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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逃 ...


  •   戌时,陆府。

      今夜陆府分外热闹,陆千户从阎王手里捡回条命,劫后余生,请了江城大半官员和世家弟子来去灾筵。

      受邀的不仅当地官员,还有玄门弟子,玄王沈昭更是以贵宾之礼被客气迎到上座。

      传闻三年前追捕妖道林沉璧时玄王身中重伤,送至青州派时已然奄奄一息。

      好在孟令青救治及时,十数日不计代价地以灵力滋养,不仅将人救了回来,连他早年胎里带出来的弱症都医好了。此后玄王师从孟令青,一心修习玄术,到今日已是第三年,颇有建树。

      沈昭来时身着一件玄色绣金直襟长袍,腰封处悬下一枚滕云纹样玉佩,长发以发冠束住,面容素丽冷峻。

      七皇女沈燕随他一同前来,给足了陆府面子。她戎装还未褪下,风尘仆仆似是刚从焰军驻扎地回来。

      陆雪侯恭恭敬敬将人迎进去,府内满堂宾客,绛纱灯五步一盏,亭台十步一座。桌案上桂浆珍馐,弄盏传杯,十分热闹。

      沈昭来得晚,又是上座,甫一进殿众人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有人借着酒劲大着胆子和他搭话,都被阿进客客气气挡了回去。

      一来二去众人都看出玄王兴致缺缺,便都知趣地离远了些,渐渐少有人来打扰他。倒是沈燕性格直爽,很快和人打成一片。

      沈昭端坐于马蹄案前,面色冷淡。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红蜡将整座厅堂照得分外明亮,陆雪侯虚浮着脚步被众人围在中央,不知谁说了句什么,掀起一阵起哄声,听得沈昭微微皱眉。

      阿进站在他身后提筷为他布菜,被沈昭淡淡挡了回去。

      阿进知道他不喜热闹,悄悄抱怨:“王爷,陆千户也不是什么要紧人,您偏要来,这闹哄哄的,我看还不如回府和沈燕将军吃饭爽快。”

      沈昭收回目光,浅淡地笑了笑:“故人旧友,怎么就不算什么要紧人了?”

      阿进惊讶:“您认识他?”

      “何止认识。三年前,他死以后……”

      沈昭端起案前被冷落已久的酒盏,新丰酒酱香绵甜,余光却见众人各自落座,陆雪侯独自端了杯盏走到主座前。

      阿进没听清,凑近脑袋想要再问,却不知那边热闹散了,声音冷不丁被陆雪侯盖了过去:

      “诸位!前段时日陆某饱受病痛折磨,今日能有幸站在这里再与大家畅饮,陆某感激不尽。陆某昨日已与夫人商量好,决定将封地银票收入的一半拿来资助老弱矜寡——”

      阿进下意识抬头,见陆雪侯端着杯盏站在众人中央,许是红蜡太亮,照得他两颊生起一坨红晕,眼眶凹陷,眸光却分外灼人,显得整个人精神极好。

      不知是否是看错了,阿进看见陆雪侯双手筋挛了一下。

      不待他多想,便听陆雪侯接着道:“今日去灾筵,陆某有幸得青州道长相助,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今日特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话毕,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喊了声好。

      陆雪侯喝得豪迈,喝茶如喝酒,仰头便咣咣灌去,茶水顺着他脖颈淌下来,手一晃,咣当一声摔了茶碗。

      这一下茶盏四分五裂碎了一地,陆雪侯站在碎片中央,垂着头,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沈昭微微蹙起了眉。

      这盏茶摔得十分豪迈,陆雪侯放声大笑。
      人群随之赞叹他命不该绝,高声起哄。然而渐渐的,陆雪侯笑声渐止,粗如牦牛的喘息声却越发突兀,嗓子像被刀绞过,尖锐得如同猫嘶叫。

