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落叶》风千信子Hyacinth

6、006 两小无猜（6）

　　明明这个季节的夜晚总是寒冷的，但当风吹过的时候却没什么感觉，他望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心里有了答案。
　　周秘书将烟按到地上碾了碾，待火光熄灭后才扔进垃圾桶。有些无所事事地把玩着手里的烟盒，打开又合上。
　　烟盒里还有一大半的烟。
　　偶尔抬头望向车内，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想要过去，却又怕打扰，只好这样一直等下去。
　　他就这样一直坐在路边，等的困了便靠着垃圾桶睡着了。

　　太阳渐渐升起，从黑夜里跑出来的阳光打扰了他。他缓缓睁开眼，嘶——屁股坐麻了。他闭眼捏了捏眉心，稍微缓了一会儿。起身前连忙抬起手臂仔细嗅了嗅，还没等得出什么结论，就先注意到车内空的副驾驶。
　　“什么啊，已经走了啊。”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庆幸又失望。他单手撑着地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在这儿睡了一晚？”张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他的嗓子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
　　周秘书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子，直入正题，“祁愿先生的事我知情不报，刻意隐瞒，甚至拜托了神明小姐让你生病拖延时间，所以你要怎么处理我，我都接受。”
　　“如果我昨晚没有硬撑着身子打电话催你，你还打算继续瞒着？”
　　“我原本是打算先自己搞清楚再告诉你。”
　　“扣掉年终奖。”张其说着就往车那边走，“别愣了，公司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
　　周秘书连忙跟上。
　　看见副驾驶座位上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外套时，忍不住嘴角上扬。
　　张其也注意到了那件衣服，开口道：“你还挺有想法，衣服规规矩矩放车里，不沾灰尘，自己却在冷风里贴着垃圾桶睡。”
　　“我有一颗向往自然的心嘛。”他边启动车子边玩笑道。
　　“那你这心估计已经被吹得凉透了吧。”
　　“老板我跟你讲过我是有信仰的吗？我的信仰会让我不畏严寒。”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股莫名的骄傲。
　　“别入了什么□□就好。”
　　“您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会有□□呢，我只信仰神明的。”
　　张其望向窗外，问道：“不信仰金钱了？”
　　“金钱排在神明后面。”
　　“找个时间，把那些家伙再绑过来一下吧。”
　　周秘书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张其，还以为扯了点别的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呢。
　　“好。”
　　“这几天公司那边的事情你就先别管了。我记得有几个家伙住院了是吧？那就等住院的那几个出来了再一起绑。其他几个你先蹲着，不要打草惊蛇，动手的时间等我通知。”
　　“放心，我知道要怎么做，您这次……能把握好分寸吗？”
　　“可以，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你不用担心我，那些道理我明白。”
　　张其打开车窗，胳膊肘支在窗边，单手撑着下巴，闭眼任风在脸上吹拂。
　　你在的话会说些什么呢？让我把窗户关上，小心又着凉？估计差不多是这样的话吧。
　　周秘书见他如此，也特意开慢了些，这样风吹在脸上也会舒服点。

　　“老板，到了。”
　　张其嗯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深呼吸调整好状态后下了车。
　　待周秘书将车开远，转身拨了一通电话，“喂，李律师，是我，您现在有时间吗？”
　　“嗯，是关于股权转让的事情。”
　　“您也知道，这公司是我爸妈非让我接手的，我本来就没什么兴趣。”他边向电话那头解释着边走进大门。
　　“没有，我没跟他们吵架，我就是突然想干件别的事，现在这个，不适合我。”
　　“您放心，真的没吵架。”
　　周围的员工见他来了，纷纷问好，他摆了摆手，大家见他正打着电话，也就不再打扰。
　　“打算干嘛？可能……开个书店吧。”
　　“嗯对，已经快竣工了。”
　　“李叔，您就说有没有时间吧，跟我扯了这么半天都没一句准话。您要是没空我就去找小王了。”
　　“这不是套近乎嘛，毕竟如果是您的话，一定都能处理得很好。”
　　“行，那我先去给您把茶沏上，前段时间我爸寄来的，虽然我不懂这些，但是我爸的茶，肯定是好茶。”
　　“我是不太会沏茶，但我可以找会沏茶的来帮忙嘛。”
　　“好，那就留着您来。我等您啊。”他站在电梯前笑着挂掉了电话，看着电梯不断变动的数字，轻轻叹了声气。
　　今天的电梯怎么这么慢啊。

