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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暂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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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仙道落寞,妖鬼邪修遍地横行,为自保,皇子公主到了年纪,都要送往三大派修习道法。”
谢峰跪坐在矮案前,将两杯热酒推到沈昭沈燕面前:“这百年来时移世易,修仙者地位大不如前,于世家子弟而言,官宦仕途为上,商贾次之,仙者为末流。谢氏虽说是三大派之一,可弟子天资参差不齐、青黄不接,早有倾颓之势,并非是个好去处。”
沈昭颔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峰笑道:“闻说这是从前苍颢院剑尊最爱的醇酒,色淡意浓,只是后来剑尊陨落,便也随之失传了。”
“那这是?”
谢峰便解释:“这是后人根据其色香味仿制的酒,虽远所不及,但味道很好。”
沈昭端坐在他面前,不再言语。
苍颢院剑尊,是民间所传百年前最有望飞升的天才,可惜最后未得飞升,反而陨落了,令人扼腕叹息。
反倒是沈燕,见他哥和大国师你一言我一句聊得正好,忍不住推了推沈昭胳膊肘,挤眉弄眼地要他谈正事。
谢峰自然也看在眼里,复又给她倒了杯热酒,笑道:“郡主所言,我都明白。想当初我求你们父皇送世子清修,其实也算存了份私心。他根骨奇佳,倘若能拜入我谢氏门下,潜心修道,将来未必不能成大器。”
“不过,话是如此,”
谢峰抬眼,他的胡须已作斑白,“我虽身为大国师,却也不能过多干涉个人命途,如你所见,天定人命,人各有道,有时候去与不去、做与不做,不看你们,而是看他自己。”
沈燕:“您这样说,就是不想帮我们了?”
谢峰笑了起来,他起身送沈昭两人出门,临行前将未喝的茶塞进沈昭手里:“话会帮你们带到,不过到底留不留,就不是我说的算了。”
“阿璧当然会愿意留下来。”沈燕不以为意。
谢峰看着她,笑而不语。
两人拜别谢峰后便往回走,路上沈燕兴奋异常,拉着沈昭的手幻想未来他们仨一起去青州派进修,一起学剑,一起出入门派,一起伏魔。
像是被她的好心情影响,沈昭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不少。
他们没有回宫,而是径直往林沉璧的住处走去。
只是今日一反往常,原本无人问津的这条路上人来人往,竟有些热闹。
沈燕随手抓了一个过路的宫人,:“你们这是忙什么呢?”
“殿下,穆安侯小世子搬走了,我们正奉命打扫宫殿呢。”
“搬走?”沈燕追问,“什么时候的事?谢氏的人不是还要好几天才来吗?”
“咱们也不清楚,听说是日子提前了,今儿上午人就出宫去了。”
沈昭心里一沉,绕过宫人快步朝林沉璧的宫殿走去。
这座宫室他来过无数回,最后一次,是那晚林沉璧被泼了狗血,他不放心跟过去的。
沈昭推开宫殿大门,入目仍是一棵榆树和一个林沉璧给小黑做的狗窝,四扇殿门全部大敞着。沈昭拾阶而上,进了正门,却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早已被人收拾妥帖,只是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外面的日头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沈昭站在屋子中央,从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林沉璧这里的构造与他的几乎完全一致。
书案,床榻,八仙桌,还有摆在窗沿下的一瓶折枝野花。
书案前整齐摆放着一摞书,沈昭走上前翻开一本扉页,正是当天他叫阿进送去给林沉璧的。
沈昭停了一会,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没有多留,沈昭拿了书就离开了宫室。
他跨过门槛,院里一棵高大秀丽的榆树亭亭而立,一瞬间像是又回到从前林沉璧趴在他宫院墙边偷看他写字的春天,沈昭驻足,想起那时林沉璧缠着他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你也会因为我修习玄术讨厌我吗?”
