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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今天的晚饭时间很早,泽斐尔刚放下餐刀就被希金太太赶去休息,说是明天一早要去一个偏远的村子里通灵。
      鉴于时间紧迫,他当即就收拾好了工具箱,并且连蜡烛都没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丝毫不知道他的先生是多么难以入眠。
      —一墙之隔—
      白兰静静地靠在床头。
      最后一缕霞光经窗棂跳到台面上,形成一个个亮色的光块,长明烛的烛身就在其中一个光块里。
      它明显是刚点上不久,还没有流下多少蜡泪。
      生命的起始也像这般鲜有泪水,欢笑声居多。到后来熬过的时间越来越长,才明白欢喜与悲痛,相聚与分离都像狄奥斯与库洛伊一样,是对密不可分的孪生子。
      他有意把自己抛进孤立无援的境地里。
      颤动的烛火在后面的墙壁上投出一个巨大的花苞状影子,恰如一支被风吹动的花蕾。
      他盯着这朵鲜活的雏花起舞,它这一生注定短暂又绚烂,这就足够了!
      生前的光明哪怕只有一瞬也比永久的沉寂更浓墨重彩!
      桌上的光块越来越窄,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直到最后一个光块也收成一条线…最后连这条线也没了,烛光成了室内唯一的光明。
      夜幕能掩盖一切也能暴露一切—
      有形的具象的隐没在黑暗中,内心深处的想法就会无所遁形。
      孤独和倦怠就像一头巨大的抹香鲸毫不留情地把白兰吞掉,他感觉自己正沉入一片水波里,所有的动作都迟缓起来…
      这种感觉在过往的十多年里常常出现,一开始,他觉得这是一种困扰,拼了命地想摆脱它,结果自然是不理想的。
      后来,他学会了和它共存,甚至在没有痛苦到极点的时候放任这种情绪滋长,这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尽管这种等待否极泰来的过程对他来说是一种残酷的不人道的折磨!
      泪水灼烧着眼眶…
      心口疼得厉害…
      右手神经质地抖动!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倒了一杯柠檬水,冰块和杯壁碰得“叮当”作响…
      他抓起杯子,颤颤巍巍地一饮而尽,柠檬的酸涩刺激到了舌头,积蓄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他拖着身体一路扶着墙壁,家具把手…来到阳台。
      白兰靠在立柱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顺着鼻腔冲进肺部,那种可怕的窒息感才放过他。
      月色下,他脸上的泪痕是如此清晰。
      他还那么年轻,却时常觉得自己早就过完了一生。
      仇恨,算计,政治一步一步蚕食掉他的精神,他早就羸弱不堪了!
      他憎恶虚与委蛇,厌恨勾心斗角!
      忧郁和躁动撕扯着他,他时而低迷时而狂热,外人只觉得他彬彬有礼,却不知他心里是怎样一番波澜壮阔。
      他苦苦压抑自己,试图寻找一种平衡。
      他不想让泽斐尔,他幼时的玩伴,唯一认定的挚友害怕自己,尽管他现在可能早就把他抛之脑后了。
      他尝试起短暂的抽离,就一会儿。他不是自己本身,是一个自由的灵魂,只不过是寄住在这样一副躯体里,他与这个世界本没有什么维系,谁也留不住他!
      渐渐地,他心绪不定的时候越来越少,整个人趋于平静。但这种平静就像溺在一潭死水里,一潭结冰的死水里,没有什么能触动他!
      他本能地不相信有人会来救他,也不敢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他太矛盾了!他知道应该自救,却又忍不住期盼一根来自他人的树枝。
      现在,那个人出现了,他隐约感觉到。
      可他退缩了,那颗杀伐果断的心动摇了。
      既然泽斐尔不知道他家破人亡的真相,何不让自己这个饮恨吞声多年的人替他背负这一切,两个人的仇恨合到一处成为一个人的仇恨会容易得多!