      厅堂内越发安静,除了垂着头大口大口喘息的陆千户和马蹄案边烛花爆开的红蜡,竟无人再出声。

      哪怕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了。

      筵席中央,陆雪侯垂在身侧的双手痉挛似的发抖,手上血管突兀地凸起,从指尖迅速蔓延全身,紧接着连四肢躯干也剧烈地痉挛起来。

      众人看向站在中央身体越来控制不住的陆雪侯,本能觉出一丝危险。

      下一刻变故徒生,却见他双目圆睁,咧嘴癫狂大笑,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陆雪侯双手剪刀似掐住自己脖子,力气大到额角都爆出骇人青筋。

      酒液被他掀翻了一地,陆雪侯沾了一身汤水却浑然不觉,在众人的惊叫逃离声中大笑着开口:

      “哈,敬你们、都敬给你们——敬你们这帮蠢货成天供老爷似的供着我,时到今日也不知道我,陆雪侯——草芥人命、作恶多端,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众人惊叫着逃离。正此时双扇门骤然大开,妖风席卷,堂前两盏绛纱灯瞬时吹灭,屋内登时暗了一半。

      好好的去灾筵乱成一锅粥,推搡之间有人大喊,

      “有邪祟!邪祟上身了!”

      沈昭按下沈燕出刀止乱的手,轻轻摇头,目光仍落在陆雪侯身上。

      陆雪侯神情痛苦,双目圆瞪得快要爆出眼眶,双手仍然掐着自己脖颈,像是竭力抑制自己的身体,语气却得意洋洋:

      “这些年我靠入赘捐了个千户封地,说是拿钱资助穷秀才孤儿,其实一分没出,那些所谓榜上高中、嫁个好前程的男男女女都被我悄悄杀了做药——”

      “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陆雪侯恶狠狠大声道,“这些只配给我耕地交钱的贱民也不拿脑子想想,若人人都能学玄术做秀才,谁给老爷们做牛做马端茶倒水?”

      随后是一阵扭曲阴鸷的大笑。

      但很快,笑声戛然而止。

      身体似被打开一个机关,陆雪侯倏地瞪大眼,用力掐住脖子,癫狂后仿佛突然被抽干了力气,“飞升、我要飞升……”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像燃尽的油灯。
      身体不堪重负倒在地上,呼吸却越发急促,嘴边漫出呕吐物,

      “哈哈,不过这些人也算死得其所……林沉璧没能做到的事……我很快、很快就能长生、长——”

      长生……又是长生。

      沈昭面色沉沉,眨眼间便掐诀掠过重重人群,咬破指尖催动灵力,一手遏住陆雪侯肩胛,剑指写空符低喝一声“去!”

      满堂烛光被压得烛焰如豆,而后倏然爆起,

      烛光下,陆雪侯呼吸声渐渐淡了下去,肚腹迅速膨胀,双目却仍然死死瞪着,六窍缓缓淌出黑褐的血来。

      黑血甫一见光立即发腐发臭,惹得五丈内气味腥臭难闻,沈昭面色如常,从沈燕手里接过匕首,熟练划开衣物,露出陆雪侯鼓胀如怀胎的腹部。

      指腹一寸寸划过陆雪侯的皮肤,最终在肚脐上方的中脘穴处停下。

      这里和肚脐周围,都有施针后的针孔。

      几乎是一瞬间,沈昭回想起陆府偶遇的那个青州派弟子。

      -

      陆府,客房。

      一盏简易的点魂灯毫无征兆地倏然熄灭。

      黑暗中,林沉璧闻声睁眼,心脏一跳,翻身下床捞过魂灯反复查看。

      这魂灯是他早前借着替陆雪侯祛邪的借口赶制的,虽不如他当年在倒苍山以鲛油制作的精致,但短时间内不会出差错。

      不是灯的问题。

      林沉璧闭了闭眼,迅速掐指念诀,面色少有的凝重。

      乾元七、□□屯,群阴剥阳,坎水天山遁

      无论唤灵几遍,都指向一个结果。

      ——陆雪侯死了?

