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舌兰落雪》黄半绿

8、第 8 章

　　姜知雪以前也坐过安九的后座，大概还是从小学五年级上学期开始的。只是，那个时候当然不会是摩托车，而是一辆银灰色的自行车。

　　那个一起做值日的周五结束后，他们俩逐渐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对姜知雪而言，这个外地来的新同桌慷慨，热情，真诚，耐心。尽管有时候过于慷慨，让人觉得天真。但有玩伴的感觉，真的不错。他甚至放学后也愿意花时间看一两集动画片，为的是能在第二天课间时，能听懂安九和其他同学关于时下热门玩具四驱车的切磋和交流。

　　而安九，一回生二回熟，经常放学后就去姜知雪家吃晚饭，他觉得姜阿婆的厨艺很好，别人家的饭就是香。
　　“我爸出差了……”
　　“我爸今晚要加班……”
　　他爸爸据他说是做长江生态保护相关的工作，很忙，经常要加班、出差。每次这么说，姜阿婆都笑眯眯的回答他，“那刚好，跟我们一起吃。”

　　姜知雪家那一排平房住的全是二小的老师，他去了几次后就发现他们班主任刘雅老师也住这。有时候他看刘雅家门开着，就会溜达过去串门，刘老师家房子小一点，满屋子都是毛茸茸的小玩具。每次看到安九，都会问，作业写完了吗，然后给他一点糖果和小饼干。

　　他其实不怎么吃零食，用他妈妈的话就是又没营养热量又高，都是垃圾食品，但他很喜欢刘老师，因为刘老师从不拖堂，说话温柔。所以这些小零食递给他，他也根本无法拒绝，收了以后自己也不吃，就跟献宝一样全给姜知雪。他家门口有一个小鱼缸，里面放着各种糖果，这一两个月时间，都被安九塞的满满的。

　　十月中下旬，市里搞的一个小学数学竞赛决赛开考，考场设在江城一中，离二小有大概十多公里的距离。刘雅作为班主任要带队，但五年级两个班也就姜知雪一个人进了决赛。
　　于是周五晚上，刘雅从学校回家，路过姜知雪门口时，灵机一动：如果要坐公交的话，就得早起、换车，很麻烦，但她男朋友新买了车，刚好周日他也休息，可以早上过来当一回司机。于是就约好了，周日过来接送她和学生。当然对姜知雪和姜阿婆，刘雅也只是说，学校已经安排好司机，早上八点准时出发，八点半就能到，还能从容地吃个早饭，九点准时开考。

　　周日早上八点，姜知雪收拾完毕，穿上了之前一直舍不得穿的新球鞋——安九他爸这个月某天晚上来接儿子时带来的，说是给他儿子交饭钱。姜阿婆本不想收，说饭菜也没几个钱，无功不受禄。但安建伟说，小孩的鞋子也不值几个钱，本来之前还想请一位婶子每天给安九做饭，但人生地不熟一时不好找信得过的人，您这是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况且鞋是买给姜姜的，我看小孩子都喜欢这种款式。

　　姜阿婆也就没说什么，收下了这双没有牌子也没有价签的足球鞋。其实作为一名二小的退休教职工，姜阿婆每个月能领到退休金，另外她每周也会去一家托儿所帮忙照看孩子午休，也是有收入的。但节俭是她的本能，未雨绸缪也是她的本能。她想，这个家，只有一个逐渐失去劳动力的老人，和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她已经六十五岁了，万一哪天，她不在了，二小这间房子学校肯定是要收回去的。到时候，到时候姜姜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些，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就会显得更为深沉和忧虑。可这些，才11岁的姜知雪是不可能知道的。姜阿婆是他的阿婆，但也是他的父亲和母亲，高要求，高标准，是她给这个家设置的围墙。比如，在学校，姜姜从小就要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八点闹钟响了，姜知雪坐在小客厅沙发上，手上拿着一本错题集，边看边等。大门敞开，方便随时出发。但直到八点一刻，他才看到他年轻的班主任急匆匆跑过来。

　　“姜知雪，可以出门了不，临时有点情况，我骑车送你去公交车站，快！快！快！”

　　姜阿婆早上出门买菜去了，家里很安静。姜知雪听到，抓起书包，立马站起来就走。锁门的时候，也不忘安慰刘雅，“老师，不用着急，来得及。”

　　其实这个时候去搭公交车，时间已经比较紧张了，但两个人都着急，也是无济于事。刘雅往自行车棚跑去，姜知雪就站在房子外的空地，突然听到轮胎压过地面的声音。

　　“姜姜，快上车。”循声回头一看，安九坐在副驾，伸出了大半个身子朝他招呼。脚比脑子快，姜知雪也迅速转身，快走到车门口才想起刘老师，但后头刘老师显然比他更为敏捷，自行车哐当倒地，人未至声先来，
　　“救大命了，快上车。”

