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边城月》苏浮萍子

20、雷城市井怪谈（一）（微恐）

　　一开始是一具没有皮的女尸被人发现离花坊歌伎街不远的暗渠里，唯一能辨认出身份的只有那对哀伤的绿色瞳孔。

　　于是人们说，是哪个民族仇恨者去抓女人扒皮羞辱。

　　再后来，是一个农家的猪圈里，男主人的妻子失了踪，只是家里的猪羊越来越肥硕了。

　　有人发现，他卖出的猪剖开肚子时发现了好几颗人牙和人的手指骨。

　　于是人们揣测，是那农妇见自家男人总是去花坊嬉闹怀恨杀了歌伎，农夫再杀了自己的妻子扔去猪圈里喂猪。

　　可那对夫妻是出了名的恩爱，男的尽孝道又勤奋努力，妻子善良是个街坊都公认的贤惠老婆。

　　农民很快就被抓进官府了，大家又都放宽了心只当作是坊间八卦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那农民还没被关进去几天呢，就在又一户富人家庭院子里，一个富贵小少爷和家里的狗玩耍时，平时温顺的狗突然呲牙冲着小少爷的脸咬去。

　　下人们和少太太就见着自家孩子的皮被整个狗嘴扯了下来，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道离奇黑影闪过。

　　再上前查看，少太太直接晕了过去，因为原地被狗咬着的只有一副新鲜的小孩皮，就连刚穿上的新年红衣裳还鲜活地套着呢。

　　这些城里全都乱了，人人都看管好家里小孩，不能离开视线片刻，不然都说会被那会偷皮的人皮鬼抓走。

　　为谨慎起见，农夫还是被关在监牢里，不过待遇已经好上了许多，只不过还被看管而已。

　　再几日，那人皮鬼没了动静，好不容易才安下心的居民们便每次见面时都出了一个打招呼的办法，互相扯扯彼此的脸皮。

　　人皮鬼所套皮的又一个貌美歌伎就这样被扯了出来，远处的人只听到那本该莺歌燕语的二人小船上，大腹便便的老爷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向后摔进了水里。

　　竟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没人知道他那天到底扯下的皮露出的是什么东西。

　　于是人们开始总结，第一个所死的西域歌女应是和后面的那个歌伎一样貌美，而农妇和小少爷则是几条街内公认的幸福，一个婚姻、家庭和睦，一个出生富贵、众星捧月。

　　于是城里便流行了说短话的风气，从前那些个见面先显露最近挣了多少钱、家里添了几个小孩多了几房太太的习惯都没了，改成了见面互比卖惨。

　　就连酒楼天天日进千金的老板每天进店门都要故意先摔个跟头，再扭扭腰伸伸脖子感慨一句：

　　“人老了，身体不好啊，再多的钱都没用——”

　　再去提点提点身边的小二：

　　“你看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赚的钱都去看病抓药了！还是健健康康好哇......”

　　那健健康康的人们也要说：

　　“健健康康虽好，但是还是羡慕你们这些读书人，虽然身体文弱了些，可是这脑子里的学识可真是棒！”

　　此言一出，那些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文人就算被夸到心尖上了，也得两腿发抖急忙说：

　　“破读书的，一千字才值五文钱，还得是那些开酒楼、行商的老板们好，天天大鱼大肉可享受了......当今的世道啊，文字不值钱，钱才值钱！”

　　于是人们说，这是人皮鬼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多少年圣贤书从小教导不要攀比，要谦逊，人皮鬼短短半个月就都做到了。

　　“看来威慑比教导有用些。”

　　胡珺如此评价，然后就被自家哥哥敲了脑壳：

　　“等人皮鬼被抓到，用不了两日就能恢复原样，人的本性要是这么好改变的，这些圣贤书就不会流传千年还在被教授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今天这个，一个多月未见行踪原来是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

　　萧一叶皱眉在冰窖里仔细观察手法，再远的城市都有娥兰的玉熙阁运冰来做生意，所以直接寻了一处空的冰窖来保存人皮了。

　　“而且看这妆容相当精致，而且刚刚在台上也没见演技唱腔有一丝纰漏，说明这人皮鬼偷的不一定只有皮。”

