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舌兰落雪》黄半绿

4、2015/重逢

　　周三夜晚八点，下班，到家，拿上包，去游泳。这是自去年七月后，姜知雪逐渐养成的每周放松自己的时间。
　　游泳馆在姜知雪租住的小区东边，北城的小区新老交错，一条七八百米的小巷像是时光隧道，走过去就走过了二十年。走到小巷口，能看到外面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
　　小巷中段有一家新开业的店在挂招牌。梯子上的蓝色工服男子抱着亚克力米白色塑封的板子，穿同款衣服的中年女子扶着梯，仰头说小心点，慢一点。
　　路过时，能看到边缘是一个江字，从落地橱窗往里看，里面杂乱放着一些方方正正的东西，像书又不像书。

　　姜知雪赶着去游泳，对周围环境里这些变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来，也有人走，和从小长大的小镇不一样，每天路过的都是不同的人。
　　靠近巷子口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带着棒球帽和耳机，双手插兜，突然出现在姜知雪的视野里。
　　巷子口拐角一片人影落在石板上，姜知雪右偏了一步敏捷避过，然后毫无停留继续往外走，也就没看到他避过去的人，擦肩而过后反而停了脚，直接拽下了耳机挂脖子上，回过身盯着他背影，甚至跟着朝外走了两步。
　　泳池水汽氤氲，浅水区浮着好几个跟着教练学游泳的小孩，正围着教练。北城的秋天转瞬即逝，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明显转凉，人流也少了许多。走过叽叽喳喳的教学区，靠近深水区人就更少了，岸边不远处一个戴红色泳帽的小男孩仰躺在蓝色泳圈上，旁边一个稍大点的孩子扶着他的泳圈，慢慢转着，两个小孩的笑声，很清晰。

　　姜知雪穿着一条深蓝色平角泳裤，皮肤白皙，四肢修长，也没有戴泳帽，他不喜欢头发被紧紧包裹的感觉，但泳镜还是要用的。在岸边做了几组拉伸，拉上泳镜，准备入水的时候，听到了短促的叫声。抬起头一看，红色泳帽的小男孩掉进水里，短手短脚正翻腾着水花，蓝色泳圈被推开了。此时两个小孩的位置已经离岸边有将近一米了，刚那声叫喊不大，就一声，姜知雪一时竟不知道，是应该要去救人，还是不应该打扰小孩们玩闹。

　　犹豫一瞬，姜知雪还是立马下水了，向着两个小男孩在的地方游过去。这个泳池最深处两米，大点的男孩子看着也不到1米 2。一入水，就看到红色泳帽在不断下沉。他立马加速游过去，从另一边抓住小的那个往上浮。大的那个也立马配合他的方向，一起往池子更深处的泳圈移动。很快，蓝色泳圈到了姜知雪手边，他抓紧泳圈，在水面和男孩示意，那个男孩立马懂了他的意思，和他一起把小男孩推上泳圈。
　　小男孩刚趴上泳圈，就不断往外吐水，两只小手还死命地拽着别人手腕。大点的那个一边说谢谢一边空出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背。他这时才意识到，整个游泳池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三个。

　　姜知雪护送着两个小男孩浮回岸边，小的那个吐完水了，但整个小人儿还在不断发抖，两只小手倒是放开了，大的那个手腕都被抓红了。看了一会，姜知雪去衣帽间拿了他的浴巾，披在两个小孩身上，“太危险了。”
　　“谢谢叔叔，我以后不带他这样玩了。”
　　叔叔这个称呼，让姜知雪一口小小的郁气梗在胸口。姜知雪今年才27，却要被叫叔叔了。他想，我这么老了吗？
　　看着两个小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摸样，他也没法再继续游泳了。只能问道，“你们家长呢？”
　　“爸爸一会来接我们。”
　　于是就这样沉默下来。三个湿淋淋、只穿着泳裤的男生就坐在泳池，两个小的依偎在一起，最大的那位看着浅蓝色水面发呆。
　　恢复平静后，就觉察出是真的有点凉。姜知雪侧过身问道，你们爸爸什么时候来？
　　“九点。叔叔我们没事了，浴巾，我带回家洗干净明天还给你好吗？”
　　他本想说，可以不用还。但让人家直接扔掉好像又有点不太礼貌，盯着泳池瓷砖斑驳闪烁的水纹，想了想，又问“明天还是 8 点吗？”
　　“嗯。”
　　说完这些，他又看了看戴红色泳帽的小男孩。现在泳帽已经没有了，才发现他是个发量丰富的自然卷，脸蛋儿泛红，眼睛紧闭着，看样子大概四五岁，蔫蔫地靠在他哥哥的怀里。估计是吓坏了。
　　“最好还是带他去医院检查下。”
　　“好的。”
　　姜知雪湿漉漉的走回到淋浴间，浴巾没了只能用 T 恤简单擦一擦，好在还有一件薄外套，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把 短 T 揉成一团塞进了袋子，直接穿外套，拉上了拉链。收拾完，看了下手机才8:27。

