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第一万人嫌[重生]》人形蜜糖

33、别再来了

　　两年前，林沉璧不告而别，跟随谢氏弟子去往坞城清修。

　　然而半年不到，沈昭便从谢峰处听说林沉璧不服管教，某天夜里打昏谢氏弟子，连夜翻墙而出，从此逃出生天，再无音信。

　　他和沈昭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就此中断。

　　直到几日前，有人声称在倒苍山下见到一个披发散衣的年轻人，一身黑衣，腰别酒壶，周身鬼火幢幢，厉鬼随行，嘴里还常常唱着些羞人的小曲。

　　倒苍山，在青州平京的交界之处，其山荒废已久，传闻是剑尊陨落之地。此地煞气深重，一般人不会靠近。

　　沈昭直觉，这就是林沉璧。

　　他一定要亲眼去见一见这个人。

　　出发时间定在三天后，连长逾死皮赖脸，沈燕不许他跟着，他就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被问起来就理直气壮地狡辩自己顺路，气得沈燕差点拔刀相向。

　　待到第三日夜，几人来到平京边界处一座客栈，勒马下鞍，问店老板要了几间客房。

　　“客从何来？”

　　“青州。”沈昭道，“投奔亲戚路过此地。”

　　“青州，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啊，人杰物灵的，出了不少大人物。”老板笑呵呵的，“各位客官也累了，小店提供热水，各位二楼左转，拐角地字房就是。”

　　此间客栈地缘僻静，入夜后街上无人来往，因天气沉得早，零星住在这的居民睡得也早，天黑透以后街上几乎看不见灯光。

　　沈昭扶着窗沿向外看去，窗外黑茫茫一片，山峦连绵，偶有蝉鸣声，却不见人声。

　　——简直像是座孤坟。

　　万籁俱寂。

　　亥时，就在众人沉沉睡去之后，客栈大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头戴帷帽的高挑身影闪身而出。

　　那身影细腰宽肩，衣着不俗，一看便知并非普通人。疾行大约一刻钟，村落修筑的羊肠小路到了尽头，再往深处走，便见一条从山间绵延而下的溪流。

　　而这溪流的尽头，正是倒苍山。

　　沈昭在山前站定。

　　那张信笺有言，此间“伥鬼”常在夜半子时出没，每每来时身边常有鬼火幢幢，有翠铃声响。

　　伥鬼所到之处必有血光之灾，或是某家主人，或是牲畜鸡鸭鹅，总而言之，来了准没好事。

　　沈昭凭直觉向山林深处走去。

　　他今夜来的急，没料到平京的夜里气温骤降，普通外袍根本抵御不了寒气。

　　沈昭蹙着眉，走走停停。

　　身边没有人，溪流的流动声便显得分外明显，沈昭走着走着，忽觉身后多出一阵脚步声。

　　时隐时现，时大时小。

　　他走得快，那脚步声便也跟着快了起来，他走得慢，脚步声便慢，亦步亦趋，总是跟在他身后。

　　沈昭停下脚步。

　　黑夜中他提着的那盏暗灯只能勉强照亮周身，却看不清身后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他多少已经猜出那是什么了。

　　疝气重，易招鬼，夜半子时，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好在他出门前带足了符箓。

　　沈昭缓缓回头，左手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摸出一张符纸。这符纸阳血写就，遇鬼即燃，一般恶鬼都能被喝退。

　　他猛的转过身去，符箓出手，却立马扑了个空。寒风扑面而来，却见身后空空如也，除了来时两旁高低不一的老树，根本什么都没有。

　　沈昭一脚步顿，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孩童笑声。

　　“沈昭，沈昭，你在找什么人呀？”

　　阴风吹过，琉璃灯盏里的火光忽明忽灭。

　　那人从高高的山石上跳了下来，声音里带了些雀跃：“你是在找我吗？我们分别了两年，这两年里，我很想你。那你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可怜我，有没有想起我呢？”

　　说着说着，那声音嘻嘻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脚步淌过溪流，溅起一地的水花。

　　他来到沈昭的身后，沈昭实在太高了，高得他只能仰起脑袋说话。

　　他满是疑惑地看着沈昭的背影：“你为什么不出声？不想见到我？可你不就是来这里找我的吗，你回头呀，回头看看我呀，我就在你身后。”

　　“回头，回头呀——”

　　沈昭垂下眼，不做言语。

　　见他没反应，那道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扭曲刺耳。

　　“回…回头，快回头呀。”

　　一只冰冷的手攀上沈昭的衣角。

　　这手触感滑腻阴冷，简直像是沉进三九天河里的藻泥。片刻后数双同样的手从黑暗处破土而出，分别缠住沈昭的脚踝手腕，他的烛灯掉落在来时的路上，琉璃盏磕在石头尖锐边缘，碎了一地。

　　那些手不断地向上，终于有一只，虚虚地抓住了他的脖颈。

　　沈昭抬手，祭出朱砂符箓。

　　冷白僵硬的人形接触到朱砂一角，火光迅速从它的指尖蔓延至全身，顷刻间便燃起一场大火。

　　“啊啊啊——”