　　娥兰用细铁钳翻看着自嘴角水平裂开到后脑勺正后方，又回忆了一下刚刚人皮鬼是掀开头皮跑出的：

　　“之前的人皮还在吗？我想看看裂口。”

　　“天气太炎热，即使放了冰块也早就腐臭了，但是画师画了记录的画。”

　　几人看到了前几次的人皮，一次比一次手法精进，刚开始的农妇和西域歌女的都已找不到了，但是第二次的孩童皮还能看出在衣服底下都有缝痕，也就是孩童皮肤娇嫩怕晒会多穿点看不出来。

　　这次的台柱子的则更加高超，竟是除了嘴角的两条痕迹后再无别的。

　　“不是还有个被吓死的富商吗？那个船上的歌伎呢？”

　　胡珺一边用小本本和短细笔记录着一边询问，胡谦忠侧过头想看在记什么又被推回去了。

　　“据说是两个人在调情时，富商扯了扯自己的脸皮，说也看看歌伎的，结果那人皮鬼直接从中间把皮撕开脱下跳进水了。因为富商摔下水后把船一起带进去了，后面人皮也没找到。”

　　“可能是水泡过的皮用不了，就被放弃了，现在把案发地点都在地图上标记出来才能知道这鬼都在哪一片活动。”

　　“好。我叫人来守着，万一这鬼还回来偷皮呢？”

　　娥兰点点头，和外面的玉熙阁女子们说了几句下了吩咐。

　　“应该不会，它不是找到更好的目标了吗？”

　　萧一叶反而对娥兰有些担忧，那人皮鬼居然不惜当众袭击也想要抢皮。

　　“兰姐姐还用着担心，它换个大汉的皮也抢不走，我这些天和她一个屋照应着就好。”

　　胡珺很是放心，先前见娥兰在城外和异兽的一波大战之后已经将人彻底提升等级到比话本中的女侠客还要顶尖的战力了。

　　“我看着小珺才是，当务之急先把案发地点都标记在地图上才是。”

　　萧一叶虽内心担忧但没再说话，先带着路去了城主府的书房，给三人展示了整个雷城的地图。

　　以菩提寺为中心，整座竟如同开枝散叶的大树一般交错蔓延发展起来，整个地上城形状真如其名是菩提模样。

　　还有蓝线所绘制的便是地下河的途径，也就是地下鬼市所延伸发展的地方。

　　“为了抗寇和阻止异兽潮，我把府邸迁移至城市边缘，但没想到前几个案子竟然都离寺庙不远，看来是时候回内城求教一番了。”

　　萧一叶用尾部是丝带的图钉标记好后才发现这人皮鬼是一路从内城去往外城的，娥兰想了想之前人皮鬼碎碎言语的嘶吼，推论说：

　　“此鬼若是真如民间所言偏爱令人艳羡的皮囊，那它应该会继续寻找目标，比起让这么危险又杀不死的鬼怪继续猎杀，不如就让它跟着我。”

　　“跟着你？可要去哪呢？难道找间屋子坐着等它上门？”

　　胡谦忠真觉得带兵练武自己擅长，到了这稀奇古怪的西部倒是一点百无一用是他自己。

　　“你还天天说我看小人书是不干正事，告诉你吧~杀死这种没有实体的鬼物要去寻找它最怕的克物，而它最怕的克物往往就在它诞生的地方。”

　　胡珺这可就说到她最懂的市井怪谈的专长了，见娥兰和萧一叶都没有打断说不是就继续说了下去：

　　“以我见呢，这人皮鬼之前冲过来就喊着什么抢皮囊过完美一生什么鬼话，抢的皮又是那些在众人眼里都有一方面很幸福的人，贪嗔痴三毒中必是贪。”

　　“贪，指的是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

　　萧一叶解答到：“嗔是愤怒，痴是不分是非黑白。”

　　“如果是由人的贪念痴念执念形成的鬼怪，怪不得刚刚你们二位只是将它打散而打不死，看来真是要寻找到它所惧的法器才能降妖除魔了。”

　　胡谦忠也总算是明了，几个人边走边出屋，他看了看胡珺手里的小册子，在分别休息回屋前还是问了嘴：

　　“刚刚就一直写个不停，是在写什么？”

　　“就是......写这些呗......”

