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伤停补时》深山紫

5、内情

　　在班级教室门口被人拦下前，引坂雫正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用餐。

　　能够分享热情、兴趣和信念的“朋友”——用这个词来形容同班的高崎彩花也许并不准确。

　　不过，对方确实通过前一天的部活，在浅野老师和乙高部长向所有人介绍引坂雫之后，说着“想和引坂同学成为朋友”，以此前未有的热情态度凑了上来。

　　部活结束后主动提出和同样是一年级的她一起走到校门，不仅交换了邮件地址，还在第二天中午拉着她一起吃饭，说要多多交流感情。

　　“对寺门前辈她们说话不用这么毕恭毕敬的啦。”

　　“不过，引坂同学认真到有点可怕呢。竟然还带了电脑，我们都被吓到了。”

　　高崎彩花边走边说。

　　引坂雫是自带便当派，但高崎是吃食堂的。二人决定去食堂用餐。

　　稻荷崎并无明文规定禁止自带手提电脑上学，但引坂雫昨天的行径对于日本高中生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在浅野老师拍拍手示意大家聚在一起、听他说话之前，就有几名部员朝她手边看，而后或是恍然大悟，或是疑惑不解。

　　“东京人？难怪啊，高一就有个人电脑了。”

　　“呃，我以为数据分析什么的，就是拿笔写下来，记录一下比分，扣球次数之类的。原来要用到电脑，这么高端的么？”

　　“不小心被球砸到怎么办。”

　　引坂雫认认真真地逐个解释。

　　“一般是在比赛的时候，需要即时反馈或者作赛后小结……用电脑的话，出分析报告会更全面、直观、迅速。”

　　“平常的练习，除非特殊目的，是用不上的吧。”

　　“而且，请放心。我会尽量保护好自己的电脑，避免受意外波及。”

　　此时，面对高崎彩花半开玩笑的措辞，引坂雫选择了一个听起来不那么“认真”的回答：“嗯，毕竟校规也没有说不让带嘛。”

　　“那个软件，叫什么data volleyball来着……？全都是英语，我看都看不懂。引坂同学真是好厉害。”

　　“是data volley啦。”引坂雫纠正道，“毕竟花了大价钱买了软件，外文界面看着再头痛，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了。”

　　实情并非如此。

　　引坂雫购买的时候，软件已经推出了日语版。她购买英语版，是出于想要锻炼自己的心理，可谓是自讨苦吃。

　　“哦对，名字里没有ball！这种软件我都没听说过呢，好贵的样子～引坂同学家里很有钱吧？”

　　确实，引坂雫的零用钱完全负担得起。

　　话虽如此，如果不是在这上面一次性花了一大笔钱，她也不会在犹豫过后，为了省钱选择去居酒屋观看IH比赛的网络转播，而不是自行购买。

　　然而高崎彩花显然是内心已有判断、随口一说，并非真正询问她的家境和购买软件的内情。

　　引坂雫没来得及说明，她兴冲冲地又道：

　　“果然还是对排球爱得深沉，对吧～！毕竟，体育项目那么多，那个软件可是排球专用哎。想要学习数据分析的话，从通用软件开始，才比较好吧？”

　　“excel之类的，也有在学习。”