　　两个人后座刚坐稳，车子就一个神龙摆尾冲出去了，刘老师摇下车窗，整个人还在不停喘气，江边的风呼啦啦往里灌，过了几秒才感觉到心情平复。

　　“您真是个大好人，我们整个二小都会感谢您！”刘老师坐在司机后座，看后脑勺大致推测这位是家长，于是更为正经严肃的说道。刘雅模糊记得，新学期第一天，见过安九爸爸一次，当时就觉得这位男士温文儒雅气质很好，没想到这次还救了她大命，难以想象整个五年级这棵独苗如果因为她的缘故决赛迟到了，她这工作也没法干了。

　　“不用客气，姜姜是我们安九好朋友，应该的。”
　　“哎，都怪我，就不应该指望别人。”刘老师情绪还是不太稳定的样子，满眼焦急，懊悔。

　　“别这么说，突发情况谁也避免不了。也是巧了，路上正好碰到那个司机，他很着急跟交警交涉，听他说不能耽误孩子考试，就问了下，一问果然说是去一中参加数学竞赛，再问他去哪儿接学生，我们就知道了，那这个情况肯定要帮忙。”

　　“谢谢叔叔。”姜知雪看着安九爸爸稳稳握着方向盘，不疾不徐讲述这个巧合，突然觉得，如果他也有爸爸，是不是也会这样沉稳可靠。想了几秒，也不再想了，他连他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呢。

　　“那个司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刘雅想了想，问道。其实之前她男朋友打过电话了，说人没事，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下。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想去纠正说那个司机不是特意雇的，其实是她交往了五年的未婚夫。

　　“司机看着是没事，就是剐蹭的那个摩托车主是一个女生，人好像还晕在地上，但是戴了头盔，我们着急来接人，也不知道后面什么情况了。”安建伟回想着马路边上冲交警咆哮的男人，要不是声音够大，等红绿灯的安九也听不到数学竞赛这四个字。今天本来要去好友乡下的农场放松放松，也只能临时改道。
　　“刘老师…”姜知雪听完，有点担心。
　　“没事，没事，不要影响你考试。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这些都跟你没关系。”刘雅一改之前温柔样子，直接打断了姜知雪没问出口的担忧。

　　8 点 50 的时候，车子开到了考场门口，停稳前，安九从兜里抓了一把小零食，直接转过身趴着副驾的椅子，塞给姜知雪，嘴里嚷嚷着考试前记得吃一口。安建伟看的百感交集，心想儿子是长大了，对朋友真的贴心。
　　刘雅也来不及寒暄，追着姜知雪往教室跑。一中不像二小，校大门在主干道上，门口是不让随便停车的，安建伟看她们走了，也就往前开，找了一个空车位，拉手闸，停车。
　　“儿子，现在去哪？”
　　“考试要考两个小时，要不你带我去新华书店，我们看会书，等 11 点姜姜考完了一起去宋叔叔那吃午饭？”
　　“行，今天你是小寿星，你说了算。不过……”
　　“不过什么？”
　　“姜家阿婆，说不定要等姜知雪回家吃饭呢，今天重阳节呢。”
　　“也是哦，那怎么办？”
　　“这样，儿子，我们先去新华书店看看书，考完了送她们回去。刘老师是你们班主任吧？咱们好人做到底，到时候再看情况怎么样？”
　　“可以的，老爸真聪明。”
　　“那老爸可以问我聪明的儿子一个问题吗？”
　　安九拉着他爸爸的手，一蹦一跳，笑的很开心，“当然可以！”
　　“你为什么对姜知雪这么好啊，感觉你以前对院子里的一起长大的好哥们也没这么贴心。”
　　“哎”，安九故作深沉，叹了口气，“开学第一天，我在厕所听到几个男生骂他，说他天天装的跟神童一样，实际上是连爸妈都不知道是谁的可怜虫，谁跟他做朋友谁倒霉。”
　　“你觉得他可怜？”安建伟很意外，在他印象里他儿子倒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是，一开始是好奇他们在说谁，但是后面发现竟然是我同桌，就……”，安九挠挠头，“哎，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就是觉得，我就要跟他做朋友，那些人太过分了！”
　　“哎，无父无母的孩子确实可怜，好在姜知雪人聪明，又乖。”安建伟没说出口的，是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些家庭，没有爸爸，或者没有妈妈。“如果有一天，你……”，这或许是一个好时机，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怎么了，老爸？”书店快到了，安九听到他爸爸欲言又止的发问，好奇地转向他。
　　“没什么，就是想说，姜知雪也是个好孩子，人在少年时的玩伴最难得，如果有一天，你们起冲突了，一定要好好沟通，好朋友是要珍惜的。”
　　“嗯，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