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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追沙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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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仪完全失了仪态,伸出根颤抖的手指戳向她们二人,哆嗦道:“你,你竟敢吼我,还有没有规矩了!”
“规矩?”
苏唤月冷笑一声,立于台阶之上,说:“依照商行的规矩,请人做活先交三成定金,如有特殊要求,提前备好所需材料。你甩手就走,还让我们出资去买金线,本来就没守规矩。”
“另外,对店家指指点点,恶语相向,就是你们李府的规矩和礼法?”
李清仪气得直跺脚,“我要去商行告发,你们没有待客之理!”
苏唤月把手环抱在胸前,说:“我们拒绝了你的生意,就不再是客人。想解决民众纠纷,到县衙鸣鼓去,别在我家店前晃。”
絮家将李清仪从地上扶起,帮她拍去衣裳上的黄沙,叫嚷道:“你知道这是谁吗?敢欺负我们,李员外要你们好看!”
苏唤月察觉到马大娘的身子明显一僵,仍持着气焰继续说:“李家的人又怎样!都是民,你们就不用守规矩了?再叫大声点,让街坊邻居都来看看,你们这狼狈样。”
又怕李清仪真回去告状,苏唤月故意激将道:“只会拿李员外当牌子使,他应该正为秋猎的事忙得脚不着地吧,还得分心管你这破事!”
李清仪吵不过,眼眶里聚起泪花,仿佛生来不该受这般委屈。
她拉着絮家的手,说:“哥哥说过,别和不值得的人置气,我们走。”
话罢,她扭头冲苏唤月道:“你会骑马射箭么?”
“会。”
“好,哥哥近来事多,我也不想吵他,”李清仪抹掉快要掉下的眼泪,宣告道,“今年秋猎,我们围场见,你不来,或者猎物没我好,就算你输,我要你背着马鞍跪到我家,给我磕头谢罪。”
苏唤月说,“你有凭证么?万一事后还咄咄逼人,我可怎么办?”
李清仪取下头上的翡翠簪子,毫不在意地抛到苏唤月脚边,“这是哥哥刚给我买的,南洋运来的货,要多少有多少。以此为据,若违此约,我就受恶鬼吞食之刑。”
“小姐,遭天谴的事,可不能胡说。”絮家又急又气。
“关门,谢客!”
马大娘不想再争吵,直接将门拉上,摸黑卷起虎皮帘,像耗尽所有气力般,躺倒在竹椅里,幽幽地说:“哧,竟然惹到了李家的千金,换了侍女,我都没认出来。”
心里有盆冷水倾倒而下,彻底浇灭狂烧的怒火。苏唤月突然生了些悔意,惹到李家,不知会招来什么麻烦。
“见招拆招吧,”马大娘擦去头上的汗,说,“你们中原人就是矫情,得像羊群一样哄着。我们要是吵起来,打一架,把人扳倒,恩怨就化开了。”
“阿姊,还不是你先冲上去的。”苏唤月站在日光里,插着腰说。
“她们怕我,倒是正常,可不准说你!我护短。”
苏唤月忍不住咧开笑,道:“我也是,护短。”
想起今日的练习还没做完,苏唤月蹦跳着进了后院,突闻马大娘喊了句:
“那匹马,叫哈利穆尔,意思是追逐太阳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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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和圣女两件大事,几乎撞在了一起。李明卓非得争个先,提早半月就在告示板上贴出召集令,所有民众皆可参加,但猎场范围小,只有百人名额,算得上整个沨县的盛会。
是絮家亲自将枫叶状的令牌送来马具铺,依然摆着张臭脸。苏唤月不愿落于人后,每日傍晚都在院子里立起草耙,由马大娘指点箭术,进步神速。
这日,马大娘提出去郊外草场实操一下。两人牵着一匹瘦马,快步在高低起伏的草丘上,渐入深秋,天穹格外清爽,只掠过几缕薄云,轻风一扬,坡上的草全服帖地铺成毯,刚好没过脚掌,每走一步就是嚓的脆响。
夕阳闪着耀眼的光,似融化的金橘般,慵懒地趴在远处光秃秃的山头。一片余晖洒下,连整片草场都映成碎金的海洋。
苏唤月蹦跳其间,找了块平坦的场地。马大娘拉低帽檐,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她,吩咐道:“去耍吧,我在那棵歪脖子树下等你,月上山头,必须赶回来。”
苏唤月抖了下背上的箭筒,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扯缰绳便飞奔离去,像挣脱枷锁的雄鹰,只顾向辽阔的天涯,从不会回头。
马大娘拉开水囊的皮扣,抬头喝上几口,模糊的光影里,那坚定的背影越行越远,终成了隐在金色的一点黑。
她忙揉了揉眼睛,说不清的酸涩感涌上来。
很久以前,印象里,也有过这样的女娘,不管不顾,奔向尽头的落日,相信自己是世上最快的马。
她笑着摇摇头,坐回树下,不动不响,像睡在遥远的记忆里。
苏唤月又翻过一处草丘,好容易看到几只沙鼠,养得油滑肥大,正撅着臀啃食草根,吱吱的鸣啼散入微风里。
她如饿狼见食,迫不及待地撑满弓,一支箭穿刺而过,插进几只沙鼠中间。
沙鼠群落荒而逃,却聪明地四散开来,很快不见了踪迹。
苏唤月没时间气馁,顺着一个方向追去。她答应过马大娘,射不到一只沙鼠,就不会回去。
沙鼠的身姿时隐时现,苏唤月正瞅准时机,要趁它没找到洞果断出击。她再次拉开弓,只闻嗖的一响,伴着尖利的嚎叫。
喜上心头,苏唤月拉停马儿,迅速跳下,满意地抓起那只沙鼠,它还没死透,脚不住地抽搐着。
沙鼠喜欢窝居在草丘低处,经常啃断草根,致使连片草场沙化,最为游牧民众驱逐。
下一只猎物,是谁呢?
