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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于是转身兴风作浪 ...


  •   回到客房,陆云端指来的家丁去后院给他叫药浴,林沉璧坐在床边两指给自己搭脉,面色惨淡愁苦。

      方才玄王来府上拜访,陆云端不好叫贵客久等,便叫了人先去安顿林沉璧,自己陪沈昭去前厅说话。

      临走前,林沉璧隔着细雨泼湿的竹影,还是没忍住偷偷望了一眼。

      上辈子未能好好诀别,那时他被四处追杀,孟令青不肯留他,林沉璧甚至到死都不曾和沈昭好好说上句话。而今再看他一身亲王装束,华贵雅致,眉眼间俨然不复三年前的青涩,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然而这些念头也就到此为止了,当务之急,不是沈昭也不是焰军,而是尽快摆脱这具病弱身体。

      ——若非这一时半会儿里还找不到他的肉身,自己又要趁着机会报仇讹钱,林沉璧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停滞在有沈昭来访的江城。

      那玄王沈昭人虽看着谦谦温润好欺负,但脑筋却刻板无比,上辈子沈昭派人杀他一次,至今林沉璧见了那人胸口还会剧烈阵痛。

      他原是死无全尸之人,现今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便更是惜命,轻易不肯踏足沈昭的地方。

      好在,干完陆雪侯这一票他就能立马拿着钱离开江城。

      屋内还残余着佛献血烧过后的滚滚腥气,呛得人脖颈发酸。林沉璧连烛台都懒得点,就地合衣倒在床板,累得眼皮快要睁不开。

      上辈子万箭穿心的痛楚似还在胸口,他摸上衣襟,喃喃叹气。

      气血亏虚经脉滞涩,魂魄也还未完全安稳,浑身像是拆了重装似的,疼得十分厉害。阖眼便是上辈子游弋倒苍山的群鬼和修士的天罗地网,林沉璧一只手搭在额上,脑海混沌疼痛。

      这具身子在他夺舍前大抵就已是弥留之际,林沉璧重生不久,还没完全适应沉疴缠体的痛楚,走一步喘三喘,连袋金叶子都快提不起来。倒是这沈云蘅,他浑浑噩噩地想着,几年不见,风神俊朗许多,颇有他当年天下第一的风头。

      浑浑噩噩之间,林沉璧意识开始迷蒙,一觉便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陆府家丁送来的饭菜药浴全都凉了个透,早已入不得口了。寒气漫上窗沿,结成盘虬老根,绕在窗纸,似几缕白雾飘忽。

      近来江城小雨不绝,连着几日林沉璧给陆雪侯施了针就回客房了,摄魂术耗费灵力,折腾得多了,恐怕还不知道他和陆雪侯谁先死——林沉璧向来不会做赔本买卖。

      不过这针施得倒是颇有成效,陆云端陪在身侧,亲眼瞧见他兄长十月怀胎般的肚腹渐消,卧榻间清醒的时辰也长了起来,兄弟间相顾无言,倒是千户侯的几个老婆哭得撕心裂肺,气都喘不上来。

      待到第七日,陆雪侯除了身上疼痛些,已然可以下床,连面色也与常人无异。因他许久不曾进食,陆云端一早便吩咐庖厨做些流食送去,又叮嘱了药定要按时喝。

      佛献血本就气味刺激难闻,佐以茯苓石块后更是酸得像尿,弄得陆雪侯苦不堪言,却又不得不遵循自己这个弟弟的叮嘱——这条命是他弟弟替他从阎罗面前捡回来的。

      他夜里睡得不安稳,每每阖眼便能想起自己这些天遭的罪。

      肚子里那些卵蛋似的的东西仿佛裹着层肉膜的水球,着床胀大后一个个有拳头大小,随着肚腹内咕嘟响的液体翻涌,即便是昏迷时也顶得他肋骨生疼,像是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肉炸开。

      每当此时陆雪侯竭力想睁眼,眼皮就厚重得像挂了铅,严丝合缝地包裹着眼球,快要把他溺毙。

      只是现在虽说逃过一劫,可身上每截骨头仍旧针扎一般疼痛,叫人难以忍受,更令陆雪侯忧虑的是,他腹中坠痛感也并未完全消失,每每在院中扶墙行走,总是隐隐觉得自己肚子里还有东西在蠕动。

      思来想去不放心,陆雪侯遣人把他弟弟请的那名青州派弟子叫了过来。

      彼时林沉璧双腿盘坐待在房间,正掐指算着陆雪侯何时暴毙,陆老爷的人在屋外客客气气敲响了大门:“陈道长可在,千户老爷今日身体好转,正想请您当面道谢呢。不知您现下是否得空?”