      克莱美索娅啊,明天…权且作个试探罢…
      ————————
      夜间下了雨,乡间小路有些泥泞难行,泽斐尔先跳下马车,向这幢小屋的主人小约翰找了些干草,把它们垫在湿润的泥巴上,再接过手提箱把白兰扶下来。
      这会儿工夫小约翰已经和他的妻子玛丽,侄子琼斯在院子里铺了条干草小路,他们热情地把白兰和泽斐尔迎进客厅。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旧柜子立在角落里把手擦得锃亮,木箱拼成的茶几上面盖着一块干净的碎布巾,窗帘也是由碎布头拼成…
      小约翰在茶几上生起一个小手炉,玛丽端来一壶热茶,琼斯则跟在婶婶后面捧着一盘刚出炉的饼干。
      这已经是他们最能拿得出手的美食。
      主客都坐定,琼斯躲在叔叔身旁盯着那盘饼干不停地咽口水,眼里流露出渴望。
      白兰拣了一块大的送到琼斯手里,一开始这孩子拼命地摇头,后来干脆藏进了叔叔怀里。
      见状,白兰给泽斐尔使了个眼色,他马上就明白了,也拿了块饼干在手里,并给了玛丽一块,小约翰两块。
      见大家都吃上了饼干,琼斯才羞涩地接过叔叔手里的,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一刻钟后,大家都稍稍回暖了些,白兰才打开手提箱要为琼斯和他死去的父母通灵。
      玛丽婶婶把琼斯安顿在家里唯一的扶手椅上,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饼干屑,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温柔地喃喃道:“愿上帝保佑你,孩子。”
      阵起—
      白兰说道:“阿妐奼(通灵师信仰里的家庭之神)赐福,相爱之人如果与枝偎依,法米利。”
      又一刻钟,琼斯泪眼朦胧地睁开双眼,在座的都知道这是成功了。
      玛丽婶婶松开丈夫的手臂,赶紧上前把这心碎的孩子搂进怀里,婶侄俩抱头痛哭起来…
      白兰和泽斐尔体贴地带上门向小约翰辞行,并感谢他的热情款待。
      年轻的约翰言辞恳切地挽留,走出悲痛的玛丽和琼斯也再三相邀,主仆二人又只好留下解决午饭问题。
      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决定沿着小路散步。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风景也比平时更美,好似摆脱了苦闷的女郎,身心舒爽。
      白兰发现泽斐尔心情很是愉快,这让他接下来的试探显得有点残忍。
      “泽斐尔,我的朋友,同我讲讲你的家庭吧。”他说道。
      “我的家庭,”他迟疑了,“您是指—我的父母?”
      “是的,如果你方便的话。”谈话间他刚巧妙地避开了一个泥潭。
      “我的父母,他们已经去世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先是母亲突然卧床不起,不久后就病逝了,之后,父亲也—”他说不下去了,这一直是他心上的痛。
      “我的朋友,对不起,是我太唐宊了。”白兰歉疚地看着泽斐尔,眼里满含疼惜,这是一种十分亲密的情绪,可惜他本人没有察觉。
      他握住泽斐尔的手,替他拭去眼角的一滴泪,这无疑给了他一种力量,他浑身一抖,接着说道:“姨母失踪了,叔叔去了印度,也,也永远留在那了…”
      伤怀的青年哽咽住了,白兰的心又软了下来,他心疼得要命,不禁痛恨起自己的无情与卑鄙…
      他半搂着比他高了约六英寸的青年来到一个石碾边,抽出脖子上的围巾垫在身下让青年坐上去。
      个子极高的泽斐尔佝偻着埋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小声抽泣着,白兰像对待孩子一样回抱着他亲吻他的额头和头发,并不停地摸过他的脊背以示安抚…
      怀中人渐渐平静下来,但还是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躲着不肯出去,白兰也纵着他,甚至有些享受这份依赖。
      等到泽斐尔彻底平复心绪,白兰外套的前襟已经一片水渍。
      他心虚又慌张地掏出手帕擦拭,白兰也由着他去,只是在他把手帕装回口袋时随意问道:“亲爱的朋友,要是有一件事摆在你面前,知道真相你会痛苦,什么都不知道你会快乐一生,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白兰没有看他,但在留心他的回答。