再往前走,就是彻底的沙地。晚风流转,沙土也随之飘扬旋走,沙鸣山就矗立在不远处,在漫天黄沙里模糊了轮廓。
苏唤月只敢远远眺望一眼,现在进沙里,就等于找死。她掉转马头,又绕着周边走了大半圈,再没遇到一只沙鼠,却幸运地撞见沙棘丛,采上满满一兜沙棘果。
入了片白桦林后,苏唤月打算歇会脚,找到块宽大的石头坐下,嘴里抿开小粒小粒的红浆果,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
突然,一支商队似的人流迎着风沙走来,苏唤月看不清身影,一手警觉地握上缰绳,另一手摸向箭簇。
若是碰到沙盗,那可不是小事,马蹄跑慢了点,她都有可能卷进沙盗窝里,一刀断喉曝尸热漠,都是仁慈的死法。
她正欲上马,那领头的人已经敏锐地亮出大刀,冰冷地开口道:“谁在那!”
一听这声音,苏唤月窜起的心平稳落回原处。她拉下面罩,笑着说:“陆知县,竟在这里碰到你,我们还真是有缘。”
陆今安愣了下,连忙收刀归鞘,行礼道:“苏娘子,是我冒失了,还请见谅。”
苏唤月看向他身后浩大的队伍,问:“陆知县,这是从哪回来啊?”
“去查附近沙盗的踪迹。”陆今安如实相告。
刀上没血,肯定扑了个空。
目光落到队伍末尾,一身着兽皮的壮汉被捆得结实,嘴里还塞着块麻布,也不能算全无收获。
“苏娘子又为何来这,”陆今安提醒道,“最近沙盗活动频繁,还是少出城为妙。”
“我来这练箭的。和别人在今年秋猎上打了赌,不能输给她。”苏唤月说。
陆今安一低眉,便留意到她掌间又厚的老茧,还带着新鲜的血痂。
“上次给你的药,还有么?”
“放心吧,我糙皮厚肉,磨不坏的。”苏唤月瞧了眼伤痕,坏笑道。
陆今安滚动了下喉结,转身朝月青叮嘱几句。月青都没察觉到脸上溢出的笑容,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大手一挥,道:“兄弟们,咱们走,陆知县给大家伙留了好酒好肉。”
“走喽走喽!”
人人喜笑颜开,随月青绕开两人大步离去。那末尾的壮汉狠狠瞪了陆今安一眼,就被系着的绳索拉得往前猛扑,一头栽到树上,嘴里呜呜叫了两声。
牵着他的伙计回过头,嬉笑道:“对不住啊,我第一次拉沙盗,有点激动。”
几人爆发出狂笑,月青也附和上一句:“小豆儿,你以前拉石头的,现在得习惯抓人啊。”
小豆儿近乎拽着沙盗继续走,说:“我要是能配上刀就好了。这些个沙盗,比沙鼠还可恶,到处烧杀劫掠,让人恨得牙痒痒!”
月青衔起根狗尾巴草,说:“你还小,没到出风头的时候。让你留后面,是给你锻炼。”
“我也要杀,杀,砍一个沙盗的头,后人在我坟前都多点一炷香呢!”
“你的手别乱挥,好好牵你的人,都敲到我头上了。”
嬉笑声渐渐远去,苏唤月看得目瞪口呆,指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问:“这是啥情况?”
“你给我的钱,我拿来招了几个闲兵做事,虽然聒噪得没有半点规矩,但好在身手灵活,”陆今安说,“那个叫小豆儿的,你应该认识,是金玉衣坊女掌柜的弟弟。”
“罗娘阿姊的弟弟!看着年纪不大,也愿意出来跑这种危险的活?”
“他以前帮人拉石头,身板看上去瘦小,力气可不是一般大,眼疾手快,对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陆今安解释说,“是他自己找上县衙来,要当我手下的兵,付他之前两倍的钱。”
陆今安沉思一瞬,又答道:“这次活路不危险,只是个靠近县城的小沙盗窝,最多算得上监察寮。”
“你没受伤吧?”苏唤月上下将他打量一番。
“没事,当时月青冲在最前面,我连刀都来不及拔。”
两人没话可讲,就静静地立在那儿。彼此都没发现靠得很近,仿佛都习惯了这般接触,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陆今安低下头,小小的人儿缩在自己身侧,落下的碎发在风中跃动,一点一点,戳在他的心头,泛起难以忍受的痒意。
指尖忽然碰在一起,像触到滚烫的火星,陆今安猛然将手缩回衣袖里,声音都哑了几分:“我走累了,可否陪你坐着歇会儿?”
苏唤月不敢抬头看他,耳垂不知间染上红晕,轻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