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公爵》鹑於菟

5、第 5 章

　　用完早餐的两人一起回到了书房。
　　“事务并不繁琐…”白兰交待完后便又投入到工作中。
　　他不停地勾画又否定掉，时而灵感迸发，时而停下来思考，已经攒下了厚厚一沓牛皮纸，上面布满了不知道是图案还是文字的东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和平常使用的字母大不相同，复杂又具有奇异的对称之美。
　　这份工作比泽斐尔想象中轻松得多，不过一个下午他就已经有条不紊了。
　　傍晚，送走了前来打扫的仆人后，他又进到房间里来，开始整理起散乱四处的手稿。
　　“这些接照序号来排列，理好后放到文件箱里，再把箱子摞在架子上。”白兰没有抬头，还沉浸在书本堆成的小山里。
　　“是的，先生。”
　　“叩叩”
　　“先生，我去开门。”
　　“不用了，希金太太自己会进来的，她这是提醒我们别误了晚餐的点。”白兰起身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涨的太阳穴，把最后一张推衍图纸递给了泽斐尔。
　　果然，希金太太推开门走了进来，把他们都赶去了餐厅，“我亲爱的先生们，快去吃点儿东西，小马驹不吃草也赶不了路。”
　　胖太太的热情感染了两个年轻人，泽斐尔当即就尝了一口汤，见状，希金太太马上从餐桌的另一头转到他身边，充满自信地问：“这位英俊的先生，您觉得味道如何？”
　　“味道好极了！这样的飨宴怕是只有在公爵府里才能品尝到，阿刻忒保佑您。”泽斐尔诚心称赞道，可以肯定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就这功夫他迫不及待地又喝了一口。
　　希金太太却微一愣神，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好心的先生您的谈吐跟长相一样漂亮，真是位小甜心呢。”
　　泽斐尔还没被人这样调侃过，一时招架不住，一头小卷毛都快埋进汤碗里了！
　　这下白兰也忍不住了，那双绿眼睛里充满了久违的笑意。
　　俏皮的太太扶着腰打量着这对年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像只小胖鸟一样溜溜达达地出了餐厅。
　　晚间的工作结束后，房间里的最后一根蜡烛也被熄灭了，四周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不同于太阳的赤烈热情，月亮的光辉总是温和的，它收起灼人的热度，如万物之母般毫不吝惜地把光华赐予她的每一位子民。
　　白兰就这样怀着对母亲般的崇敬，对着月亮喃喃道：“克莱美索娅（通灵师信仰的主神），晚安，泽斐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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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让白兰在第一束晨光照进来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他坚持独自洗漱，因为他还不适应也不打算适应处处被人服侍，他收下他只是希望他离自己近点儿，最好近在眼前。
　　泽斐尔进来之前他照例坐在沙发上读报，叠起一只腿，微微侧身倚在软垫扶手上，神情悠闲。
　　经过最近几天的相处，泽斐尔已经弄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眼中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兰先生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痴，他酷爱一切文字，报纸，典籍，剧本，神秘学…
　　“先生，您的早茶。”
　　“唔，放在这儿。”白兰敲了敲身前的边几说道。
　　在他喝茶的间隙，我们的这位小男仆开始着手整理起床铺。飘逸的帷幔被缓缓拢起，那张华美的大床才显露出全貌：柔软富有弹性的靠枕放在床头，四边缀有流苏，带有腰果花和卷草图案的床单绣着精致的蕾丝花边。
　　一切收拾好后，泽斐尔端着一个银托盘走到白兰身前。他躬身一礼，把一封信从上面取下来放到书桌上。
　　白兰拆开信件，每读一行神情就愈加凝重，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沉沉地说：“泽斐尔，今天我们就去布鲁斯公爵府上拜访，收拾些衣物，我们马上就出发。”
　　虽然白兰表现得很镇定，他们共事的时间也不长，但他和泽斐尔之间好像存在一种天然的默契，于是小男仆登时就明白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去准备，尽力按他的吩咐去做，以求减轻些他别的方面的负担。