　　周秘书来到祁愿的学校，刚一下车，大爷便笑着走上前来。
　　“哟，又来看那孩子了？”
　　“是啊。”周秘书礼貌微笑回应。
　　“又是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是的，我老板大忙人，照看小家伙可不得我来嘛。”
　　“跟我进来吧。”
　　周秘书跟着大爷进了门卫室。
　　大爷从茶罐里取了些茶叶放进一旁的玻璃杯，紧接着就拿着杯子去饮水机那儿接热水，“老流程了，自己填吧。”
　　周秘书拿起笔，在登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周越。字面意思，意为成为一个优越的人，这是父亲对他的厚望。是一位父亲望子成龙的美好心愿。
　　大爷拉了把椅子在桌子旁坐下，见他填好便招手示意他填完就快些走。他笑着点点头，大步走出门卫室，朝着教学楼走去。
　　以往，他都会站在祁愿教室后门的窗户那儿偷偷往里看，今天不知不觉又走到那儿去了，反应过来后，苦涩一笑，“习惯真是难改啊……”

　　祁愿睡醒，习惯性地望向窗外，恰巧看到准备离开学校的周秘书。
　　『这个时间点，他来学校干什么？』
　　系统飞到窗边往下看去，『不知道诶。但是我可以帮你查查。』
　　『先查个大概看看。』
　　系统立即唤出许多个小屏幕，不停在它们之间操作着，不一会儿就得出了结论，『有了，他是来替张其办事的，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那就不管他了。』
　　胳膊忽然被什么戳了一下，他顺势看去，许知乐正对他使着眼色。祁愿会意，看向讲台上正盯着自己的数学老师，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祁愿，第七题选什么？”
　　听到提问，他立马起身，刚准备开口回答，手就被人用笔或是什么戳了两下，桌上也多了份卷子，“选B。”
　　“嗯，对的，那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选B。”
　　“我猜的。”
　　“你倒是挺诚实。行了先坐下吧，好好听课。”
　　祁愿坐下后，看上去倒像是在认真听课的样子，实际上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大爷悠哉地喝着茶，听见动静，抬眸见周越又回来了，疑惑问道：“哟，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摊摊手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没办法，打工人嘛，总要为了生计而奔波忙碌。”
　　“那就赶紧登记了奔波去吧。”
　　“好嘞。”他迅速填好登记表，放笔抬头时发现大爷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周越礼貌地笑着。
　　“我觉着……你跟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孩子很像。”
　　“是吗？”他依旧保持着微笑。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大爷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中带着些感慨，“罢了，不多耽误你，你快先去忙吧，若是感兴趣、愿意听，下次不忙的时候我们再聊。”
　　“行，那我就先走了。”
　　大爷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像，却又没那么像。诶，那孩子是不是也叫周越来着？真是太久了，已经记不清了啊……”