　　再也维持不住的尖叫声在火光里几乎变形。

　　沈昭这才回头，冷眼看向在地面翻滚的白骨骷髅。

　　方才因为这声音一瞬间产生的迷惘很快就转瞬即逝，他不深修玄术，却也认识这是常居山下食人阳气的枯鬼，会摄人心魄，若是应声，则会被吸走魂魄阳气，变成一张人皮。

　　烧了许久，地上的白骨骷髅不动了，火一样的黑烟飘上天空，大火终于只剩下零星几点火星。

　　沈昭看了它一会，绕过枯鬼，向山林深处走去。

　　一抬头，与坐在石头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鬼火幢幢，四下僻静。

　　沈昭笑了。

　　“你看起来要比刚刚那只鬼更像些。可你也是假的，和那只死去的鬼一样，真可笑。”

　　少年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昭缓步向他走去。目光一直落在少年的眼睛里。

　　这只鬼和他很像，都拥有一双琥珀似的瞳色，越是靠近越是相似。

　　少年嘻嘻笑了起来，鬼火萦绕在他周围，他摇了摇手里的白玉铃，一阵阴风骤然从脚底升起。

　　少年阴森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沈昭，沈昭，我来取你性命。”

　　沈昭说：“我没有害过谁。”

　　“那又如何。”少年满不在乎，“越是这样我越看不顺眼，杀了，我眼睛就清净了。”

　　话音未落，他便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半空中虚空一点，鬼魅一样眨眼间就飘到了沈昭面前。

　　白玉铃在他手中叮当作响。

　　“林沉璧。”隔着纠缠在一起的呼吸，沈昭喊他。

　　少年一顿，眼底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他歪着脑袋，笑嘻嘻地问沈昭： “你在喊谁呀？你的相好吗？”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沈昭蹙眉。

　　林沉璧眨眨眼，忽然伸手，大力扯住沈昭的衣领，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小到一寸不到，鼻息纠缠，林沉璧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他甚至能从那双眼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一向如此。口无遮拦、欺男霸女、滥杀无辜——总之我真的很坏。”林沉璧压低声音，他比沈昭矮了一截，说话时只能仰起头看他，但因少年音色阴沉凌厉，气势上并没有输多少。

　　“你这么晚不回去熄灯睡觉，除了夜会相好儿，我想不到别的借口。”

　　“但是总找那一个相好的有什么意思啊，是人就总会腻的。”林沉璧松开他的衣襟，双手沿着脖颈缓缓攀了上去，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不如找我呢，端茶倒水暖被窝，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他窝在沈昭怀里到处乱蹭，手总也不安分，沈昭一手虚虚地搂住他的腰，另一手按住他的脑袋，沉声道：“别闹了。”

　　林沉璧瓮声瓮气说：“沈昭，你半夜出来偷腥，也没好到哪去。”

　　于是在他怀里扭动挣扎。

　　“别闹了。”

　　沈昭又重复了一遍，捧起林沉璧的脸颊：“你早就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却还放出枯鬼，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两年不见，少年的五官越发漂亮，夜色里琉璃似的瞳仁像是泛着粼光的秋水。

　　林沉璧眼神躲闪，半晌，挣开他的怀抱，退回安全距离，扭头就往深山里走。

　　像是怕沈昭误会：“…谁稀罕见你？我在倒苍山作威作福顺风顺水，无聊了又有群鬼作伴，山下的人都怕我，也不敢与我争斗，这样的日子旁人求都求不来。谁稀罕你来不来啊。”

　　沈昭跟上他，缓慢地缀在林沉璧身后。

　　夜里就算没有阴风也一样冷得厉害，林沉璧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的，连头发也披散着，看起来并不暖和。沈昭便解下外袍，披在他的肩上。

　　他的手刚碰上林沉璧的肩，那人如有所感，忽然弯下腰去，衣袍从他的肩上滑落，却置若罔闻，笑眯眯地向前伸出手。

　　夜色一阵晃动，踏在杂草的奔跑声和犬吠声由远及近，沈昭顺着林沉璧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匹跛脚白狼跑到林沉璧面前，伸舌舔舐着他的掌心。

　　他站在林沉璧身后，垂眼看他逗弄白狼，又想到昔日还在宫里时的光景：“原来小黑还跟着你。”

　　“这不是小黑。”

　　林沉璧解释：“小黑两年前就被打死了。”

　　“它是我在倒苍山捡来的狼，长得和小黑像，也是跛脚，但它比小黑幸运，眼睛没有瞎，被我救下来了。”

　　“它叫小白。”

　　沈昭一怔。

　　林沉璧直起身，驱赶着小白往来时的路走。

　　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停，长长地哀叹了一声。

　　“林沉璧，跟我回青州派吧。”

　　沈昭上前一步，想要劝说他：“我已和孟长老秉明，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拜入孟长老门下，与众弟子一同修行。”

　　林沉璧幽幽道：“沈昭，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倒苍山是我的地盘，这里人人畏惧我，敬仰我，这里是我的家，我有名有利，凭什么要去寄人篱下的地方？”

　　“我觉得我现在很好。”林沉璧笑嘻嘻地说，“不用看人眼色，也不用刻意讨好，只要是寄人篱下，就总有被赶走的可能，从前在宫里是，在谢氏是，往后去了青州派，也无非就是这样。”

　　林沉璧晃了晃脑袋，“不要来找我了，真的，沈昭。你已经见过我了，我现在这样很好，你看起来也不错，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