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舌兰落雪》黄半绿

9、第 9 章

　　10 点 45 分的时候，安建伟摸摸安九的头，示意他时间到了，可以走了。离开的时候，还给他买了两本地理画册。

　　刘雅带着姜知雪从教学楼出来，隔老远就看到铁门外等着的安九和他爸爸，心下很感激。她刚也问过姜知雪，这次题量不大，发挥的还行，但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充裕。这么一想，如果真的迟到了，哪怕耽误 10 分钟，她都会难受好几年。

　　四个人上了车，回去的时候临近午饭时间，车走的比较慢，近 12 点才到。一下车，刘雅就看到他男朋友在门口长廊坐着，头埋在手臂里，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样子。
　　“今天真的谢谢安九爸爸了。”说完，刘雅就拉开车门，往外冲。
　　“谢谢安叔叔。”姜知雪也跟着说，但说完人也没走，而是朝前扒着皮椅靠背，“安九，你跟我去一下家里拿个东西吧，很快的。”
　　安九一听，开心的不行，心里想，是不是在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呢，是什么呢？边想还边朝他爸眨眼睛，“那爸你等我会。”

　　门一打开，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雏菊味道，安九没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姜知雪抬头一看，原来是门口玄关那放了一大束黄色的野菊花。姜阿婆估计已经回来了，但这个时候人没在家里。
　　“你过敏？”姜知雪边换鞋，边问。
　　“没呢，就是味道有点突然。”他很奇怪，只对菊花过敏，但只闻味道的话症状不严重，只是会有过敏性鼻炎的症状而已。
　　“你跟我来。”说着就带着他往房间里走，一直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来一个笔记本。
　　“给你，生日快乐。”

　　一个厚实的笔记本，看上去是学校发给三好学生的那种黑色硬皮封面的本子，安九在刘雅办公桌上见过，一般扉页会写，三好学生 XXX。
　　他接过来一打开，扉页倒是空白的，再往里翻，里面全是数学题。可能是他的表情太过疑惑，疑惑到觉得有一丝荒谬，姜知雪不得不开口解释，
　　“你数学作业的错题都在这里了，有一些题目都是一样的题型，你还总错，我都给你收集出来了，每一种错题后都有给你贴进去同类题型的不同解法，你看完，期中考试 90 分应该是没问题的。”
　　“哦，哦，好。”安九捧着这本错题集，人还有点飘，这可真是最特别的生日礼物了。
　　“你不喜欢吗？”姜知雪看安九捧着本子木然走着，疑惑问道。
　　“啊…阿嚏…喜欢…阿嚏……谢谢。”安九抱着本子立马往外跑，一时也不知道是开心更多，还是忧愁更多。快到车子旁，又回头喊，“你下午在家吗？”
　　“在的，要写作业。”姜知雪送到门廊外，就没再往前走了。
　　“哦，好，拜拜。”

　　车子驶离江边，左边是芦苇荡，右边是郁郁葱葱的山丘林木，随着深秋将至，渐渐分出深绿、浅黄和红棕色，安九望着后视镜里变小的、迅速后退的一排排梧桐树，发了一会呆。
　　“怎么了，儿子？”他爸爸一边开车，一边发觉儿子跟霜打了的白菜苗儿一样。
　　“期中考试数学要考到 90 分。”
　　“嚯，这么有志气嗷！”
　　其实安建伟是散养孩子型父亲，自从来了江下，安九没了他妈妈的耳提面命以后，确实放松了许多，但 90 分嘛，确实应该也不是特别难。安建伟就像全天下很多父亲一样，觉得自己儿子成绩不好只是不用心，一旦用心，100 分也不是难事。
　　“没有，我就随便说说，老爸你就随便听听。”
　　“哈哈哈哈，好的。”

　　安九和他老爸之间就是这样，即便只有父子两两相对，也总是可以轻轻松松，气氛融洽。开学前的暑假，他妈妈说要去国外交流一年，问他愿意跟他妈妈去体验国外生活，还是愿意跟爸爸体验江边小城的生活时，他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了跟他爸。也不是不爱妈妈，他想他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他只是，有一点怕和她单独相处，他妈妈总是严厉的，要求很高，但他擅长的，他妈妈总是不太喜欢。而他妈妈在意的，又总是他觉得没那么重要的。

　　【姜知雪，好像是我妈想要的那种儿子。】
　　这个想法突然就出现在他脑海里，但一会又觉得自己好笑。他也发现了，姜阿婆跟他妈某些时候，是真的挺像的，想到这又觉得自己跟姜知雪不愧是好兄弟。不禁又想，他已经三个月没见他妈了，心里有点酸酸的，不知道妈妈这会在干什么，今晚应该要给她打个电话。就这样，在车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就睡过去了。安建伟看着他儿子的侧脸，以及他抱在手里的那个笔记本，无奈的笑了笑。

