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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鬼市 ...

  •   出城已然好几日,就算是胡珺这般爱闹腾的性子也百无聊赖地伏在马上,小麻雀也失了一开始和主人一同的兴奋劲,落在队伍后面靠着胡谦忠的马牵着。

      “临行时司礼监给了份此前有关元城的密报,等会进了鬼市下了水道,估摸着两三日就能到。”娥兰看胡珺往头上披巾一盖就在马上睡着了,便开口说起了自己看见的奇事:“元城靠炎寇聚点,按理来说应是最干旱缺水的地方,待元怀王死后,小怀王继位后竟连续五年按时上供果蔬两千斤,入口甘甜水润,从先帝开始就专供皇宫御果。”

      “元城蜜瓜当真好吃,这样说来的确怪,十余个边城别说自己种蔬果了,就连大多稻谷都要向内境进口,怎就单这一城水土奇异?”胡谦忠沉思了片刻,接着说:“小怀王自由相貌丑如猴,从未让画师画过像,元城明令禁止画师入城,不仅如此就连镜子也全部被砸碎,传言元城的百姓要不去河边对影梳洗,要不就两两互助打理仪表。”

      “密报说,元城恐有妖猴作祟。”

      娥兰又撇头看了一眼坐在马上头一点一点酣睡的胡珺:

      “上次京城有名的猴戏开演,叫她去她就躲马厩里推脱,莫不是不喜欢猴子?”

      “她小时候去看猴戏非要揪那小猴子尾巴,被狠咬一口又抓又挠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后来听见猴字都怕。”

      胡谦忠想起自家妹妹追着小猴上蹿下跳,又要拽尾巴又要看猴子屁股是不是红色的皮实样:

      “你不用担心她,她那是自己手欠的。”

      原本睡得迷糊的胡珺耳朵一痒,连环三个喷嚏就打了出去,倒把自己吓醒了。

      “谁说我坏话!”胡珺掀起头上遮阳布帛,伸伸懒腰蹬蹬腿:“你背后和兰姐姐打什么小报告了?兰姐姐我和你讲,他那是污蔑!是栽赃陷害!”

      “还有半个时辰就该上道了,也该醒记着点路了。”

      娥兰看看手里司南指向,加快了骑马速度:

      “马上就要到你最想去的鬼市了。”

      胡珺一听鬼市二字,就有了精神:“那我们快走,这官道暴晒又空旷无人,就连来的几处驿站都早就报废了,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可把我难受坏了!”

      一行人走偏了官道,向着一处报废了不知多久的稻田里骑马而行。一路上随处可见被渴死的小动物的尸骨,本该到处都是预备播种的人们领着黄牛开垦的景象也再也不见了,水道更是早早落满了碎石,一滴水也见不着。

      只见荒山处有几座白蚁筑巢出的小土山,娥兰翻身下马,仔细看了这几个小土山的蚂蚁洞,那么高大的白蚁筑巢,却不见几只白蚁。

      “到了,等天黑门就开了。”

      几人又站立了半晌,等到这太阳总算温吞落下,月光撒满地面时,那最大的白蚁山竟率先晃动了起来,随后和一个盖子一样被人从地底下打开了。

      一个耆耋黑袍之人从中拄着拐出来,不紧不慢地拿了一块矮脚木凳往洞边一坐,手里拿着口破旧青铜碗。这手拐上悬挂一盏昏暗青白灯,不仔细看去,在昏夜里只怕是会被错认为幽幽鬼火。

      黑袍者从怀中掏出一天平铜秤放在身前,娥兰走向前:

      “五马五人,行水路,卖官丝。”

      那黑袍耆耋原先坐在原地貌似年老眼花,还是昏昏发困之样,听见五马五人也只是微微抬眼扫了众人和所带马匹行囊一眼,直到听见卖官丝三字立马恭敬地起身给几人引灯。

      “是官爷,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黑袍耆耋拍拍自己手拐顶端,将青白灯拍得亮了些后细细查看娥兰递来的通关文牒,随后又看了将其他人递来的文牒验了官府印章真伪后就满脸乐呵谄媚请一行人下地道。

      “爷来喽——”

      一声在地道中层层回响,原本漆黑无比的地道突然全部亮了起来,无一盏油灯,却亮个通透。原是那岩壁上长满了会发亮的灯笼草。

      胡珺好奇地碰了一下这肚子鼓鼓亮亮的灯笼草,只见这草尖柔软闭合,一碰就用叶片把自己包裹了起来,这光就一下暗了一个点。

      “哥,这草怎么一碰就不亮了。”

      “此乃含羞灯笼草,有声便舒展叶片,亮,若是碰它则会如害羞女子一般合叶闭灯。走这鬼市道处处种满此草,若是看不清就喊一声。”

