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公爵》鹑於菟

8、第 8 章

　　泽斐尔从玛丽家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尽管他仍将所有的工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但白兰依然可以从他发呆的时间明显变长看出端倪。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一颗纯洁的心就要陷入泥淖里。
　　他动摇过，但他绝不后悔…
　　这天，他拿来一份文件，叮嘱他细细看完。
　　泽斐尔坐在书房里为他特辟的一方书桌上潜心研究，“特聘”“特派秘书”“泽斐尔先生”等字眼让他心惊肉跳，以致于他全然忘记了平时谨遵的礼仪，冲到了他的雇主前，不顾身份地嚷了起来：“先生，您是要抛弃我了吗？”
　　白兰大吃一惊，不知道他如何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正要解释，就见这位突然变得莽撞的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把平日里用来打扫的掸子举过头顶，哀切地说：“先生，求您，您惩罚我吧，但别赶我走，求您了。”
　　白兰挽着他的大臂想把他搀起来，可是青年固执地要让他杖责自己，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白兰只好俯下身先替他擦干净泪水，再耐心地说：“我怎么会赶你走呢？做秘书难道不比做男仆好？”
　　泽斐尔眼角通红，坚定地摇摇头，带着点哭腔嘟囔着说道：“您要我做特派秘书，分明是要把我流放到没有您的地方去。”
　　白兰忍住笑，故意逗他：“那你是要违抗我了？”
　　说着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泽斐尔慢慢地把掸子放下，垂头丧气地跪着，也忘了擦眼泪，直到其中的一滴流到了地毯上。
　　他这才大梦初醒般，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抹脸，再掏出手帕想去吸干那滴泪。
　　平时他一直很喜欢那些娇贵的东方地毯，他觉得它们就像他的主人一样美丽，神秘，脆弱又坚强，它们惧怕眼泪却又经得起火烧。
　　可惜已经迟了，那滴水珠彻底地渗了下去，金丝绣成的花蕊处有一个明显的暗沉。
　　泽斐尔更加沮丧，自暴自弃地想都怪自己活计干得粗糙，怪不得先生要把自己遣离身边。
　　这边，听到动静的白兰回过身来，就看到泽斐尔艰难地与地毯作斗争。
　　他心下了然，上前拿过他手里的帕子，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扶了起来：“我的朋友，你平日里的聪明和仔细哪去啦？私人秘书和他的雇主可是形影不离的，什么流放，全然没这回事！”
　　泽斐尔听到这种确切的保证，如释重负般地呼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吻了一下他主人的手，兴致勃勃地又投入到了工作中。
　　就这样，他一边整理手稿，一边跟随白兰学习打理生意。
　　他杰出的商业天赋使得他上手很快，不到两个月已经能独自与数十个大型商号的老板打交道。
　　白兰也时常放他出去历练，不过进出口的贸易还需要他亲自操盘…
　　一个月后—
　　白兰在粉黛乱草宅接待了一位俄国客人。
　　来人是一副典型的斯拉夫人长相，很年轻，目测二十岁上下，高鼻梁，深眼窝，蓝灰色的眼睛，薄嘴唇，气质冷淡，穿着倒是入乡随俗与本国人无异，除了衣料质感很好能看出其人非富即贵。
　　“白兰，您的来信我已经看了，凤凰号一切都好，＇货物’已经全都换过了，他们都很安全，现在船上都是些真正的舶来品。”
　　唔，很好，腔调纯正，没有口音，泽斐尔暗想。
　　“谢谢您，索莱斯基，还是老规矩，我们四六分成，您就不要推辞了。”
　　明显的不平等条约，泽斐尔有些不满。
　　“遵命，公爵阁下。”索莱斯基摘下便帽，行了个脱帽礼。
　　哎呀，不得了唷，俄国人也会讲冷笑话了，泽斐尔接着在心里嘀咕。
　　他知道白兰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他管理着庞大的海内外生意，无疑，这是相当劳心费神的，可这个俄国人一来，好家伙，毫不费力地就取走了十分之六，嚯，可真是桩美事！
　　不过他只敢在心里发牢骚，不敢流露出一丁点不满的神情，毕竟从他主人的态度和俄国佬的名字可以推测出这是一位贵族，他不想给白兰添麻烦。
　　白兰与索莱斯基的谈话还在继续—
　　“需要我带您到码头参观一下吗？凤凰号今天就要到港了。”
　　“有劳您了。”
　　“我的荣幸，乐意之至。”俄国贵族甚至帮白兰打开了车门。
　　瞧他那样子，真是殷勤，泽斐尔心里不耐烦极了，面上还得装得云淡风清。
　　好在车程不长，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港口。
　　港口边，一群裸着上身的水手正在卸货，阳光下，他们油光发亮的肌肤上布满了汗珠。
　　索兰斯基叫住其中一个忙碌的身影：“路易！”
