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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白猿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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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说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世间多少人散尽家财、求仙问道,最后未曾比别人活久了几岁,反而吃着丹药中毒早逝。
它出生在一群白猿中,吃的都是猴奶和其他兄弟姐妹没有不同,出生时被母猿呵护于怀中未曾多享受一分爱,长大后悠闲晃荡于山林间。
饿了就摘水果吃,渴了就去饮溪水,和别的猿猴没有半点不同。
直到它周围的猿猴都死完了。
新的小猴出生,老的猴子苍老爬不动了就被狮子老虎吃掉,这是自然常理,和别的生物没有什么不同。
可它未曾老去,有违常理,却不违天理。
它这只生了灵智的白猿独享上天宠爱,活了数百年。
隐隐约约间,他看瓜果一年又一年开花结果又开花又结果,突然知道了。
一千年是一个坎,它能选择做猴还是做仙。
它太寂寞了,于是它对着天上问:
做仙能见到别的同伴吗?
上天没有回答,它去问身边不知道是自己多少辈的子孙后代,它们听不懂它的话。
于是它离开了自己出生时的那座山,靠近了人类的村庄,学着人给自己穿上了衣服,可它不是人,成了马戏团里供人娱乐的猴。
它还是猴,可它又不是猴。
那它是谁?
于是它就跟着马戏团一个城一个城地走,见了很多人,学了很多事,等到和它一起的猴子老死了,它就找了一天离开了马戏团。
它又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山林里,它听得懂万物言语,可万物听不懂它言语。
一个轮回过去,有一天大火烧了山,一群人骑着马来捕猎,它被看中了一身银白漂亮毛发,于是这群人就追着它。
其中一人据说是最有名的弓箭手,能百步穿杨。
它活得寂寞可也不想死,箭射穿了它的肚子,它不想被剥了皮,于是跳下了悬崖。
醒来后,它被一个衣着破烂的女子给拾进了山洞里去包扎好了伤口。
它知道,人很贪婪,不会像动物一样吃饱就睡,有了更多就还想要更多。
可这个女子却把自己本就难以蔽体的衣物又撕下了些给它包扎,它想和女子说:
没事的,死了就死了。
其实它也没那么想活。
一千年太久了。
女子听不懂它说话,但女子每天都对它说很多话,于是它看出来了。
她和它一样寂寞。
女子经常笑又经常哭,它就在一边默默听着,它的伤很快就好了,但它喜欢女子温柔待它的样子,就总是把伤口扣烂。
不过女子没有母猴们聪明,经常摘错东西差点把自己毒死。
它就出去给女子找吃的,每天都找。
不知过了多少日,女子终究是被外面的人抓到了,女子也没反抗,含着泪回去了。
只是走之前还对树上的它笑笑,对它说别担心。
它想去把女子抢回来,但天告诉它,这样它就做不了仙了,也当不成猴了。
罢了,罢了,她终究也要变成枯骨的。
它只是每天去女子住的地方外远远看她,等着她什么时候死掉被埋进棺材里。
这样它就可以把她接回来山林,陪着她白骨变枯骨。
直到三年前,元城被彻底攻破了,人又像往常一样玩起了自相残杀的游戏。
它看着那老元王直接丢了城,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家眷往城外撤退,女子也在里面。
炎寇抓住他们,一个个都砍掉了头,当女子也要被杀时,它长啸一声带着猴子们把炎寇都给吓退了。
天和它说,你离一千年就差三年,九百九十七年都过去了,这三年也无妨多等一下。
它说,这三年好久好久,它不想再等了。
而且,它不想当猴,也不想当神,它想当人。
于是它变成了人型,是以前山洞里女子对它说过的,理想中的丈夫模样。
它说:
“我来了。”
这是第一次,它说的话被听懂了。
她说:
“我知道。”
女子趴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了。
于是他带着猴子把里面的炎寇都杀光了,明明他都不想当神了,可那些人都喊他神仙。
幸存下来知道白猿面目的只有女子和管家的,还有那被元怀王强抢到家里的七房姨太太。
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三年前,只有一台剧本被戏班子搬上了舞台,取名为:
《白猿报恩》
“我的故事说完了,一千年的劫数也到了,是生是死都是命数。”
众人皆是被这个故事感动,娥兰从胡珺手中接过铜镜,说:
“城里的人都知道猴妖被铜镜照会显出原型,于是从我们进了客栈开始便有人想偷,城主夫人知道了也派了白猿来抢。”
她顿了顿,看向四周一起跪地求情的王府上下的众人们,问:
“这是真的吗?”