      “那可真是省了不少油灯钱,那为何家里不种上几株?还能省不少灯芯和油呢。”

      胡珺东摸摸西摸摸,把那灯笼草弄得一明一灭的,还趁她哥没回头悄悄摘了朵放进口袋里。

      “此物只生幽暗地,出了这鬼市都活不了,等会进去才有更多奇珍异物呢。”

      话音刚落,只见地道尽头繁光一片、五彩十色,娥兰回头笑笑:

      “到了。”

      胡珺被这藏于幽幽不可见光的市井之地迷得花了眼,这地下竟是别有洞天,纵深如山间裂谷,探出头可见谷底一条纵宽数千尺的地下河,河上有数不尽的载货运人之舟。

      商铺沿路而建,叫卖声不绝于耳,这地底下少了地上的酷暑,倒是极为舒适的凉。胡珺快步向前,酒香味、小吃馋人味还有舞女歌女的胭脂熏香味就这样跟着这飘散于鬼市无数的星星点点荧火光弥漫。

      地下河道上那连绵不绝的歌舞伎船上靡靡之音自下而上回想了上来,还有不远处跨于裂谷之间青铜熔铸搭建出的巨桥,来往客商熙熙攘攘,牵马与骆驼者川流不息。

      竟是眼眶有些湿润了起来,胡珺竟是有些哽咽:“我还以为再也不见这些景象,儿时我也曾骑于父亲肩膀去看集会,自从炎寇猖獗,就连在京城的中秋灯会也未曾再现此景,我还以为......”

      “怎还多愁善感了起来?”胡谦忠这段日子难得见自家妹妹细腻感情模样,但总归是为小妹能关爱民情的性子而欢喜:“可别小瞧老百姓的智慧,地上没活路就往地下走,再差的世道既然活着就总要寻条生路。”

      娥兰闻言赞同地点点头,走向街边一个卖地图的小书摊:“我们去客栈歇息吧,第二日就启程元城,放下行李洗漱完就带小珺好好逛逛。”

      “鬼市是官府的说法,从前这里是流犯逃犯的聚集地,炎寇猖獗后地上酷暑寸草不生,百姓便也一起搬进了地底下开始营生。”娥兰边解释边看着地图领路:“如今的边城都是鬼市,大家称其地下城更多些,我们去的元城也是地下城,明天就走这底下的水路。”

      胡珺多日车马劳顿的疲惫感早就被新鲜劲全部冲散了,眼睛都不舍得眨,胡谦忠怕妹妹看景不看路就干脆牵着小妹走了。

      无稍多时,胡珺便又寻到一处奇异。她看着这飘于空中的星光点点,用指尖轻捻了一颗,放在指尖细瞅:

      “这里的萤火虫怎不长腿呢?那它们如何能怎么歇息?”

      “此乃无根萍虫,破茧后再不落地,寿命短暂不知春秋,待到死时尾部发光处燃尽自身。”娥兰指了指那些飘落在河道上方格外明亮的火点:“那些就是寿命耗尽的无根萍虫,漂浮一生无所依,生而明亮,死也亦然。”

      娥兰似有所感慨也轻捻光点于指尖,外面的月光穿过地表开裂的缝隙照了进来,但地下城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倒也只让这不显眼的月光照着娥兰一人清辉凉薄了起来。

      胡珺听过眼前月下独身人那流传于京城众人之口的私下轶事,时常去将军府找家母那些个官家眷属们,包括那些个珠光宝气的小姐们总私下评判娥兰家世。

      她忽地就自己替她的兰姐姐打抱不平了,三步并两步上去抱住了娥兰手臂,感受着所触及的温热体温,她的兰姐姐一点也没有这无情清月冷。

      那些官家小姐们戴再多的珠冠宝饰,穿再多金丝银丝镶绣而成的华袍,也不及身旁人一场为来年开春求来的瑞雪。那些的闲言碎语只会让她同情那些被家长里短困于高阁见不到眼前热囔奇景的窄心窄意之人,只会坐于高阁之上高谈阔论的庸俗众人怎能明了这于绝处而生的烟火气息的精妙之处。

      看见打着官家旗子的驿站了,旁边就有一处酒香味浓郁的酒铺,上面牌匾龙飞凤舞之题字写着:

      千日醉。

      “这里的酒难道真能醉人千日?”

      胡珺本是不信的,但那字体飘逸有名家之风,她又看了一眼角下的盖印,竟是几百年前名为张华之人所印。

      自小爱看志怪奇书的胡珺激动了起来,对于她而言,话本所讲述的怪谈竟是真有其事:

      “传闻有一爱酒之徒,名为玄石,喝了一酒家名为千日酒的酒,竟是到家真一头醉睡了过去。三年后,那酒家见自己熟客还未来买酒,便去玄石家寻人,那家人三年前就将人下葬,急忙把人挖出来,玄石刚好从棺材中悠悠转醒,居然真的醉了足足千日!”