      林沉璧猜是陆雪侯仍然怕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扯过散在腰间的束带系好,慢条斯理道:“你且等着,我很快来。”

      -

      待到林沉璧随小厮来到陆雪侯房前,已是半个时辰后。

      陆雪侯坐久了仍然疲倦,于是解衣上床,半倚半躺等着。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直至快睡熟了,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小道士。

      他仰着脖颈看去,本以为陆云端嘴里的“陈道长”是个端方肃穆、眉宇正直的青年,眼前这位长衫未系,长发披散,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世家的弟子。

      许是因为病痛,陆雪侯在看清这张脸以前,混沌的脑子里竟不自主地想起传闻中恶贯满盈的魔头林沉璧。

      这样的认知把他吓了一跳,好在眼前清秀普通的脸很快映入视野,陆雪侯莫名松了口气,叫人扶着他从床上起身。

      情绪波动下肚腹又开始胀痛,陆雪侯忍着疼对林沉璧躬身一拜。

      “恩人——此番藏虱凶险,陆某能有今日,还要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外人眼里陆千户恭谨谦卑,连大病初愈也不忘礼数,实在是心肠不能再好的一个人。

      只是意料之外的,这次却没有人接他的话。

      陆雪侯作揖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林沉璧去扶他,疑惑间抬眼瞧去,却见这青年修士站在远处,正面色疑惑地打量着自己肚腹。

      漫长沉默间陆雪侯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退下去,终于在林沉璧再次蹙眉叹息时忍不住追问道:“道长,我这身体……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林沉璧掀开眼皮瞅了瞅他,脸上仍有不解之色,嘴里念念有词。

      半晌,才让人扶着陆雪侯坐回床去,自己也寻了张椅子舒服坐着:“陆老爷,你这些时日可曾按时服药?”

      陆雪侯脸上一僵,斟酌着说:“道长吩咐每日三服,我的确按方子用的。”

      “是么?”林沉璧嘿然一笑:“千户老爷,身子是你自己的,若你也不重视,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替你祛魅?不如趁早收拾了,替你指家纸扎铺来得方便。”

      “我……”陆雪侯又惊又怒脸上红了又白,半晌认命似的抱怨道:“佛献血味道本就刺鼻,加了茯苓过后腥气更重,实在是太过难以下咽,因而……”

      这蠢货果真没全喝。
      难怪魂灯不如前日虚弱。

      林沉璧冷眼看他眉宇间隐约的黑气,陆雪侯一身膘肉,长得也颇粗犷,这些天来瘦得不成人形,只有肚腹微微鼓胀,怎么看都是一副大病初愈样,和他当年仰头鼻孔出气相去甚远。

      林沉璧:“我实话说罢,这药补阳气,是驱邪驱魅的东西,若你一直不肯喝,邪祟迟早有再找上身的一天。到那时候,别说是我,便是孟长老亲自来也救不了你。”

      这话听得陆雪侯浑身一紧,好似又耳边又回响起肚子里蠕动的水声,赶忙点头:“道长莫怪,我此番定谨遵教诲按时喝药,别说是佛献血,就真是要我喝泥喝尿,我也定一口不剩!”

      他悔恨不已,佛献血是难喝,可到底没有自己的命重要。要命的是这些药煮完还另有股臭鸡蛋味,每每服过后肚子便疼痛难忍,不像正经方子。

      前两日他疑心,叫人去找陆云端问了药方,得知并无不妥,才稍稍安心下来。

      今日见了林沉璧忧虑又起,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道长,我瞧这药不像是祛藏虱的方子,那为何非要我喝这个?”

      林沉璧奇怪道:“我方才已说了,这药补阳气,能祛邪,当然不是治藏虱的了。”

      心下奇怪陆云端竟没跟他哥说起这事:“你身上招惹的是邪祟,普通佛献血当然祛不了,若非我早些发现,你早变杆上一张人皮了。”

      “何况藏虱乃茅山术,天底下能将此物用得出神入化唯有林沉璧一人,”他顿了顿,那双黑沉沉的双眼像是从十五年前刺穿过来:“如若真是他干的,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邪祟?!
      陆雪侯脸上一白。

      “那……我、我惹的是什么?”

      “不入流的小东西而已,”林沉璧坐累了,手肘支在扶椅上嘻嘻笑道:“没什么怕的,约莫是来还因果的,许是陆老爷早些年不得已干了些不入流的事,这些东西虽死了可怨气还在,找来吞你的阳气而已。”

      “不过也说不准,”

      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林沉璧又说,“我瞧这怨气也不是一两天了,若能化作实体,来日将人活生生剥皮啖肉也未必。不瞒你说,当初妖道林沉璧伏诛后倒苍山怨气冲天,连着一两年都有人在倒苍山附近被掳去剥皮,直到最近才好些——因此坊间总传闻这魔头重生了。”

      陆雪侯脸色更难看了:“那我这……”