　　这位叫路易的水手耳朵很灵，听到有人叫他马上放下箱子，直起腰，拽出腰间的大汗巾抹了把汗，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哎呀，旁茨老爷是您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有位朋友要做笔买卖，想找你们的康斯坦丁船长谈谈。”
　　心思活泛的路易转了转眼珠，直觉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老康坦一高兴说不定能提拔提拔自己，工钱涨了再讨个漂亮婆娘，老爹在街坊邻居里也有面子…
　　哈！不得了了！这哪是三个凡人，分明就是会动的黄金山，珍珠山，钻石山，金币在向自己招手…海蚌围着自己跳舞…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他决心拿出觐见国王陛下的态度来：“几位老爷您这边请，我们船长大人还在舱里呐，哎，您请，您请。”
　　三个人穿过堆满货物的甲板，感受着咸湿的海风来到船舱里，康斯坦丁船长正在整理货物清单。
　　他嘴里嘟囔着号码，手下也没停麻利地排好顺序，还能兼顾自己的口腹之欲，时不时地扯瓶灌口开封的朗姆酒…
　　“好了！”老头儿满意地拢好纸张，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的剩酒，准备喊几个靠得住的去清点货物。
　　“上天保佑凤凰号平安归来！康斯坦丁船长。”
　　“啊！是您旁茨先生！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我这儿可没什么能招待您的。”
　　“您可太谦逊了，船长先生，您可是拉了一座金山回来。”
　　“哦？哈哈哈！您可真幽默，它就是两座也跟老康坦没什么关系，我可连点金粉也不敢刮！您尽管用最精确的秤来称，那也是分毫未动！”
　　说完老船长眨了眨眼，表情十分得意，像只成功护住宝藏的老龙。
　　“您的声誉享誉大洋两岸，我们都知道，所以我的这位朋友慕名而来，想参观一下您的码头。”
　　“没问题先生们，跟我来吧。”
　　老康斯坦丁带着三个人又回到了甲板上，各色货物都码得整整齐齐，黄金，珠宝，玉料…
　　“先生们，你们瞧，这种绿宝石产自哥伦比亚，哦，多受上帝偏爱的小东西。”
　　船长挑出一块让客人们细瞧，现在这块美丽的宝石就在白兰手里，三个人连连赞叹，这种捧场的态度让老康坦心花怒放，好像那不是矿物的碎屑而是他的亲生儿子，他马上决定再让这群有钱人开开眼。
　　“嘿！先生们，再瞧这个，这种橙色的宝石来自巴西，可是上等货色，要是我再年轻个三十岁还结什么婚…晚上就搂着它睡，保准睡得香甜！”
　　滑稽的俏皮话让客人们忍俊不禁，而我们这位老船长又颇有些“人来疯”，这不啻于一次巨大的鼓舞，他一鼓作气把剩下的珍宝全介绍了一通。
　　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口干舌燥了，对外面扯着嗓子喊：“路易—路易—嘿嘿，先生们别见怪，老康坦不爱钱也不爱美人，就喜欢喝点酒，甭管他什么朗姆酒，葡萄酒，黑啤酒都是打娘胎里的缘分。”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嗜好，您这点消遣实在不算什么。”
　　“嗐！谁说不是呢，您真是位有眼光的先生。”
　　老船长好像找到了同道中人，感激地同白兰握了握手。
　　“来了—来了—”聪明的路易急匆匆地跑来，拿了瓶度数最低的白葡萄酒和三个杯子。
　　“啵—”老康坦咬下瓶塞，闻了闻，浓郁的葡萄芳香立刻俘获了他那颗饱经海水侵蚀的心。
　　他转过头来，热情地邀请客人们：“先生们，你们要不要来点葡萄风味的饮料，几乎没有酒精不上头。”
　　盛情难却，三个人只好小酌了一杯。
　　常言道：“酒醉交友，事半功倍。”
　　白兰觉得时机到了，决定让船长吐露些消息以便后续计划顺利进行，他不无诱导地问：“康斯坦丁先生，您这笔大生意横跨大洋两岸，可要有不少资金吧。”
　　葡萄酒加朗姆酒产生了一种轻微眩晕的效果，老船长感觉好像还在海上，风浪让船身微微颠簸，不过问题不大：“哎！是的呀！先生，这批货就有您的朋友旁茨先生一份！哈哈！您这位朋友马上就要发大财了，这一趟可能赚不少！”
　　“难道没有别的投资人吗？船长先生。”
　　“诶，让我想想，我得再来点酒，这是提神的好东西，”老康坦仰头又喝了口酒，“唔，嗯，还有一位爵爷，叫…叫什么来着…拉加蒂伯爵…对…那个上议院的贵族老爷…拉加蒂伯爵…”
　　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这个名字，尤其是泽斐尔。
　　目的已经达到，白兰一行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老船长十分不舍还想说服他也加入下一场淘金之旅，白兰没有拒绝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终归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啧啧！果然，聪明人才能跟聪明人打交道…”
　　康斯坦丁叨咕着又给自己开了一瓶酒，快活地哼着水手之歌准备回家和老婆团聚…
　　马车先送索莱斯基回了旅店。
　　“我有公务在身，有空再去拜访。”
　　“我想我们不久就会见面的，再会，索兰。”
　　三人就此分开，马车载着主仆二人向粉黛乱草宅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