      林沉璧沉着脸坐回躺椅上,目光落在床榻下装满白银的箱子上。

      今日陆雪侯设的去灾筵,林沉璧没去。

      他原本准备在今晚将这些白银散给陆雪侯祸害过的封地百姓,彻底炼化魂魄后再动手了结他性命,但现在……

      有人先他一步杀了陆雪侯。

      不论对方意图如何,林沉璧都不可能在陆府待下去。沈昭还在,他身边的玄门弟子未必看不出自己的技俩,届时再想走就难了。

      林沉璧不甘心地瞥了眼箱子,
      ……只是可惜了这些钱。

      他扶着桌子起身,这具身体虚弱,做法后仍会有些眩晕,林沉璧摸索着找出先前从沈昭那骗来的荷包,又跪着从箱子里掏了把银子装进包裹里系好。

      做完这一切时正是亥时时分,陆府按部就班的打更声没响起,反倒是东边会客厅忽的爆起一阵喧闹尖叫声,紧接着夜里亮起半边天,赤红的火焰自会客厅迅速蔓延,人群奔走黑气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

      ——竟然着火了!

      来不及多想,林沉璧背上包裹悄悄离开客房。

      来陆府多日,林沉璧早已踩好了点,园林西面是家丁卧房,这会儿失火了必定大多人都忙着扑火,从这翻墙再溜出城,回倒苍山老窝休整生息,迟早能找到他原本的身体。

      一路夜色掩护,还算顺利。只是林沉璧这具身体实在不够用,只走了这段距离双腿就灌了铅似的沉重。

      林沉璧蹲坐在花坛后,喘着气歇息了片刻。

      却听见有交谈声从远处传来:

      “玄王殿下还在会客厅?”

      “殿下和沈燕将军都在,陆大人已经赶过去了,按殿下吩咐,咱们只负责去‘请’陈一道长,别的一概别管。”

      “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火烧得也真蹊跷,你猜,会不会跟陆老爷的死有关?”

      “慎言!这种事谁能猜得到?小声点,别什么都说。”

      几人匆匆经过林沉璧藏身的花坛,往他素日住的客房走去。

      林沉璧歇息得差不多了,错开几人,躬身从花坛后钻出来,攥着装满银子的包裹闪进西面厢房拐角处。

      这里墙面矮些,有棵借力的歪脖子树。他不能走正门,便准备绕过这里从后面溜出去。

      林沉璧放缓脚步往里走,连排有几间房内还点着油灯,不知是否有人。

      未等他喘匀一口气,便听找去他客房的几个家丁匆匆跑出来大喊“陈一道长不见了!”

      另一个声音从远处匆匆赶到:“方才我见有个人影从这闪过去了,会不会就是他?”

      林沉璧心里一沉。
      他不能被这些人找到。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沉璧抬头望了屋后的歪脖子树一眼,

      屋后距离太远,这棵树爬起来对他现在这具身体而言也过于吃力。

      根本来不及!

      林沉璧咬牙,当机立断闪进最近侧一间房内。

      屋内只有一张床、木桌和角落里的衣柜,扑面而来一股潮湿霉味,林沉璧被呛得咳嗽,一手捂住嘴遏制住嗓子痒意,匆忙拉开木衣柜躲了进去。

      包裹里白花花的银子硌得他背上生疼,他蜷起身子,伸手去关衣柜的门。

      忽然一只冷气森森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白晃晃的月光从仅有的一扇窗内透进房内,林沉璧被这只手冷得瑟缩了一下,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抬头看去,调动灵力准备做法。

      隔着阖上半扇门的衣柜,他看不真切,只看见那人在唇边竖起一指,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紧接着下一刻,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那人手上一顿,松开林沉璧的手腕,快速阖上柜门。

      最后一缕光被阻隔在外,林沉璧抱膝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内,心跳不止。

      很快房门被打开,来者脚步声重而沉,不像是陆府的家丁,林沉璧贴着衣柜门,心里疑惑,甲胄金属碰撞声脆,难不成是沈燕掌管的焰军?

      门前那人客气道:“陆大人,我等奉王爷之命请陈一道长走一趟。不知您今晚可曾见过他?”

      陆大人。

      林沉璧瞳孔骤缩,

      这屋里的人……是陆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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