      “大可放心,你死不了。”林沉璧起身取出施针用的一排细长银针,示意家丁扶陆雪侯躺上床去:“千户老爷待我施过针,再几副佛献血下去,不仅药到病除,就是夜御七女也不在话下。”

      -

      天色欲晚。

      从陆雪侯处回来,林沉璧掂了掂怀里的银子,分量倒是够沉,只可惜还不够买陆雪侯那条贱命。

      方才施针时,林沉璧帮他通了通穴,陆雪侯连日来周身滞痛,甫一气通流畅,脸色也好了不少,脸上很快浮上一层红润来。

      临走前林沉璧告诫他:这几日乃是祛邪除祟最关键的几天,施针不可马虎,煎药也加量成了一日四次,嘱咐千万吃完。

      “为保阳气充盈,陆老爷也可多行房事,精关龙阳流动,利于阳气大周转,邪祟也就不敢靠近了。”

      陆雪侯神色肃穆,深以为然,临走前命人扶着自己下床,亲自将林沉璧送至门口。

      俨然已经对他言听计从。

      回客房时陆府管家刚到,和管家一同来的,还有陆云端吩咐人搬进来的几箱白银。

      陆云端这几日没露面,自从陆雪侯病倒以后,陆府上下一切由他打理,在这档口一口气裁撤许多家丁,说是收入不景气,用不了这么多人侍候。

      林沉璧听了几句,并未放在心上。陆府是死是活与他无关,只要别缺了他的银子就是。

      林沉璧盘算着,又在陆府待了六七天将养身体。

      摄魂术损阴德,虽有陆雪侯灵气补身体,还是深感力不从心,为师傅报仇是一码事,可他也不能因此丢了命,只可惜本想再多折腾折腾陆雪侯,现在只能叫他速死。

      真是便宜他了。

      接连施针数日,陆雪侯精神大好。前一日还只能在院落活动腿脚,近两日已能够骑马外出了。

      陆府上下对林沉璧刮目相待,见他如同见了活神仙。更有胆大的下人携碎银求他驱邪避鬼,可惜陈一道长面容苍白性格沉郁,本人比鬼更加像鬼,久而久之也没人敢找他。

      看起来一切都将步入正轨。

      只唯有一点,陆千户自从鬼门关回来一趟后就像是变了个人,脾气愈发爆烈不说,连行事也荒诞了起来。

      前日长街与人争执,骑马踩伤了一七旬老妪;昨日又与家中小辈约着去了江城最大酒楼彻夜未归,第二日陆云端派人去寻,据说去时陆千户正与六七位女子帐底鸳鸯,被他吓得差点早泄。

      陆云端百忙之中找过林沉璧一次,但只从他那得到个“许是邪祟趁乱上身,将养生息就好”的答复。好歹兄长已然苏醒,陆云端并未生疑,只多问了句何时能好便匆匆离开了。

      ——因那日酒楼召妓,陆雪侯两位夫人和几个小辈妻子正闹得天翻地覆,陆云端费力从中斡旋,也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

      在乱糟糟一片的陆府中,林沉璧坐在窗前,支着脑袋思考如何悄无声息卷走这箱白银。

      这些银两,他铁定是没法全带走的,但若就这么便宜了陆府他也不甘心。

      林沉璧趴在案前,目光从窗口遥遥望去,屋外陆府家丁正抱着东西来回忙碌,时不时还传来几句说笑声,今日似乎格外热闹。

      他推开窗,探身喊住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厮,却见小孩面容熟悉,正是他刚来时调戏的那个。

      “……阿肆?”

      “陈一道长!”小孩扭头,眼睛一亮,端着东西跑到他窗前,猛的想起林沉璧的恶劣行径,踌躇着退后几步:“道长,您喊我?”

      林沉璧瞥见他脸上没消下去的红肿印记:“今天做什么这么热闹?”

      阿肆道:“近来老爷精神好了很多,嘱咐二爷给他办场去灾筵,就在今晚,请了很多人,我们都在忙着收拾呢。”

      “哦,那你脸上巴掌印是差事没办好被打的?”

      阿肆拿袖子遮了遮脸,不好意思道:“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珍藏的花瓶,老爷气得甩我一巴掌,还罚了两年的工钱。”

      “那确实该打。”

      林沉璧仍然一副散漫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叩着窗沿,笑嘻嘻问:“什么时候的去灾筵,怎么也没人通知我?”

      阿肆为难道:“管家说是今天戌时开筵——许是道长就在府中,老爷还没来得及遣人来问?”

      “戌时就戌时吧,我本也没想参加,随口一问而已。”林沉璧仍然笑眯眯的,“没你事了,玩去吧。”

      说罢,嘭的一声合上窗子。
      一支伤药从窗缝里抛到阿肆手里。

      阖上窗,林沉璧脸上褪下笑意,目光沉沉落在那箱银子上。

      他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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