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悬》砚无界

3、骨相偏生

　　第七通电话打来，祁渐才不情愿的按了通话键，她将手机贴在耳边，皱眉问道：“怎么了？有事赶紧的。”

　　电话那头是温厚的中年男音，听她没礼的口气，反而好言好声道：“渐渐，很晚了，在哪里呢，回家了吗？”

　　她回了，家里是除了雇的保姆在忙活，爸妈跑的一个都不剩。
　　在学校几天一个电话打，恨不得连夜搬来学校和她一起住，现在她放假了，祁总和祁太太都不带见人影的。
　　留她一个人算什么事。

　　夜风吹得腿边凉飕飕的，车站广告牌上淡弱的光打在身上，倒着交错或明或暗的光影，祁渐微垂头，闷声回话：“没，在杏安道车站。”
　　“想吹会儿风。”

　　祁连阁知道自家女儿什么脾性，笑声道：“渐渐气了？”
　　祁渐不置可否，她勾起头发别到耳后，话里带着质问的语气：“我刚回家没见到你们人，你们在哪儿？”

　　祁连阁报了个地址，是爸妈常去的一家高档餐馆，祁渐没去过几次，她不好那儿的食物，份量小还贵，更贵的她也不是没吃过，就是单纯没兴致。

　　祁渐问：“你们去那儿过二人世界？小两口挺浪漫。”
　　早习惯她的这种说话方式，祁连阁笑了两声，解释道：“跟朋友一起吃个饭，本来想等你一起，但约好的时间也不好再迟了，要不你现在打车过来，刚好还没开饭，人家带了孩子，年纪与你相仿，也能聊上几句。”

　　“行，等着。”反正没什么事。
　　挂了电话，祁渐起身，不早了，街上早已亮起明晃晃的路灯，开着前灯的车辆在眼前穿梭，人行道上还有手牵手的小情侣遛狗散步，他们最终都隐匿于又一度的黑暗，失了踪迹。瞧了眼自己回家换的短裙，祁渐眼睫轻动，挥手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韶原宛。”

　　祁渐照着她爸发的信息，还有服务员在前引路，很快找到包厢，她笑着向服务员道谢，便抬手推门。

　　包厢内冷气开得很足，漏点缝隙就一个劲的往外钻，里面的人止了交谈，向门口投去目光。
　　祁渐扯着微笑，见人也不怯，颔首向陌生的夫妇问礼：“叔叔阿姨好。”她关了门，坐在余净一旁的空位上。

　　圆桌尽头靠窗的男人愣了神，反应过来陪着笑向朋友介绍：“这就是我家的大小姐，祁渐，‘入淮清洛渐漫漫’的渐，你们也可以叫她渐渐。”

　　祁连阁在说起这个女儿的时候，脸上堆满笑意，眼边的皱纹陷进去，全然没了生意人的精明，语调里是傲然，对唯一的女儿满意宠爱到了极致。

　　余净在祁渐身前桌上空碗里夹了只虾：“渐渐，这是你左叔和秦阿姨，小时候常来咱家，还抱过你呢。”

　　祁渐得了信息，故作惊奇问：“真的吗？那这样说，我和左叔秦阿姨早认识了不是，久别重逢我还迟到了，是我的不是，先领这个罪了，改天我做东，您选个地儿，一起好好吃个饭。”

　　“你还不是花你爸我的钱。”
　　“爸你怎么还带拆台的。”

　　她嗓音好听，说得风趣，自带着大家之气，乖巧知性，那夫妇添了欢喜与欣赏。

　　“渐渐啊。”秦阿姨温声叫祁渐，手轻抚在身边人的背上道：“这是我的儿子，左郁，比你小，你可以叫他弟弟。”

　　祁渐这时才注意到与她着一空位坐着的人，男生看起来就十五六岁，静静坐着垂头玩手机，松软的发隙间扬出上翘的眼尾，偏偏眉目显着冷冽，穿着黑色长T，领口绣着白色短节的英文名字。

　　她弯弯唇，心想这小孩长得还挺好看。
　　这张脸，倒是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

　　秦阿姨继而又道：“还有一个女儿，也在一中上学，她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再介绍你们认识。”

　　“行啊，刚好以后能一起互相照应。”她心机得将玩换了个词。和她一起，再温润的良家少女也早晚非主流起来。毕竟是在大人面前，祁渐没少和爸妈出席宴会，惯于与人交际，面上的功夫还是要装一装，要真说什么，还不得给人家长吓跑了。

　　她也挺想见见这左小姐，不为别的，就仅仅因为姓左。

　　这左的姓氏可不常见。

　　大人们开启他们的话题，聊的热火朝天。祁渐吃了两口菜便放了筷子，她坐不住，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余光往旁边瞟。

　　这小子从她来玩到现在，玩什么呢。
　　哦，游戏啊。
　　果然还是小屁孩。
　　祁渐看他手指操作灵活，她没玩过这游戏，但看对方玩得挺……秀？
　　反正好几杀了。
　　她手有点痒，看得着急。
　　“你会？”

　　左郁没抬头，音调小，祁渐恍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对自己说的。
　　祁渐故作高深，端着大神的姿态道：“当然，这游戏我玩好久了， So easy。”

　　左郁明显只对游戏感兴趣，听她这话抬起眼皮，然后将手机递过来：“你来，我看。”
　　用词简练。
　　呵。
　　祁渐拿过手机，开了一局。
　　进入选英雄阶段，祁渐选了个最漂亮的，然后看了他一眼。
　　小孩面无表情问：“你玩中单？”
　　“啊对。”

