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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救人杀人 ...

  •   这缕生息转瞬即逝,陆云端只见林沉璧面色怔忡,却根本来不及看清些什么:“道长,兄长他……可有不妥?”

      林沉璧回过神来,摇一摇头:“没事。”

      所谓藏虱,古往今来典籍中颇多记载:传言有人看到只干瘪如树皮的虱子,那人好奇,放在手心把玩,没过多久便感到痒意,虱子的肚腹却涨起来,那人赶紧放下,回家后掌心便肿胀成核桃大小,没过多久就浑身肿胀一命呜呼。

      藏虱是茅山阴术,这些年来早已被正派中人列为禁术。藏虱以阴阵施法藏于干虱内,伺机寻宿主寄生。狡诈是狡诈了些,却无寻常茅山术那般狠辣,林沉璧虽为妖道,但看不起这样小家子气的术数。

      陆雪侯脉象滑浮,他方才探了几回,竟从中看出一丝喜脉的意思来。林沉璧指腹隔着一层布料按压在他高耸的肚腹上,只觉这只肚子如同装满水的布袋,稍一戳戳便破了。

      当真有趣。

      陆云端看他脸色古怪,心下越发焦急。不待他开口,却听林沉璧幽幽地问:“陆大人可曾去过沧州?”

      陆云端道:“家兄年轻时曾去沧州求学,待过三年。”

      林沉璧点一点头:“那便是了。”

      他起身寻来纸笔交给陆云端,指挥道:“我说你写。按这个给他服下,七日后便见效。”

      “先以茯苓、石块大火熬煮六个时辰,佐佛献血、生姜草各三两,黄芩、玄参两钱——”

      林沉璧娓娓道来,陆云端越写眉头越是紧蹙起来,待到林沉璧全数交代完,他搁下笔,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忍不住问:“道长,您方才不是说要开坛做法?这似乎不是治藏虱的方子。”

      “我又没说陆大人是遭了藏虱。”林沉璧道,“这世道能用藏虱这等茅山术害人的只妖道林沉璧一人,难不成大人也相信妖道死而复生之说?”

      “可……”想起数日前乳娘一家的惨状,陆云端略有迟疑:“可家兄症状似与前些日子乳娘府中相似,竟然不是吗?”

      林沉璧并不生气,只是道:“大人不信我,好歹也信青州剑派罢。”

      眼前这位道长出身青州派,若路云端仍有疑虑,便是在质疑林沉璧身后的孟氏了。

      见他肃然,林沉璧接着道:“既然大人没这个意思,那我便先施针,吩咐下人拣了方子去配药。只是施针时恐怕外气侵体,陆大人本就体弱犯祟,稍有闪失便不成了。”

      陆云端了然。他当初在谢家修习时,也听说修道者救人有这规矩。再往前些,早在陆云端幼年、那人还未堕成妖道时,便见识过除祟消灾。

      而今十多年过去,事事不如旧,悬壶之人落成妖道、谢家又被那人屠尽,想来便稍许伤怀。陆云端深深看了床上人一眼,索性捏了方子屏退周围侍从,自去廊下等待。

      连日来江城天不作美,白雾沉甸甸蒙在天头,俄而便落下一阵大雨,连绵不绝的雨滴垂落屋檐,如同道道枝头垂绦,陆云端伸手去接,寒气便顺着窗棂悄然飘进陆大人的屋内。

      屋内,林沉璧居高临下站在床边,原本苍白如纸的面颊被炭盆烘烤得有几分泛红。

      他这具身子羸弱,长久站着心口便会绞痛无力,林沉璧稍稍缓了缓,脸上却仍然笑嘻嘻的,一只膝倚在床沿,顺势将身体半边重量压下。

      陆雪侯白而泛黑的凹陷面颊便在他眼前放得更大。

      林沉璧不愿用手碰他,只端详了两眼便啧啧感叹:“想当年你那身膘肉蠢笨如猪,走两步都晃得慌,还装什么活菩萨,不过今时今日能落进我的手里也算报应。”

      奚落罢,林沉璧还是取出针袋,像模像样地在陆雪侯肚皮周围落了一圈细针,银针甫一下手,原本盘踞在肚皮蜈蚣似的青斑如同被咬了蛇尾,剧烈挣扎起来,片刻后,像被一只手推着挤进银针圈出的肚脐周围。

      却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如何,青斑挣扎之际,一直昏迷在床的陆雪侯竟也有了些反映,指尖微微颤动,眼皮子底下的眼球也不安分起来。