　　电子表格工具，还有免费的数据分析工具如GA，不需要额外的预算就能使用。

　　“真辛苦啊。” 高崎彩花感叹。

　　两人穿过走廊走下楼梯，一时无言。

　　距离午休开始，已经过了一会儿时间。

　　一打下课铃就快速冲向食堂的积极分子，正在教室吃便当的人，都不会在楼梯上下走动。

　　平常，跑步或者踏步稍微重一点，木质的楼梯就会发出咚咚的回声。

　　此时，取代它们的两人交谈的声音也慢慢归于安静，以往教学楼里最热闹的地方此刻略显沉闷。

　　轻声、悄步、沉默，造成一种寂然无声的氛围。

　　打破它的是自下方传来的脚步声。迅疾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唯恐等不及的脚步声。

　　而且不仅一道。

　　一金一银的两个脑袋你追我赶地当面迎了上来。

　　兵库县九月的天气尚属炎热，来人将衬衫袖子都挽到了胳膊上，露出的小臂修长，紧实的肌肉隐约可见，在比拼速度一般，争先恐后地迈着大步。

　　似乎是被热的，两个人的头发丝像吸收不到水份的叶子那样蔫蔫地打卷了，身周仿佛有一片透明的水汽在升腾。

　　兄弟俩没有一个人遵守了领带必须系到领口、禁止扯松的校规，区别只在于，在前的金发少年比银色的那个多解开了一颗衬衫扣子。

　　引坂雫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微顿，和前面的人对上目光的瞬间移开，接着向后点头致意，权当作打了招呼。

　　“吃这么快？！运动系男生都这样的吗？”

　　宫家两兄弟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去后，高崎彩花惊讶道。

　　她怕被人听见般的压低了声音。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话题中心已经匆匆跑远了。

　　“大概是忘带钱包之类的吧。” 引坂雫说。

　　刚吃过饭的人可跑不了那么快。

　　“那个、之前就想问了，引坂同学，” 想起刚才金发男生看到引坂雫猛然止步、面色不佳（虽然记忆里宫侑脸色好看的时候也没有很多）的模样，高崎彩花用余光偷偷瞄右边的人的侧脸，观察对方的反应，“关于侑同学……你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吗？”

　　离这么近看的话，引坂同学更漂亮了。

　　比起可爱，高崎彩花更愿意用漂亮来形容对方。

　　那是一张具有文系女子气质的静美的面庞。

　　总是着装得体，衣服平整干净。和下巴齐平的短发向外翘起，弧度不那么对称，也不会显得凌乱，反而给人一种精致与自然的平衡之感。

　　完全不是大家私下里想象的目中无人的城里人的样子。

　　虽然不会很热情地放大音量或者提高音调，也很少举止活泼，但不会让人觉得性格阴沉或冷漠，所有和她搭话的同学们都能满意而归。

　　个性看上去不强势、也不张扬。

　　但是，高崎彩花想，倾听别人说话、让所有人都能感到如沐春风的包容能力，对于她这个阶段的学生来说，属于高阶的技能吧？

　　引坂同学，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社交也好，未来规划也好。总觉得在她面前，自己就很孩子气，一点也不从容不迫。

　　听到引坂同学开口是熟悉的本地方言的时候，高崎彩花就和其他好奇“东京”的女生一样，想和她打好关系。

　　虽然也试着搭了话，但高崎彩花发现，对方总是有所保留，很少主动提及有关自己的事情。

　　排球部的事情也是。

　　看到引坂雫出现在体育馆里的时候，高崎彩花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班上自我介绍的时候不说呢？

　　被问起在枭谷有没有加过社团的时候，一般不也会补充说“国中的时候参加过排球部”吗？

　　为什么上体育课的时候，垫球熟练无比，却只是在被问起时用“以前有在课外学过”一句话略过，从不透露关于过去的具体信息呢？

　　明明、大家都想和引坂同学交朋友的……

　　为什么感觉，引坂同学根本无所谓的样子？

　　高崎彩花忍不住会这么想，也就做不到和其他人一样，亲昵地喊对方“小雫”。

　　不过，看到引坂雫拿出电脑、介绍自己未来会为部里做的工作的时候，高崎彩花的勇气又被点燃了。

　　喜欢排球的人，不会有多么难以相处吧？

　　现在班上只有她们两个是排球部的，打好关系的话，以后可以一起吃饭、一起部活、一起放学……

　　啊，宫家双胞胎是男排的，所以不算。而且那两个人总是在一起行动，形影不离……

　　正这么想着，高崎彩花就看见引坂雫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些，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道：“宫侑同学？是他惹到我才对。”

