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过隙》江行不夜舟

2、冷心性再起波澜（二）

　　站在这个三尺讲台，看着眼前这些洋溢着青春的脸庞，突然有片刻晃神。
　　莫琦觉得自己和当下的土地，时隔那么久，再一次有了那么一点连接。她终于是除了在床上躺着，在窗台上坐着闻闻别人家的饭菜香气，看看川流不息的马路，数数楼下的私家车和欣赏天上的月亮之外，干了点有益社会的事情。
　　好在是开学第一堂课，学生们还算是配合，总归是无甚风波地平稳地结束了。
　　莫琦舒了一口气，开始整理讲台上的东西。
　　“莫老师！”
　　“嗯？”莫琦转过头去，对上一张张干干净净的，青春洋溢的脸庞。
　　“莫老师，以后就是你来教我们公俄吗？”
　　“好像是的。”
　　“老师，你的课好过吗？”
　　莫琦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尽量好过一点。”
　　“老师，加个微信呗？”
　　几个在周围的学生都围了上来，莫琦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班里有群吧，拉我进一下，方便布置作业。”
　　“啊！没有群的。”
　　莫琦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真假？”
　　“真的，老师，真的！”
　　“好吧，那下节课面对面建群好了。”
　　“不是吧——老师——。”
　　“老师，你这么做，过分了啊，你会失去我们的！”
　　学生们当然更倾向去前街吃饭，但是在囊中羞涩的时候，食堂永远都是可靠的后路，更不要说这一排排的窗口中不乏味美价廉的商户。
　　A大的食堂重新装修过，很难在这些窗口里辨认出之前的店家，或许有吧，只是胃里空空如也，让她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急躁起来，她没有心情慢慢挑选，点了份面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
　　微信通讯录里不断增长的红点，手机提示音不间断地响，莫琦点开，立马涌上五花八门的头像。
　　聊天界面开始滴滴起来，莫琦不停地回复消息，依旧赶不上学生的回复速度。
　　是不是手生了？回复不过来的消息让她有些头痛，开始有些后悔同时添加了那么多学生。
　　王大可的铁锤：嗨，莫老师，我是教育系的欧佳妮！是你的课代表哦，/啾啾/
　　爽文女主：привет, teacher /巴啦啦能量//我来啦
　　恶毒女配：Здравствуйте, 我是经管系的封雯噜 /圈地自萌/
　　黄金冶炼娜：陈阳，船舶与海洋工程系 /潇洒地一批/
　　雷欧：莫老师，你猜我是谁 /眨眼/ ？
　　......
　　“47号，好了哈！”窗台上喊了一声。
　　莫琦一边快速向窗口移动，一边低着头回复信息用余光注意桌椅。
　　黄金冶炼娜：老师，你是不是把我屏蔽了？/委屈屈/
　　莫琦：没有啊，此话怎讲 /冷汗/
　　爽文女主：老师，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有点子好看？/星星眼/
　　莫琦：向来如此，习惯了
　　黄金冶炼娜：那为什么你的朋友圈是空的？
　　莫琦：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本来就是空的
　　恶毒女配：老师你比张老师讲的好，有史以来我第一次俄语课听课了！/自我感动中/
　　莫琦：谢谢，有被鼓励到
　　王大可的铁锤：拉屎，你是不是去食堂了，我看到了！你中午吃什么呀？/对手手/
　　对不起老师，打错了，是老师/冷汗，哭泣/...撤回不了啦.../大哭/
　　莫琦：......该说不说，我中午打算吃面...