　　泽斐尔为白兰打开车门，自己则和车夫快速交待几句才提着箱子坐上来。
　　车夫为泽斐尔承诺的小费心动不已，使劲地挥鞭，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便尽全力冲刺起来，被套住的纯种英国小马四蹄奔腾，要是他们出现在赌马会上，准能让那些狂热的赌徒们赚的盆满钵满。
　　马车刚停稳，白兰就推门走了下来，泽斐尔拎着箱子紧随其后。
　　白发苍苍的老管家立刻迎上前来，欠了欠身说道：“尊贵的阁下，公爵已等候您多时了。”说着，示意一旁的男仆接过泽斐尔手中的箱子，自己则直接将他们引进了会客厅。
　　那种恭敬的态度绝不仅仅是对着一个前来拜访的平民，更像是对着什么有头衔的爵爷亲王，泽斐尔疑惑不已但他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继续保持缄默。
　　房间里的装潢华丽肃穆，来客皆可踩着中东风情的地毯踏进房里，铜贝花吸顶灯盘踞在天花板中央，绣花幔头遮了半扇窗，灰青色的大马士革墙布上满是繁复的暗纹。
　　胡桃木的手工雕花靠背椅上坐着一位孱弱的老人，病态苍白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
　　白兰脱帽倾身行礼，恭敬地问候道：“阁下您好。”这是一个年轻人发自内心的尊重，绝非客套的恭维。
　　公爵从紫罗兰天鹅绒的靠背上探起身，一脸慈爱地说道：“噢，白兰，我亲爱的孩子，你还是来了。”
　　“您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您的话我自然听从。”
　　“我的孩子，你父亲和我都为你感到骄傲。”公爵注视着白兰，神色充满自豪。
　　“您真的已经决定了吗？”白兰不无担忧地说道。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亲爱的海蒂了。”老人的嘴角含着微笑，眼神却充满了悲恸，让人不忍直视。
　　“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诚心忏悔我的罪过，但她从不肯赐予我见她一面的权利，这是我自己酿成的苦果！我是个罪人！被上帝流放的罪人！”公爵眼含热泪情绪激动，他全身痉挛，胸腔里发出漏气一样的“嗬嗬”声，像个老旧的破烂风箱。
　　眼看公爵情况不大好，老管家急忙拿出嗅盐瓶放到他的鼻尖处，又倒了一小杯药酒由白兰服侍他喝下，一个钟头后公爵才恢复体力。
　　白兰本不想再刺激公爵，生怕老人又晕过去，奈何公爵本人坚持要通灵，众人也只好顺着他。
　　维克多管家双手捧出一个丝绒盒子，上面绣着公爵夫人姓名的缩写，中央还镶了一颗南非钻石。
　　白兰接过丝绒盒子，按下底部的机关，取出里面的钻石项链和两枚蓝宝石婚指。
　　紧接着，他又打开手提箱，取出一张带有八芒星图案的牛皮纸，一颗虎鲸的牙齿，一枚无花果种子，一片风干的玫瑰花瓣，一枝鲜嫩的茉莉花骨朵，一只小羊角，一根翠鸟羽毛。
　　他把珍珠项链放在图案的中心处，其余一应物品分别放到八只尖角上，喃喃道：“弗狄洛姂（通灵师师信仰里的爱情女神）赐福，相爱之人如爱情鸟双栖枝头，阿加披。”
　　阵起，星光大炽，公爵把手放在心口处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后，公爵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灰败，如果不是睫毛还在神经性地抖动，几乎要让人误以为那是一尊没有生气的石膏雕像。
　　老人睁开双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红色的血迹渗进勃艮第红的地毯里，很快就融为一体了。
　　一直在密切观察的维克多连忙用丝帕拭去公爵嘴角的血迹，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公爵及时止住了话头。
　　“阁下，您不能再接受通灵了，女神会带走您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东西，作为您虔诚的见证。这样一来，您的健康就岌岌可危了。”白兰皱起眉头，示意泽斐尔收起灵器和信物。
　　“我看到她了！我挚爱的海蒂！她的身影还像少女时那么美丽婀娜，我不停地呼唤她，盼着她转过头来看我一眼。但她只是一直往前走着，走进了光明的世界里。我却只能站在原地，留在无尽的黑暗中。”公爵一阵恍惚，声音哽咽，几乎是在饮泣了，“她一定是不肯原谅我了，一定是的。”
　　见公爵隐有惊厥之状，管家忙打了铃，叫来两个强壮的男仆半扶半搀着老人回了卧室。
　　然后这位为公爵效忠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声调沉痛又满含歉意地说：“先生们，烦请你们先跟我去休息，公爵阁下的身体状况恐怕不允许他再接待客人了。”
　　白兰和泽斐尔就跟着这位老管家穿过装有玫瑰花窗的长廊，来到了庄园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