　　みやあつむくん。

　　因为念起来实在太过冗长，班上没有人会这么叫、不，认识宫家双胞胎的人都不会这么称呼宫侑。

　　高崎彩花突然意识到，对方好像一直是这样的。

　　转来第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坂雫对宫侑说话的语气就毫不掩饰地刻意保持距离。

　　原来，是在生气吗？

　　可是，看现在正在笑的样子，又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哎、咦，是吗？可是、引坂同学你看上去不像会生气的人啊……”

　　“嗯，大概吧。所以，现在是他惹到了我，而他在生气的状态。”引坂雫答道。

　　的确。

　　引坂雫很少生气。

　　讨厌的东西很多。

　　自大，诡辩，自来熟，越过距离界限，计划被打乱，想法被曲解，隐私被窥探和曝光，被背叛和欺瞒，包括恃强凌弱在内的各种不道德行为、没情商、说话不过脑子、没有远见、不守约定、故意使坏、忽冷忽热、喜欢倒苦水却不愿意聆听……

　　很正常的吧。

　　是谁都会讨厌这些，可是谁都多多少少可能会沾染这些特质。

　　世界上没有多少人能完全不在引坂雫的讨厌清单之列，但她将这些讨厌保持在一种隐秘的状态，绝不会透露消极阴暗的想法。

　　——大家都很容易受伤，所以，我要做个不让大家受伤的友善的人。

　　像没事人一样与人交往，平等地对待界限外的所有人，究竟是友善还是傲慢？

　　引坂雫经常反思自己。

　　对宫侑的那丁点负面情绪早就没了。

　　起初，引坂雫并非因为木兔被否定而生气。

　　木兔的状态不稳定是事实。虽然人就是这种生物，明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也不想听到别人说自己丑，清楚男朋友渣又不愿被指明真相……但引坂雫不屑于和陌生人置气。

　　只是宫家那两兄弟太吵，宫侑的语气也太欠揍了。

　　以及，她没忍住出声打断说自己想看比赛，话出口才发现破功说了标准语，害得其他客人都扭头看自己。

　　……好丢脸。

　　引坂雫把这笔账记在了宫侑头上。

　　虽然早就知道会和「高中排球界的宫双子」同年级，却没想到这么巧合，在同一个班，更没想到宫侑竟然还认出了她。

　　一般、会记得一个月前的陌生人吗？

　　这次她换了发型，还化了妆。

　　还是说，这人在女生那里没有受过挫，所以对她印象深刻？

　　无论如何，如果宫侑不主动来挑衅她，她当然会当过去的事情不存在。

　　可宫侑这家伙，是相当地没礼貌。

　　那句“你是枭谷的啊”，像是来追责一样，质问的气势让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过往。

　　所以，开学第一天和宫侑呛声，不完全是她的过错。

　　是宫侑反应过度了吧？凭什么对她有意见？

　　仗着自己性别和一张帅脸，从没被当面臭骂过吗？所以脆弱到连别人不咸不淡的冷对待都受不了？

　　反正冲突也已经发生了。稍微有点想看看，他能别扭到什么时候。

　　这么想着，引坂雫又会告诫自己，要压下自己的恶劣因子，别以为已经很谨言慎行了，还是需要继续修炼。

　　……然而，从食堂回教室的时候，在后门口被拦住，并被告知说两个异性的同班同学因为自己产生争执这种事，并不在引坂雫预想的修炼事项中。

　　“那个、小雫，你现在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喔……”

　　远远地，引坂雫便注意到后门处有几个伫足不进的身影。其中一个瞧见她和高崎彩花之后，眼睛一亮地快步跑来，拉住她的手臂说道。

　　“两个宫同学……好像因为你打起来了。”

　　“……欸？？”

　　在引坂雫作出回应之前，高崎彩花率先发出了惊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