      “猜猜这里的老板姓什么?”

      胡谦忠掀开了酒铺的酒罐盖子,让老板打了二两好酒等会回驿站下菜吃,见胡珺摇头,又将书上未曾记录下的后续说了:

      “玄石醒后到处讲这件奇事,酒铺也因此出了名,玄石爱酒就干脆和老板一起做了生意,并将店名改为——千日醉。这店处处都开了分铺,传说最开始的酒铺里还留着那千日醉,不过也没人敢再买一碗试验一下是否真的一醉千日了。”

      胡谦忠买完酒后从腰间拿出将军府牌子,先去柜台店小二那要几间上房了。

      娥兰看着闻着酒味一看就有贼心、跃跃欲试的胡珺那小模样,拉着人拖离了店门口:“这千日醉也在鬼市里不过尔尔,称不上稀奇,洗漱歇息一下就去看更有意思的。”

      此话一出,胡珺也赶紧牵着小麻雀风风火火地进了驿站。

      娥兰将马给了其中一个侍从,借口自己也要买些清酒,让二人先将行李送进客房。等到确认两个侍从都进了驿站,胡姓兄妹的脚步声也上了驿站楼后,娥兰才撩起衣袖露出洁白手臂。

      “枇杷树下亭亭。”

      酒铺小二急忙进屋喊了管事来,管事看了一眼娥兰手臂上浮现的血纹后恭敬一行礼,与店小二耳语几句后先去铺子里为娥兰盛上一壶清酒于长耳彩瓷壶中,随后拿上小二递上的一枚巴掌大女子梳妆铜镜以及一个锦盒。

      “少阁主好。这是三爷让小子转交给您的。”

      娥兰看着这翻盖铜镜有些不解,想到司礼监密报里猴妖二字,便先找了个锦绣袋子先装了去。再打开锦盒,里面乃是一对流光溢彩珍珠耳环,看得管事的眼都直了。

      但娥兰反应甚是平淡,并无特别地将锦盒一关一收便转身带着酒离开了。

      店小二待人转身才敢多追出来几步多看一眼这天人之姿,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好几眼,等人都完全看不见了才回到铺子。

      “这少阁.....”

      才刚出声几个字,刚回店里就被酒铺管事的用了狠劲一掌扇到嘴都出了血。

      “爹!”

      管事的也不理那店小二的委屈,店小二刚生出的一点小心思也全无了,舔着牙哎呦呦地去找冰袋子捂脸消肿了。

      娥兰从侧门直接上了楼进了客房,直接化出一面冰镜就对镜将原先的耳饰取下,换上了那锦盒里的耳环。

      她又摆弄了一下那面铜镜,看似古朴,但背面的雕花一看就精美巧思。娥兰端详多次也未见其中有何机关或暗号,但总觉得与此次元城之行有关,还想细想之时,胡珺就敲响了房门:

      “兰姐姐,我准备好了。”

      “你直接进来吧,我洗漱一下就好了。”

      娥兰起身去开门,胡珺进门就看出眼前人换了一对漂亮耳环,夸赞了几句后就自己坐在椅子上等着了。

      刚刚娥兰带回的清酒还在桌面,这长耳彩瓷壶看着就让人悦目,胡珺想着刚刚自家哥哥打酒时店家直接给了黑棕色的土瓷大碗,胡谦忠直接端着配着一碟牛肉几口就全下了肚,一滴酒也没给她留着。

      想到胡谦忠把她的钱袋子直接收走了就怕她买酒,还说什么长兄如父,保管一下她的零花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本来也没那么想喝酒的胡珺一下子就起了叛逆心情,悄悄拿了这酒壶里的酒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

      砸吧砸吧嘴,胡珺冷哼一声,这千日醉也没啥好喝的,又冲又难喝,还不如果汁好喝呢。

      娥兰刚将脸擦洗完准备带着胡珺去这鬼市的小吃街,却听见外面重重的一声咚,急忙出去才发现一个脸通红的小醉鬼一脑门就睡在桌子上了。

      来到屋门口准备接人的胡谦忠自然是也看见这一幕了,哭笑不得地扶额:

      “这小家伙真是防不住,算啦,直接明天带她上船去元城吧,省得去了船坊还要去看舞娘,误了行程。”

      娥兰扶着小醉鬼让胡谦忠背着回了房间睡觉,直接就将灯熄了。

      明天要上最快的运船走那最凶险的鲛人道,今夜怕是元城之行前最能安心的一夜了。

      窗户微开让凉气进入,也留下一条让月光撒入的细缝,不偏不倚的,月光落于床脚陪同床上闭眼的美人一同安静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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