　　池边那团隆起的白色浴巾就没挪地方，两个小孩还是之前那个样子，互相依偎着，小的像是睡着了，大的看着水面发呆。姜知雪轻轻走过去，“你自己可以吗？我可以陪你一起等。”
　　“不用的，明天见。”说着，还从浴巾抽出一条小胳膊，挥挥手，脸上带着一点歉意。
　　往外走到快门口的位置，才听到人声。一对情侣正对着门口的广告牌，一位中年男子双手插兜，斜斜倚着墙，说泳池是流动水质，干净，这点放心。大概是接近关门时间，之前门口守门的大哥都没见人。
　　姜知雪看那对情侣没有继续发问的意思，走过去问那个中年男子，“里面还有两个小孩，需不需要找人去看一下，家长不在。”
　　“哦，我知道，他俩没问题，小晨子是黄大教练的儿子，有几岁就在水里游了几年，完全不用担心。”男子边说，边换了个角度继续靠着，脸上慢慢有了得意之情，“小晨子都可以当我们泳池教练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心了啊。”那神情，姜知雪也不陌生，小时候隔壁邻居阿姨们闲聊说起他，也是这样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想着他俩今天也不会再下水，姜知雪就转过身，打算回家了，影响别人做生意也不太好，明天反正还要来的，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后面那对情侣听到姜知雪声音就望过来了，这会女生还望着远处姜知雪的背影，挪不开眼，男生看人走远了，才轻轻叹了口气，“啧，又犯花痴了，”
　　女孩眼睛很忙，但耳朵没闲着，立马接了句，“我是有点俗的，但是想问清水出芙蓉能不能形容男生啊”
　　“你觉得行就行”男生笑着问道，“那这游泳馆咋说？”
　　女孩伸出手，牵住男生的手，拉着往外走，回头说，“老板，我们先走了哇，回去再想想。”

　　一年四季，如果问姜知雪什么季节最美，他会毫不犹豫说是秋天。但秋天和秋天也不一样。离开江下生活已有好几年，慢慢他才意识到，他开始想念湿润的晚风了。这种怀念一开始很陌生，因为离开江下是他一直以来的决心。但人或许就是这样，永远对两样东西心怀向往，得不到的，和曾经拥有的。

　　夜风干燥，北城的秋天转瞬即逝，今年一定要去爬望山。下了这样的决心，姜知雪拎着包拐进了巷子，准备走回他在这个城市为自己寻到的一隅。这个繁华之外的老旧小区，让他慢慢有了一种牵挂，或许再工作几年可以把它买下来，尽管它很小，也没有电梯，楼道间无人管理的小广告每周都在换，但可能确实如阿婆所讲，如果缘分到了，想留的总会留得住。

　　穿过巷子，就能回家。巷子里的水果店，卤肉店都半闭着卷帘门，幽暗的路灯勉强够用，走到三分之一发现前方有一家店似是仍然在营业，照亮了店前那一段石板路。
　　走近了才看到门口小台阶上坐了一个人，左腿弯着，右腿斜着伸出老远，占据了姜知雪前行的视线。画面挺美的，禁不住心想，他身高得180或者以上，比自己 178 的身高肯定是要更高一些的。这男生穿了一条烟灰色运动裤，鞋子是灰白两色板鞋，上衣在灯光下看着是饱和度非常高的绿色，脖子上挂着银灰色耳机，右耳还挂着耳钉，小小的，灯光下倒是非常显眼。
　　脚步声很轻，姜知雪也是此时才意识到，他走路原来这么悄无声息。慢慢走近，脚步开始变得一点犹豫，路就这么宽，到跟前是跨过去，还是绕过去，不得不说那条长腿确实赏心悦目。还没做好决定，就看到那只耳朵转走了，一张脸露了出来。
　　姜知雪迟疑的脚步，就这样停下来了。一个小时前刚挂上的新鲜招牌，也出现在视野里，上面是简单的6个汉字——江畔西照相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