“不会,但我会因为你不学习而不搭理你。”
……
沈燕跑进殿内,便见她哥站在殿门口,正出神地望着院里的那棵榆树。
金粉似辉煌的光洒在他身上,沈燕脚步一顿,站在庭院中央小声喊他的名字。
沈昭从回忆中回过神,缓缓地走下台阶。
“走吧。”他说。
大国师说,人各有命。
命数天定,一个人是富贵泼天,还是贫困潦倒,长寿或者早夭,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
命途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所以林沉璧说,他跟那些世家子弟都是一样的。
沈昭一直没把林沉璧放在与自己同等的地位看待,多问一句,多看他一眼,也无非是皇帝强加在他身上的责任,或者对他幼年便父母双亡的怜悯。就如同林沉璧说,他对他好,不是因为他是林沉璧,而是因为沈昭本就是这样的人,他今天可以在路边把他捡回家,来日随便一只小猫小狗,也都是一样。
他早就知道了。
沈昭心口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他抓紧怀里的书,呼吸不能,只可惜这样的情绪来得太晚了一些,晚到或许再也见不到他,或许很快就会忘了这个人。
两年后。
按照惯例,皇亲贵胄会送适龄子弟前往三大派修习术法,只是百年来仙道落莫,曾经遍地春笋般的修真世家如今只剩下坞城谢氏、苍安连氏、青州孟氏三足鼎立。
坞城派和苍安派弟子良莠不齐,真正堪顶大用的,只有孟令青的青州派。青州派主剑道,皇帝便与大国师商定,送世子皇子全部去青州派修习。
沈昭因身体虚弱本可以免去此行,只是临行前却主动和皇帝请缨要去往青州修道读书,他身体不好,皇帝本不赞成,奈何沈昭几次三番地提起此事,最后只能应允。
这一年里青州派空前的热闹,不仅皇亲贵胄,就是连苍安连氏和坞城谢氏的少主也一并来此修习,可以说是奠定了青州派三大世家之首的地位。
沈燕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她性格豪爽,来了不过三两天便和同院的弟子们打成一片。
两年过去,她从弓换成了刀,沈昭问起来,她也只说玩刀趁手,再多问些,便不肯说话了。
按照青州派规,弟子每年需下山历练,历练次数算作门派考核,若是次数不足,则没法毕业。
青州派弟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倒是从苍安来的连氏弟子成日满面愁容,聚坐在一起商量如何瞒天过海。
“与其被其他人恶意嘲笑,不如铤而走险去送礼,诸位以为如何?”
“还惦记着送礼?送谁的礼?”
“去年少主挂课,我们去给孟长老送礼,还没进屋就被轰出来了!”
“事后少主在全院弟子前倒吊着念悔过书,丢死人了。”
另两人点头:“丢死人了。”
“丢脸丢的也是少主的脸,你们这么着急做甚?”
“就是。事后罚是罚了,少主的考核不也过了?”
“抛开事实不谈,少主聪慧,能靠勤学苦练通过补考,不就也能通过当初考试吗?”
“颇有道理。”
“狗屁不通。”
于是几人争执起来,打成一团。
恰逢沈燕风尘仆仆地从习武场归来,持刀入鞘,朝事发地快步走来。
沈燕来青州派后如鱼得水,日日扎进习武场和人比试,不少弟子见了她撒腿就跑。
远远便见沈昭不动如山地端坐在树荫下,手捧书卷,垂目细读,丝毫没有被互殴的连氏弟子影响。
沈燕挥臂,高声喊他,“哥,过两天同师兄师姐下山,你去吗?”
沈燕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模样,眉目明艳,身形高挑,她将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腰跨宝刀,身着一袭红黑劲装。
看起来不像是皇室的公主,倒更见侠女风采。
沈昭抬眼,正要说话,忽见眼前闪过一个人影,直直扑向沈燕。
她后退一步,熟练地抬起一根手指抵在那人额前,制止这种骚扰行为。
那是一个白衣鹤纹的少年,眼见抱不到她的腰,转而抱住沈燕大腿,可怜兮兮地哀嚎:
“燕姐姐,燕姐姐,带带我吧,我跟你同去,我手下还能给你抬轿,替你捶背洗衣,多划算一桩买卖!”
“不带。连长逾,你真是贼心不死。”沈燕鄙视他。
“我偏要勉强!”连长逾大叫,“我连氏弟子可都在这了,沈燕,你今天不带也得带!”
沈燕灵巧地侧身躲过,冷眼看他吃了一嘴的泥,居高临下嘲笑道:“带你?你也配?不服的话就叫他们跟我打,看看是你们的脑袋硬,还是我拳头更硬!”
说话间旁边那几人止住了互殴,十来个白衣鹤纹的弟子把连长逾围在中央,拔剑出鞘,虎视眈眈。
“少主,不要求她,我们自会陪你下山!”
“就是就是。连氏弟子就没怕过谁!”
“哈,吹牛皮不打草稿,你昨夜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想怎样?”
“不怎样,实话实说而已。”
“要不还是打一架吧。”
一群人扔下管制刀剑,抓住彼此的头发又互殴了起来。
连长逾:“……”
沈燕习以为常地绕过他们,坐在沈昭对面。
“哥,孟长老叫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就算你不去也没所谓,他那边会提前跟父皇明确情况。”沈燕随手翻开面前的一本书,一眼扫过去,政论经测看得她脑袋疼,于是又放了回去。
沈昭抬眼道:“不必了,我会和你一起去。”
“真的?!”沈燕一脸意外,“其实你不用勉强,虽然这两年你不像从前一步喘三喘了,不过多注意注意总是好的,咱家这么多人,父皇可就指望你了。”
沈昭淡淡笑了一下,从袖口取出一张打开的信笺,夹入书中,站起身来。
沈燕不明所以,随着他一同起身,连氏弟子经过两轮互殴已经累了,纷纷七倒八歪地趴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
沈昭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面对连氏弟子的胡闹也没有生气,他带着沈燕往回走,二人回房的路是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青石板铺就,两旁种着一排矮桃树。此时正是四月风景,桃花漫山开遍,很是漂亮。
沈昭今日心情确实很好。
不过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信笺上那短短一句话。
天定人命,缘分天定。
时隔两年多,他终于久违地打听到了小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