　　中单就中单吧，她本来就肤浅，让她选哪些肌肉满身的也看不上。

　　左郁全程面无表情看她玩，不管她死了残了还是一直莽然后被对面群殴，左郁脸上依旧没什么波动，当屏幕再次变成灰色，那小孩眼里终于现出点态度。

　　那眼神分明在说：蠢货，明明菜的要死，不会玩还硬要装，跟傻逼一样不是莽到对方泉水就是缩到塔里，脑子不发达还是智力根本不发育，千里送人头，对面都要烧高香拜你八辈祖宗了，就这还说什么So easy，别人是高准预判躲技能，你厉害，直接预判怎样挨得多、死的快。十根手指不长一个器官上是吧，按个技能键都差点把手指缠一块去，怎么不干脆打个结？三岁小孩在手机上跳跳都玩得比你好，真服了，装逼狗。”
　　祁渐：“……”
　　她敢保证对方就是这样想的。

　　左郁单手摘下耳机，又把音量调高，小小的耳机里便响起了队友的“礼貌问候”，比左郁眼神“问候”的还要脏。
　　祁渐笑了笑，死皮不要脸的打过去一句谢谢。

　　身后的门响了，祁渐没转头，最先嗅到一种香，她眼睛弯起，兴奋让她唇角止不住向上勾，全身充斥着变态的快意。

　　这算什么？
　　还是缘分？
　　她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然后还给了左郁。

　　就一个空位，左清洛便在自家弟弟旁边落座，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她眼皮一跳，觉得这位小姐的侧身……

　　秦阿姨：“洛洛，旁边是你祁叔家的女儿，人家刚来，你们都是女孩子，话题多，多交流交流。”
　　祁渐也不装了，转头对上左清洛盛有些许惊鄂的褐色眸子。

　　不是惊悚就行。祁渐往她侧边一靠，手圈住对方顿在桌子上的细腕，亲昵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笑道：“不知为什么，我对洛洛一见如故，觉得很得心意，以后会多带带她，就当是姐妹了。”

　　祁连阁开口：“你们也能一起学习学习，对了，我刚那句诗是什么来着，‘入淮清洛渐漫漫’，刚好俩人名字相符啊。”
　　“你们两个以后多帮扶帮扶。”
　　……

　　左清洛嘴唇动了动，在长辈面前保持着较好的礼仪，她想笑着回应两句，但下午还堵在路上调戏她的人晚上却一副乖小孩的样子坐在旁边，她吊着的一口吐不出的气。

　　她垂睫轻道：“好。”
　　祁渐还是那个姿势，头动了动，在左清洛耳畔低语：“你看，我爸都说我俩很是相配。”她捏了捏对方的食指：“我爸看东西很准的，尤其是姻缘。”祁渐向她眨了眨眼，将手收了回去。

　　左清洛手底细腻的触感不变，她低头，入眼便是白皙细长的腿，祁渐的裙子是黑色的，给这双腿作装饰……
　　她猛的收回手，指尖微拢，温感却消不去。

　　祁渐来去自如，跟谁都搭得上话。

　　左清洛坐着听他们聊家常话，再到降城的世家八卦，最后停在了工作……

　　左清洛不喜与人相交，她自小享受着虚伪的赞赏与荣誉，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每次献媚，她不是收到了真意，而是承受着又一层看不到的压力，即使是如今轻松的环境，她也宁愿缩小存在感，始终闷着默默吃饭。

　　祁渐现在没了轻妄自负，语调轻缓，很有耐心地融入，谈笑间皆是自信与张扬，左清洛所克制的虚伪好像在她眼里什么都算不上，她只在乎自己。
　　左清洛轻笑，自嘲的想，她们本来就不一样，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祁渐说得喜欢，也……不过是大小姐拿她消遣的一句玩笑话。

　　她思绪停滞，拿起手边的杯子刚抿了一口，祁渐忽地抓住了她的手，熟悉的触感蔓延上来，左清洛一时顿住，任由对方夺过杯子。祁渐面不改色贴在唇边饮了一口，又安然放回她手心，转头看她笑了。

　　左清洛定定看了她两秒，然后继续埋头吃菜。
　　漫上耳尖的红却那么明显。

　　祁渐也敛了视线，她还是有了波动，比第一次见到左清洛时还要强烈。
　　指尖夹着白瓷勺子散漫地在鲜汤里搅动，汤面漂着淡淡的油光，祁渐胳膊肘垂在桌沿边，用勺边固执地将油光聚到一起，凝成一点。
　　这样之后她的心情才不会落得沉闷。

　　她面里带笑抬头答了叔叔阿姨的话，丢了先前的玩笑口气，认真真诚。再低头，原本被挤在一起的一块白亮，又散成了星星点点。
　　怎么就不能溶在一起呢？
　　*
　　一顿饭吃到半夜，从餐馆出来，入目只剩寥寥灯影，大人们精力充沛，簇在一起正聊得欢，还意未尽，准备去酒厅喝一宿。

　　祁渐立在前厅门口的石像边，顺手环住旁边的人，没骨头一般靠了上去，她昂头示意对方看，笑言：“估计你爸今天晚上回不了家了，我爸兴致来了不喝到走不动是不会罢休的。”她另一只手指尖点了两下左清洛的手背：“我妈劝也没用。”
　　“嗯。”

　　左清洛被这么亲密贴着有些不自然，侧身开口想叫她收敛一点，入眼却是浸在昏明的脸。
　　祁渐侧线描画的很完美，这张脸也无可挑剔，她正经起来的样子，像浪漫或文艺电影的主角，破碎凌乱……又那么生动。

　　可惜了。
　　左清洛不留情面移开身子。
　　这人骨子里是卑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