　　少有的，胡珺难得扭捏了一下，但还是直率地宣布了自己在做什么：

　　“我刚刚知道那些鬼怪有关的都是之前看的一本只有中册的孤本《聊斋游记》写的，作者叫蒲霞客。我就想着，一路上我也算见了不少稀奇事，我也想像作者一样吧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记录下来。”

　　其实她也是没底的，兰姐姐是鼓励她做的，萧一叶才认识不久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这个从小只读兵书、圣贤书的哥哥不知道会说什么。

　　“我家小妹马上就是厉害的大作家了！我这些都不懂，若是有本书能记下给更多人看就更好了。”

　　胡珺先是心里一松，随后又不自信地倒是自己反驳了一句：

　　“那些写书的都是大男人......我写的书会有人看吗......”

　　“我看啊！我们将军府全家印刷一人一本，胡家军个个休闲时打什么破牌啊玩物丧志！统统给我看点这些科普奇异怪谈的书长长见识——”

　　“你小心被人投诉以权谋私哈哈哈！”

　　胡珺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手里原本下意识握着的用来记录的小册子也松了些。

　　“只要是好书，无论是男人写还是女人写，文字会有性别吗？以后写好了，别说将军府，玉熙阁人手一本，卖冰的车上都要载两本送出去。”

　　娥兰也赶紧跟上，不能落下了对妹妹的鼓励。

　　“不能送~得给胡珺小姐的书多卖点高价，好书有市场，酒香不怕巷子深。”

　　萧一叶笑着边说边进了书房，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皮革包裹的厚实册子，递给胡珺：

　　“这是异兽皮做的本子，行商之人路上多是颠簸，用这种本子最为固实，也不怕轻易就散了或湿了水。”

　　“多谢城主了，明天回内城我也去买只好笔，将士不能没好剑，咱小妹先不管写得怎么样，工具得先配上最好的。”

　　胡谦忠代自家小妹谢谢这份有心了，娥兰见胡珺一下子就鼻子酸酸、眼红红的感动模样摸了摸她的头：

　　“纸笔哥哥们都给你备齐了，那我来给大作家磨墨吧~”

　　“胡珺小姐要小心了，听到这话，人皮鬼怕不是要今天晚上就来找你~”

　　萧一叶难得打趣着吓唬了一下小孩，胡谦忠也赞同点头，轻弹了一下妹妹脑门：

　　“今天晚上就和兰姐姐睡一个屋子吧，明天一早就如萧城主所言去内城先去菩提寺向方丈讨教讨教。”

　　“好——哼哼，我才不怕那鬼呢，我还要追着它询问它作案的心路历程和细节手法呢！”

　　“别兴奋到睡不着，之前不是才被猴子吓得呱呱叫。”

　　娥兰推着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写作思路的胡珺跟着带路侍女回房，胡珺听了这话还有些不服气：

　　“我已经不怕猴子了，那天可是我把白猿城主叫醒的喔！”

　　“好好好~大作家该洗漱睡觉了~”

　　今夜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胡珺白天赶路被沙虫追，下午碰见了异兽潮，晚上又被人皮鬼扑了面皮，一下子沾着枕头就睡了。

　　“嘿嘿......主角......话本才有的待遇.......”

　　娥兰听着胡珺又不知道想到啥的天马行空的夜话，把人的薄被盖上肚子就运功在冰鉴里凝了多块冰出来。

　　这样冷气一夜都不会没。

　　她推门出屋跃上了楼顶，看着西部边城最大最近的月亮，不再是五年前那般安静了，偶尔能听见因为夜晚天气稍凉而出来捕食的异兽们的嚎叫嘶吼。

　　萧一叶提着灯到她和胡珺的房门口巡视了一番，确认没有诡异现象后想离开，却被扔了一团雪球到肩上。

　　他抬头看，娥兰就和初见时一般笑嘻嘻地站在高处低头望向他。

　　西部会下雪吗？

　　至少他住的菩提城自有炎寇出现以来没有，他唯一看过的雪是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