城主夫人抹干净了眼泪回答:
“确有其事,我和相公一起居住时曾梳妆时让铜镜照了他,他立马现了真身。好在小元王自幼丑陋似猴,几乎不出家门,也不给王府上任何地方有镜子,更是在十年前把全城的画师都杀了,把画像统统烧了,所以也没人能证明小元王是否真的换了人。”
想到白猿为自己舍了千年道行,放弃了成仙之路,现在又因为自己年老,而白猿仍然俊朗模样实在看了让人起疑,夫人彻底哭得快要失声:
“都怪我贪心......”
“不。”
白猿温柔地吻去了她的眼泪,珍惜地一点点抚过她脸上的岁月纹路:
“让我看看自己,我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他主动拿起铜镜,突然就在这小小的一庭院上聚集起了乌云,雷声阵阵。
这千年的猿妖到了渡劫之日。
在成仙还是成妖中,他选择了成人。
只见他容貌未变,却眼角多了近三十男人眼角会生出的细纹,他满眼笑意地看向自己的夫人,让对方的手抚上自己的眼尾:
“看,我也是人了。”
白猿遣散完猴群后带着一开始给娥兰一行人在外面引路给橡果的小猴子到了城主的身边,猿城城主和它们目光对视良久:
“我听不懂你们说话了。”
那两只极通人性的猿猴做了最后一次同类间的告别,它们和他额头贴额头后便长啸着跳上了屋顶够上了藤蔓,消失在树林中。
娥兰说:“我会书信禀报小元王膝下无子,愿逝后将封地归还国家,在此之前你们不会再受身份怀疑。司礼监那边会讲情报有误,元城无猴妖。”
她看了一眼胡谦忠和胡珺,胡珺早就被故事感动得哭成泪人,而胡谦忠身为少将军不知道会不会愿担知情不报之罪。
这虎背蜂腰、正义凛然的男子忽然惊呼一声捂着头,原地滑稽地转了三圈。
“我这头怎么这么晕,哎呀,我晕倒了。”
胡谦忠当场演了出心知肚明的尬戏,语调毫无波澜,直接坐在地上再躺好扮做晕厥。
这是将军府内秘而不宣的家教,若是听到不该听的,就马上装晕一概不知,不知者无罪。
胡珺立马接上了戏份,嗷嗷假哭了起来:
“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今天晚上就没醒过?!”
“哎呀,我怎么睡了一个晚上?”
胡谦忠睁开了眼睛,拍了拍身上的灰,佯装惊讶地问娥兰:
“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大家都聚在此地?”
“刚刚城里闹了猴疫,还好城主和夫人还有大家及时赶到制止了,现在没事了。”
娥兰将此事做了最后的盖棺定论:
“元怀王识大体,愿离世后将封地归为国家所有,此地只是闹猴疫,但是已经被制止了。”
看了一眼城主和城主夫人伉俪情深的模样,笑着说:
“这里只有人,没有妖。”
黎明天亮,负责开天窗的农民们都将地下城的口打开了,让阳光重新撒进元城。
管事的也机灵去吩咐下人们去宣告昨日忽然猴子们起了暴动,但已经在城主的治理下恢复往常了。
城主夫人也疲惫了一整夜被城主扶着先回房休息了,娥兰和胡谦忠准备结伴回书房拟定书信送回京城。
胡珺可是看见给她们领路到客栈的老人家昨夜迅疾步伐,便开口直言问,也是有意为自己的素材增添一笔:
“老人家,还未曾问过您如何称呼?”
“老夫人称风行者,能一日行千里。昨日误会了几位,还差点伤了娥兰小姐,真是对不住。”
风行者歉意一拜:
“我误以为几位是扰城的炎寇,所以......”
“无妨,你也伤不到我。”
娥兰此言有些狂妄了,胡谦忠疑惑地看着她,这不像她会说的话。
“你我二人皆是灵珠传人,天地有法规,灵珠之间是伤不到彼此的。”
风行者恍然大悟:
“年年祈雪的玉熙阁阁主原来是冰灵珠传人,失敬了。我有的是风灵珠,所以能走得比寻常人快了些。”
于是便也坦言相告:
“我能帮两位的书信送回鬼市幽冥河加急,三位可直接前去雷城与其他灵珠传人见面。”
“除了雷灵珠,还有别人?”
娥兰有些惊讶,因为灵珠传人间不可互伤,历朝皇帝为了防止灵珠传人私下组成民间帮派都是如有传人出世皆应杀尽杀,宁可无也不可有。
她还以为除了她和雷城城主再无更多活着的传人了。
“木灵珠,也在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