      马上,他就听到了一个坚定的,果决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答案:“先生,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决不麻木和妥协,哪怕这会让我痛苦万分。”
      白兰左手不明显地颤抖了两下,心上的枷锁不劈自断了。
      他低下头,正对上一双微红的蓝色眼睛…
      二人又逛了一会儿才回到约翰家用过午饭。临行前,小琼斯在叔叔婶婶的鼓励下,怯生生羞答答地给了白兰一个充满童稚的吻。
      白兰微笑着亲了亲他,又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直把那张小脸蛋弄得更羞了…
      直到马车走远,小琼斯还在依依不舍地挥手…
      马车离开了玛丽一家,却不是打道回府,而是驶进了一座教堂。
      本来还在大院里玩闹的孩子们立刻从四面八方聚在马车周围,欢呼着迎接他们。
      他们把白兰和泽斐尔围在中间,白兰抱起离他最近的珍妮,亲了亲她的脸颊,珍妮也软绵绵地回吻了他。
      很快,其他的孩子也自觉地排成两个长队,乖乖地向他们讨吻。
      最后一个是顽皮的乔治,才五岁。
      他搂着白兰的脖子不肯下来,硬是比他的玩伴彼得多要了好几个爱的亲亲。
      泽斐尔走到白兰身边,挠了挠乔治的肚子,这个淘气的小家伙才“咯咯”笑着松开了胳膊。
      不过,就算是站在了地上,他也要紧紧拉着白兰的手,还不许白兰也拉着泽斐尔。
      泽斐尔挑挑眉,故意牵着白兰在乔治面前晃了晃。
      乔治要去抓他就猛地举高,几个回合之后,乔治委屈极了抱着白兰的腿不肯抬头。
      白兰哭笑不得地安抚这一大一小,一边牵着一个,让小乔治带他去见牧师爷爷。
      小乔治立刻兴奋起来,暗中戳戳泽斐尔,冲他做了个鬼脸,心满意足地带路,好像终于压了他一筹。
      看着两个幼稚鬼斗气,白兰扬起嘴角,不置可否。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牧师正好结束祷告,他的年纪很大了,头发已经全白,身高也比年轻时矮了不少。
      不过,老人家精神矍铄,笑眯眯地带他们进了教堂大厅后面的休息室里。
      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糖果放在乔治手心,让他拿去和大家分享。
      乔治走后,白兰先是为双方互相引见了一番才步入正题。
      “奥克特先生,您托我为您寻找一个副手,我已经找到供您参考的人选。”
      “先生,您知道的,他最好就住在附近的村镇,咱们这个小教堂可没有多余的钱花在马车上。”奥克特牧师调侃了一下对面的年轻人。
      他微微一笑,接下了这句调侃:“不用马车,连鞋子也不会磨破。”
      “他是?”
      “前面村子里的约翰先生。”
      “约翰先生,约翰先生,是谁来着?好熟悉的名字,我一定能想挺来,”牧师咕哝着揪起白胡子,“对了,是小琼斯的哥哥!”
      “是的,先生,您意下如何?”
      “那个孩子倒是很诚实可靠,不过,他自己是什么想法?”
      “我之前和他提到过,他乐意之至,您知道,他一直是个虔诚的教徒,生活却没有起色,我想这个工作机会是上帝的赐福。”
      “阿门。”牧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这件事就被敲定了…
      走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很不舍,小乔治甚至在白兰怀里抹起了眼泪。
      白兰也很触动,他不是基督徒,定期捐款给教堂也只是想给这些孩子一个疵护之所。
      他们当中有的是被老牧师领养的弃婴,除了一块襁褓一无所有,有的是贫苦人家的孩子,父母早逝上不起学。
      这方小小的教堂便承担着为他们开蒙的重任,这比短暂的温饱更加重要,他们都将会是雄鹰,飞向更广阔的天空,面包和牛奶永远不会成为他们的困扰。
      马车再次离开了,有几个孩子追着送了出来…
      白兰回首,望向远方…
      教堂的塔尖刺破了夕阳,鲜血从云层里渗了出来。
      “为了自由!”
      两颗心里的声音响作一处,这暂且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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