      约莫等了一刻钟,林沉璧轻轻捻出一枚针。黑血自针孔汩汩而出,陆雪侯眉间微蹙,凑得近了还能闻到其中腥臭糜烂的味道。

      林沉璧向来有些古怪洁癖在身上,待收全了针,嫌弃般将针袋一抛,用一直帕子包着手指摁了摁沾满了黑血的肚皮。

      若是看气色,这一通针扎下去陆雪侯脸色好看不少,似乎有些回寰转阳之势,连肚皮上高耸的青斑也消退了不少。

      然而只有林沉璧自己心里清楚,他方才给陆雪侯扎的,不是救人用的保命针,却是常人口中勾魂夺命的茅山术。

      林沉璧居高临下地盯着陆雪侯瘦得突出的颧骨,心里却在回忆小时候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这人一身锦衣华服,提剑挑了师傅手脚筋,最后刺入师傅胸膛的。

      他幼年颠沛,虽是侯爵之子却在五岁时就失去了双亲。父母死后,林沉璧就跟着一个散道四处游走招摇撞骗,老道士对他不算好,占卜算命也没什么钱,常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可那的确是林沉璧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时日。

      记忆恍若隔世,林沉璧及时从回忆里抽离,可如今这幅身子实在太差,旧景伤怀之下手脚发软,差点头一栽跌倒在床脚,只能勉强抓着床咳得天旋地转,好半会儿才缓过来。

      算来那一剑后又已过了十五年。

      前世他不是没有报过仇,师傅死后当夜就潜入陆府纵火,也是陆雪侯命硬,火烧得那么大竟还能完好无损躺在他面前。林沉璧不满地哼声,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便宜地把人玩死了,约莫施针时间差不多,才起身推门而出。

      廊下陆云端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出门,匆匆迎上来:“道长,兄长他……可有起色?”

      此时雨幕已经略小了些,陆云端在院落里栽了些高挺垂柳,四周蒸腾着白雾,颇为雅致。

      陆云端陪他走在廊檐外侧,一路雨声淅淅,林沉璧边走边道:“并无大碍。佛献血照旧喝,此外那单方子一日三次,明日我再来施针,约莫醒来也就是这几日了。”

      此话一出,陆云端眉间郁色终于一扫而空,连连拜谢。

      林沉璧向来不喜客套,道一声免了,默了片刻又说:“实不相瞒,我在江城初来乍到,身上没有带够盘缠,打尖的店恐怕是住不起了,恐怕……”

      陆云端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小道长多虑了。此事也是我们陆府多有叨扰,若小道长不嫌,可长住陆府客房,待会儿我便遣人去侍候道长洗漱。待来日兄长醒来,还有白银千两相赠。”

      林沉璧笑嘻嘻道:“那便麻烦陆大人了。”

      白银千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陆雪侯不过一介千户,出手竟如此阔气——又或者说陆云端与他那个蠢货哥哥,关系竟然好到可以出一千两白银买他的命。

      林沉璧心下暗暗感叹,这兄弟情谊倒是很深,只不过陆云端这些白银注定是要打水漂了。

      说话间两人走出内庭,送至主宅。这座主宅里还栽种了些许翠竹,垂柳绦绦交相辉映,很是好看。

      陆云端走在他前面,为他撩开眼前横斜来沾满雨滴的枝叶,忽然侧头道:“这次来得匆忙,还未问过道长名姓?”

      ……名姓。

      林沉璧脚步一顿,下意识握住腰间的束带。

      如今他恶名在外,通缉令也没撤下,自然不好以妖道林沉璧的名号和人叙旧,何况死而复生的魔头又不是什么好听不得了的名声。

      细雨里林沉璧忽然想起早上邻桌几个散修吃酒吃菜的模样,忆起其中一人名姓,随口道:“我本是个孤儿,没有名姓,五岁得师傅收养后才给我取名叫陈一。”

      陆云端未察觉不妥,仍然笑着重复:“陈一道长。”

      又问:“陈一道长可是师从孟令青老先生?”

      青州孟氏里孟令青长老最是德高望重,上辈子林沉璧的确跟着他学了一段时日的剑道,只是后来他偷偷修习茅山术,被人捅出来闹大后便不欢而散了。

      于是林沉璧半真半假道:“学过几日,只不过我天资愚钝,又好吃懒做,老师一早就把我轰出门去了,现在只能勉强做个洒扫。”

      陆云端心知他是在开玩笑,一笑了之。

      林沉璧才重生不久,今日又折腾了许久,于是身上越发疲倦,难得客气地请陆云端送他回客房,又跟他要了些热水洗浴。

      陆云端道声客气,正欲带路,眼角却见主院正中早有一人打着伞亭亭而立。

      顺着陆云端的目光看去,却见秋雨连绵下,连串的水滴顺着油纸伞骨滴落在地,激荡起微小的涟漪。那人姿仪清逸,鹤氅玄衣,在廊檐翠竹交映下更显清贵挺拔。

      见了同行而来的两人,那人温和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眼林沉璧,话却是说给陆云端听的:“方才忙完公事,恰巧路过此处,听闻陆千户身上不好,本王特前来探望一二,不想来得不巧,陆大人正在招待客人。”

      来者不是别人,却是玄王沈云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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