　　一下课许知乐就将刚记好的笔记递给祁愿，“这是刚刚第七题的解答步骤，还有其他难题的解答过程。”
　　祁愿接过看了一眼，以前他的许知乐也总是会替他记录这些。
　　抛开翻烂了的回忆，将笔记本还了回去，“不用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用。我来这里是有别的事情要做的，不是来上课写题的。”再说了，他原本都毕业多少年了，还写题？疯了吧。
　　“……”许知乐沉默地收回笔记，低头找着下节课要用的书本。
　　“许知乐……”
　　他闻声抬头，半开着的窗户突然吹进一小阵微风，带动了蓝色的窗帘。祁愿背对着窗户朝向许知乐，窗帘从他身后奔来，将他们与其他人隔开。
　　“你会爱上我吗？”
　　系统死死拽着窗帘，待祁愿说完这句话才又及时松开手，让它回归原位。
　　『干得不错。』
　　『宿主，我申请以后饭菜加个果盘。』
　　『申请驳回。宿主贫穷，仅支持系统自掏腰包。』
　　许知乐被他这突然奇怪的问题问懵了。
　　“不会。”
　　祁愿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反应。整个人若无其事地拿出课本，接着挪动课桌上的那两摞书，以便下节课更好地休息。
　　『我听说有的系统是有时停功能的，你为什么没有？』
　　系统飞到课桌上，解释道，『我等级不够。』
　　『那升级啊。』
　　『宿主，我升级一次，需要积分一万。且不说我现在离可以时停的等级还很远，就我们目前剩余的积分，连四位数都没有。』
　　『就没有出生自带时停的系统吗？』
　　『以前有，但如果任务执行者是新手的话，很容易引发事故，所以主神大人就把这项改了。』
　　『该不会那变态的积分计算方式也是祂设计的吧。我看别的任务执行者每次加分都是几百几千的加，而我，一位数是常态，二位数是拼了老命加运气，三位数就顶天了。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祂是在针对我。』
　　『宿主，谨言慎行！』
　　『慎个屁，跟你说不来这些。』
　　『你也稍微考虑一下你自己的业务能力吧，宿主！』
　　祁愿不打算再跟系统说下去，上课铃还没响就枕着胳膊先趴下了。自从来了这里之后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他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在干扰自己。
　　眼皮越来越重，没过多久就睡着了，上课铃也没能吵醒他。

