就绝后了吗？不行，周家肯定不能绝后，只要有一点办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一试，周家一定要生个儿子。就这样在周广龙和赵慧芳强烈的愿望下，周文轩的三个姐姐有了周文轩这个弟弟，虽然周文轩的出生几乎要了赵慧芳的半条命，也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窘迫，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毕竟周家现在有根了，本早已下岗闲赋在家多年的周广龙和赵慧芳又重新找了活儿干了起来，一家人的生活又重新有了盼头。多年过去，周文轩也到了找工作的年龄，但大专肄业又身无特长的他进过厂、送过外卖、做过销售，但无一长久，认为这些工作既苦又累还赚不到钱，不论如何还是要自己当老板才有面子，于是周文轩便找到父母商量着要跟朋友合伙开一个健身房，于是在父母和三个姐姐的共同努力下，这个健身房如期开业了，周文轩也如愿当上了体面的老板。周文轩每天的工作除了打打游戏健健身之外就喜欢看着健身房里那些面容姣好身材丰满的异性在健身器材上运动的身影时想入非非，尽管心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想法但令他鼓起勇气去搭讪的却并不多，直到一个身形高挑丰满有着披肩长发的丽影出现在他视线里，才让他真正付诸了行动。
　　最初对于周文轩的各种殷勤荣菲都不为所动，在她看来周文轩只是一个肤浅不靠谱的小青年，她跟周文轩完全不是一路的人，他们之间不可能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荣菲看的很清，也很现实，但人与人之间感情有时就是这么奇特，它虽然是由人产生的，但有时却并不受人主导，它可能会日久生情，可能会相看无感，也可能会一瞬间沦陷。一个寻常的周末，荣菲像往常一样来到健身房，但走到门口才发现健身房大门紧闭里面空无一人，荣菲刚想离开，周文轩突然打开门窜了出来，荣菲问：“今天不营业吗？”周文轩笑嘻嘻地说：“营业啊。”荣菲边推开门边说：“我看门关着还以为今天不开门正准备走呢。”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在黑暗里有许多连片凹凸不平的物体若隐若现，荣菲感觉到这里的布置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样，正诧异为什么连灯都不开时突然“啪”的一声突然亮起的灯光引的荣菲眼睛一晃，等再定睛的时候目光所及是满地彩色的鲜花和气球，正前方的落地镜上贴着几个巨大的大字“祝荣菲生日快乐”，等荣菲回过神来的时候周文轩已经捧着大束的玫瑰站在她的面前，此时周文轩认真严肃的表情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这样的表情是荣菲从未见到过的，那一刻荣菲心里的冰山就在顷刻间融化了。
　　接到荣菲后，周文轩继续抱怨：“你们一天天忙得什么事儿，那帮男的干什么吃的，让你一个女的也跟在后面干熬。”荣菲无奈地回应：“这有什么办法，组织部的专班就是这样的。”周文轩火更大了：“他们那群人都是孤儿吗？没老婆没孩子？也不给别家造儿子的机会？天天把你们耗到这个点？”荣菲一下子从车座上直起身来红了脸：“你别说了。”周文轩换了一种平缓的语气对荣菲说：“明天上午你请个假，我妈说明天上午有个有名的老中医过来坐诊，我带你去找他看看，请他开点药调理调理。”结婚几年来荣菲已经无数次听到类似的话语，从开始的抵触愤怒到无奈妥协，再到如今的恐惧麻木，没有给周家生个儿子已经成了她的原罪。他们的女儿果果已经两岁多了，在果果还不满一周岁时公婆就不止一次地催促他们要二胎，本来荣菲是没有二胎的想法的，但随着两边的想法越来越对立，激烈的家庭冲突多次上演，最后荣菲妥协了，她安慰着自己为了家庭和谐就再生一个吧，果果有个弟弟妹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她没有能理解公婆的意思，从果果出生到出院时公婆从没来过医院也没打过电话就可以知道，公婆要的不只是二胎而是要个男孩儿。这几年间荣菲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哪儿有个医生很灵，只要喝他的药调理调理就能生出男孩儿，从他手上生出不知道多少男孩儿了。所以周文轩还没把话说完荣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哪儿那么容易请假，你以为单位是我家开的？”周文轩急了：“人家难得来一次，你那儿什么工作有我们生儿子重要？没有儿子你工作干得再好有什么鸟用？现在还天天熬大夜，身体熬成这样调理了这么长时间全白搭。”在听到这句话后荣菲几年的隐忍在瞬间爆发了：“天天儿子儿子，你们家有皇位要继承吗？这种条件你怎么不问问儿子愿不愿意来你家，生不出儿子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你自己怎么不去喝药调理？”周文轩被荣菲的话深深地戳到了痛处，这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他感到自己的面子被毫无尊严的扯了下来，他用几近咆哮的语气喊着：“去你妈的，到现在生不出儿子来还这么多废话，枉老子大半夜来接你，滚，你给我滚下去。”说罢周文轩停下车，从副驾驶把荣菲拽了出来后扬长而去，只留下寒风中满含热泪跌坐在路边的柔弱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