　　下午三点左右，姜知雪在房间写作业，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一看，安九在外面，左手托着小纸盘，上面摆着一个巧克力色的小蛋糕，脖子挂着一个黑色方形的包包，垂在胸前。
　　“请你吃蛋糕！”说着就往客厅里冲，想赶紧把蛋糕放在茶几上。
　　和别人分享生日蛋糕这件事，姜知雪从来没有经历过，他看安九放下蛋糕冲向厨房，边洗手边朝外喊，“巧克力味道的，很香，你快尝尝。我端了一路呢，手都酸了。”
　　姜知雪就走近厨房，从下面橱柜里拿了两把铁勺，等安九洗完手一起朝外走去。小小蛋糕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吃完了，巧克力包裹着松软的蛋糕胚，中间还有两层奶油和水果，是姜知雪以前没吃过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安九眯着眼睛，仰躺在沙发椅背上，摸着肚子上的圆鼓鼓的黑色包包，很舒服。
　　“你爸呢？”姜知雪看他惬意的样子，笑着问道。
　　“他又出差啦，今晚我不回家！”安九在沙发上打滚，他一个人在家睡是常事，但自从有了姜知雪这样安静随和的好朋友后，他突然就觉得一个人在家生活很煎熬。
　　“你校服和作业带了吗？”姜知雪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委婉一点拒绝。
　　“没哦。”安九坐了起来，针织毛衣的领子都翻乱了。
　　“明天周一，有升旗仪式，不能不穿。”
　　“哦……”，安九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嚷道，“有办法啦！我爸走的时候把车子给我搁外面了，我有钥匙，一会回家拿一趟。”
　　“……”姜知雪看着他又亮起来的眼睛，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的床很小啊，你睡觉踢人吗？”
　　“不啊，我爸说我睡觉很乖的，从来不踢人。”

　　说完这句，两个人都沉默了。几秒后，安九突然站了起来，“你作业写完了吗？”
　　“差不多了，怎么？”姜知雪板正地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一点没被安九的一惊一乍影响到。
　　“我的生日礼物，给你看，是一台数码相机，很厉害的。我们可以自己拍照的。”说着，拿起他胸前的包包，往外掏出了一台纯黑的卡片式相机，
　　“这里是开关，这里是取景框，你从这里往外看，这个点是焦点，等画面清晰了，你就按这里，好，来，看镜头”，说完就听到咔嚓一声。安九看了一眼屏幕，这张抓拍意外地很不错，他喜欢，仔细看了看，就递给姜知雪。

　　相机的显示屏停留在刚刚安九拍的那一张上，四肢修长瘦削的男孩，穿着白色上衣黑色长裤，乖乖坐在一把有些年头的木椅上，上衣领口有一点变形，露出了一点锁骨。因为侧光的原因，男孩右边身子在暗影里，左边落进光线里，刘海有一点长了，盖住了一点眉毛，左眼和鼻子清晰可见，眼神透露出明显的好奇，但又带一点试探；右边小张脸藏在暗影里，轮廓渐渐和背景融为一体。男孩所处的环境是姜知雪熟悉的客厅样式，右边靠墙摆放的电视机，以及背后满墙的黄色奖状，在阴影中看不分明；但午后的光线从厨房窗台斜照进来，烟灰色水泥地面在大片光照下发光，那种颜色就像远处的江水。他说不上来看到自己的自画像是什么感受，但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张照片的感觉，有一点熟悉，又有一点陌生。

　　“怎么样，我妈给我买的，今天刚拿到的。”边问，边期待的看着姜知雪。
　　“挺好的。”他把相机还给安九，“你妈妈送你的吗？”
　　“对啊，她让她同事带回来的，今天中午才拿到，还给我写信了，说让我拍几张照片寄给她。”
　　“她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她说是一年，但她经常不在家。”说到这，安九又坐回了沙发上，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发呆。
　　房间里安静下来，姜知雪看安九两只手轮流抚摸着相机轮廓，也沉默下来，侧过头盯着太阳光里浮动的尘埃。

　　“你车子在哪？现在去你家拿校服和作业吧。”姜知雪突然有点不喜欢这种沉默，站了起来。
　　“就外面小操场，”安九边说，边拿下了脖子上挂着的包，把相机关机，妥善的放了回去，仔仔细细检查完以后放在了茶几上，“相机先放这里，我们走吧。”

　　“你把花放这里干嘛？”关上门往外走了两步，就看到上午门口那一大把菊花此时正安静插在一个陶瓷瓶里，孤零零摆在门廊下。
　　“阿婆说，那花味道太冲了，就搁门外，摆在这一样好看的。”
　　“啊，好吧。”安九暗自嘀咕了一会，原来阿婆也过敏，并不知道姜知雪疑似在肚子里又翻了一个白眼，小少爷真的毛病挺多，桂花不过敏，野菊花过敏。

　　姜知雪家所在的这排平房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好处是离二小很近，大概十多分钟的步行距离，主要也是为了安置二小的教职工，他的班主任刘雅老师就是今年开学前后搬过来的。外头还有一个废弃的小操场，看着像是以前二小的旧址。安九的自行车正停在那，也孤零零的。是漆黑的山地自行车款式，因为觉得二小作业太多书包太沉，安建伟还帮他装了一个后座座位，给他宝贝儿子放书包用。

　　“你会不会骑车，你骑行不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安九觉得，今天一天跑来跑去好累，他觉得小寿星应该有权利犯懒一次，于是就两腿一迈，安稳跨坐在后座上了。他有一次看电视里别人骑车都是带人的，小风一吹，很舒适。他也想体验下，于是就眼巴巴看着姜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