　　敲完，莫琦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放在窗口的面。
　　王大可的铁锤：对不起，老师！！/流泪认错/
　　饥肠辘辘还在坚持上课的我羡慕了，但我不说
　　关键词：老师你好，我是林现阳/可爱/
　　莫琦：你好/微笑/
　　“莫琦？”一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些迟疑从旁边的窗口里响起。
　　莫琦闻声看去，脸上还挂着笑意。
　　“莫琦，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莫琦怔了一下，片刻才吐出那人名字：“白梨。”
　　两人打了个照面，那个身影很快转身从窗口消失，片刻便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面对面坐在食堂的餐椅上，面前人比她记忆中的白梨胖了一些，也白了一些。莫琦低头猛扒了两口面，感觉胃里有了点着落，才擦擦嘴坐直身体。
　　白梨收回有些飘散的思绪，看着她笑了起来：“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真的！”
　　莫琦也笑着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或者说她是有一点吃惊的。
　　白梨转头看了眼窗口，神色带着些自豪：“哈哈，毕业后我工作了几年，攒了一些钱，在这个食堂承包了一个窗口，做一些炒菜什么的。”
　　原来如此。
　　莫琦看着昔日的室友，看着她白净的脸上的神采，顿时有些感慨。
　　白梨自嘲道：“谁能想到昔日里在食堂里勤工俭学的穷学生，毕业后又回到了食堂，如今也能给别人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了。”
　　“放在你身上不奇怪。”
　　白梨的目光闪了闪，她不是一个张狂的人，甚至可以说她足够呆板低调，低调到很容易被忽略。她不仅有能力，也能吃苦。她当然能有很多很好，比食堂窗口老板更好的选择。
　　只是对于一个昨日贫困如洗的她来说，今日这番话听在别人耳中难免会觉得她是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放在你身上不奇怪”，结论式的发言是基于七年前的莫琦对七年前的白梨的了解，是基于那时的莫琦比那时的白梨还要更相信自己，从而做出的判断。七年后的她听到了。
　　此刻那双清冷狭长的眼睛无甚情感波动地淡淡看着她，室内光打在眼窝上，盈着淡淡的光。这双眼睛她曾与之日日相对，不笑的时候，添了冷淡矜贵，笑起来却是若暖阳临天。
　　她鼻头一酸，心口像堵了千斤重石。
　　莫琦退学之后，她经常做梦。
　　还是这个学校，这个食堂，莫琦背对着她坐在那个老位置吃饭，一只手里攥着纸巾时不时给自己擦嘴。她瞧见莫琦，心里高兴坏了，冲到她面前站定。那双狭长的眼睛抬起来，使得那张漂亮的脸很是凌厉，让人望而却步。她看着那双眼睛，心里退缩了。她焦急地催促梦里的“白梨”，快说啊，求求你快说啊！你不说她就要走了，你快说啊！“白梨”也焦急万分，她心里有一堆话想说，喉咙却像是被卡住了，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马上要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什么，急得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终于她吼了出来：对不起。
　　那张冷淡的脸终于有了表情，张了张嘴，说道：“你配吗？”
　　你配吗？
　　她已经两三年没梦到过莫琦了。
　　她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向莫琦证明什么，她急于分享，想得到一丝熟悉久违的肯定。那双眼睛看着她，无怒无喜，曾经烧灼她内心的往事，彷佛此刻在面前人眼里只是无足轻重，或者说，已经无足轻重了。她立刻明白到，她是一个彻底的熟悉的陌生人了。
　　她曾想过相遇时刻，她有很多解释要说，此刻已然无任何必要。白梨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抿嘴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你瘦了。”
　　莫琦抬手摸了摸脸：“还好吧，体重一直差不多。”
　　“不，你瘦了。”白梨肯定地说，“不过还是那么好看。”
　　莫琦笑笑说：“你也是，你比之前更好看了。”
　　“是啊，是比之前好看了。”说着，她伸出胳膊给莫琦展示，顺手捏了捏，笑着说道：“也胖了不少。”
　　这是记忆中的白梨从来没有过的表情，莫琦由衷地高兴，也有些羡慕。这么些年，好像只有她把日子过得那样糟糕，留在国内或许是对的。嘴上说道：“胖点好呀，胖点有福气呢。”
　　白梨笑眯了眼，眼神扫到莫琦吃了两口的面：“对不起啊，你快多吃两口，你刚刚吃太少了。”
　　莫琦摇了摇头：“胃里有了点东西就行，晚些时候再去吃点别的。”
　　白梨拍了一下掌：“啊，想起来了，你不爱吃面！”
　　“还好，现在不怎么挑食。”
　　“我去给你做一份。”说着便起身：“你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
　　“别！”莫琦忙伸手去拉她，“别忙了，我不饿，单纯地不太想吃。”
　　白梨歪了歪头：“在吃饭这件事情上，不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