　　睡梦中，总好像有什么人在叫他。
　　雾气弥漫整个空间，他一时无法分清方向，只好伸手向前摸索着走。
　　没走多久，前方就隐隐约约像有个什么人，他稍微放慢脚步试探性地往前。
　　看背影，是位女子。
　　“神明小姐？”他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女子身子微微一震，慢慢转过身来，大雾模糊了他们望向彼此的视线。
　　“是你吧？”脚下的步子逐渐加快。
　　得抓住她！他不断提醒着自己。必须要抓住她！
　　对方好像知道自己的意图，无论自己如何向前奔去，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未能缩短半分。
　　意识到这点后，祁愿便停下了步子。他始终死死盯着那背影，生怕稍一不注意人就不见了。
　　见祁愿没有再向前的意思，对方才缓缓开口，“你费了那么多心思让我来见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关于许知乐……”
　　话还没说完，神明小姐就打断了他，“不是给了方案吗？为什么还要缠着我问？”
　　“……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都可以，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也愿意，我只要你承诺我，在我顺利完成你给的方案之后，许知乐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神明小姐冷笑一声，慢慢向他走近，“你这话倒是有意思，回到你身边？以什么形式呢？活着的还是死的？亦或是半死不活的？承诺你？你是个什么身份，也好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神明小姐将手插进外套口袋，雾气消散了些，那张脸也随之清晰。十七八岁的模样，长款的枯色风衣里头穿着白色翻领短衬衫和黑铁色阔腿裤，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那副金丝眼镜遮住了她的一部分眼神，但当祁愿对上她的眸子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心里一怔，无形之中好像有什么压迫着自己的身体，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有些费力。
　　“话说的好听，和我做交易？你分明是在威胁我才对。”神明小姐说这话时明明是轻松笑着的，却又带着很强的压迫感。
　　“神明小姐说笑了，我哪里敢威胁您啊。”
　　祁愿拳头紧握，用力咬住牙关，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些。
　　“怎么会，你明明有勇气得很啊。”神明小姐慢悠悠地绕着他走，伸出手指，一一掰扯他所做之事，“从你知道我在这里起，你就开始想着法儿逼我现身了吧。这是你执行方案的第一个小世界，常乐肯定会密切关注。你带着你的系统四处打探我的消息，嘴上抱怨着哪里都问不出我的信息，其实是在跟那两个家伙暴露我的位置。也就你那个系统想不到你这个心思。你猜到我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不想被找到，也不想离开这个小世界，割断你们与系统空间的联系对我来说风险又太大了，所以我不得不出来主动找你，让你停止你的行为，这时，你就可以用不追查我作为你的筹码与我进行交易了。”那条连接系统空间和这个小世界的线，但凡她碰一下，那位神明的眷属，立马就会找到他的神明小姐。
　　祁愿苦涩一笑，不愧是神明小姐啊。
　　“当然了，勇敢也不只是这一方面。赌徒也是一种勇者，你知道的吧，我要是心情很不好的话，有很大概率会直接杀了你哦。”她在祁愿面前停下，笑盈盈地看着他，“有一点，你算错了，我呢，并不害怕会被找到。”
　　对于祁愿而言，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危险的赌局，在这场赌局里，神明小姐永远是赢家，他要赌的是自己能从赢家手里获得些什么，只要不是全赔，不管是什么，于他而言都是合作共赢。好在那个女人讲究“公平”，在这场赌局里，她不会伤害无辜的许知乐。
　　神明小姐叹气，摇头感慨道：“爱情真是伟大啊——”
　　“你明明是个勇者，但刚刚却一直让自己处在一个弱者的角色里，开始那些说辞说的像个祈求者一样。”神明小姐不屑地哼笑一声，“装什么啊？明明都在心里骂了我很多次了。甚至见面起，也没有打心底想要尊敬我。”
　　祁愿泰然自若一笑，整个人的状态和先前完全不同，“我只是觉得我们本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没必要把局面搞得太难看。我找你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只能想办法让你来见我了。那个方案是常乐转述给我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完全信祂，我必须和你亲自确认。以及，我总要试试看能不能向你争取到些什么。”
　　神明小姐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原来如此的表情，“常乐不是公报私仇的孩子，给你的转述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么久了，没想到你依旧不信常乐，你真是一点没变啊祁愿。”
　　“该说的我都说了，别再打听我的事了。你应该也清楚，我现在并不想回去。现在——就让我们继续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吧。”她半眯着眼笑了笑，像是在嘱托小朋友某件事情一样，但在祁愿眼里，她一直维持的笑令人厌恶得很。
　　距离慢慢被拉开，祁愿发觉她在离去，伸手想要抓住她，“等等！”
　　他最终还是抓了个空。
　　“你在想什么？这里是你的梦啊，你是虚假的，你抓不到我的。”
　　他想要追上去，想抓住对方，但双脚就好像被粘住了一样，根本动不了。
　　他急躁地试图挣脱，却也只是徒劳无功，眼看神明小姐就要消失了，情急之下他大声质问道：“你留在这里的理由，是那个祁愿吧？”
　　神明小姐看向他，没再消失远离，却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她挑挑眉，道：“跟你有关系吗？”
　　“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继续留在这里？你要救他吗？”
　　“或许吧。”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神看向别处。
　　“或许？什么叫或许？你明明是想救他的吧，你说你不想被找到，但你自己却又留下那么多明显的痕迹，如今你都快被发现了却还继续留在这里！你继续留在这里不就是打算救他吗？既然你想要救他，既然你可以，那你为什么不能出手救救我的许知乐！”祁愿眉头紧锁，越说越激动，语速也逐渐加快，“你不是讲究公平吗？那为什么你就那么偏爱他呢？你不能这么偏心！！”
　　看着祁愿脸上愤怒的表情，她垂下眸子，神情有些黯淡。
　　“你还是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啊……”
　　他觉得自己是在偏爱小祁愿吗？或许吧……即便她觉得自己跟小祁愿之间一直都是公平的……
　　自私的人，永远不会自省。
　　“我为什么要出手帮你们？你们是供奉我给我烧香了？还是帮助过我什么？创世神？你从来没认可过我吧，甚至也曾将苦难归咎于我。我能给你们提供一个方案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苦难又不是我造成的，别太贪得无厌。”其实严格来讲，他们之间的天平已经不平衡了。
　　“我，我刚刚话说快了，我说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跟您讲话，您想要怎么做都好，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帮您想法子救那个祁愿，拿我的命去救，这些都可以的，拜托您，求您，救救我的许知乐吧……”他说着说着就低头哽咽了起来，“我也只是，只是希望您给的法子，成功的概率再大点……”
　　“祁愿……不要逼迫我……我给你的方案虽不是百分百管用，却也是有希望的。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对我发脾气？我明明是给了一个有机会挽救许知乐的方案，但你似乎依旧不会感谢我。”她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有块石头压在背上，让她觉得疲惫不堪，“你不能理解常乐，不能理解我，你以自己为中心太久了。”
　　类似这样的对话，到底还要再来几次呢？只要没有达到对方所想，自己不管给出什么帮助，都更像是某种罪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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