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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追烈日 ...

  •   苏唤月应了声是,继续夹菜。陆今安起身调换了下菜盘,又盛上一碗羊肉汤摆在苏唤月跟前,说道:“你且尝尝看,这是本店的招牌菜。”

      苏唤月挑起一大块肉喂进嘴里,这肉炖得软烂,饱含着鲜美浓郁的汤汁。她满心欢喜地咽下,咕嘟喝上两口汤,又问:“照哥哥的意思,你来帮我们店招揽生意,我们给你一点惠利。可是,官商勾结,不是什么好名头吧?”

      “我自不会直接出面,”陆今安微往后仰,倚在窗沿,解释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也可以和我说。”

      苏唤月放下筷子,手在空中画圈,说:“我倒真有个好主意。知县哥哥,你给我写幅招牌吧。”

      “嗯?”陆今安疑惑地挑了下眉。

      陆今安的字确实好看,但沨县没甚文化底蕴,很少人能欣赏来。可苏唤月要他的字,是依着金玉衣坊的做法。

      沈钰平日里吊儿郎当,有时也生出不错的主见。请陆今安来为衣坊题字,刚开始没反响,但自他务实事治民生,在群众间闯出名声后,就引来众多小娘子春心暗涌。

      有颜,有才,还待人温和有礼,谁人见了都会心生好意。

      听闻西街区有位屠夫的女儿,只因陆今安帮自家修葺屋舍时,那递上杯水的匆匆一瞥,就勇冲金玉衣坊买了好大一匹水兰纱。

      在苏唤月的眼里,陆今安就是行走的招告牌。沨县骑马射箭的娘子不在少数,要是引来客流,哪怕涓涓细水,定能冲出宽敞大道。

      陆今安应下来:“可以,这回不收你的钱,想写什么字?”

      “招牌的事儿,我还得和阿姊商量,”苏唤月沉思片刻,笑道,“知县哥哥先下去写些平常的祝福语,可以吧?”

      “好,最迟明日午时,你到那家铁匠铺拿取便可。”

      那家铁匠铺,是陆今安私设的秘密联络点,地处中央大街,各方面消息都来得快些。

      他早和苏唤月说过合作一事,如若答应,就来铁匠铺知会一下,便在这家酒肆约见详谈。

      提及铁匠铺,苏唤月留意着问了句:“知县哥哥,你给阿瑶安排好活路了吗?”

      陆今安愣了下,才反应道:“你说许老夫人的孙女罢?月青刚报上来,我打算把她派到官驿去洒扫。”

      苏唤月总算放下心来。陆今安可谓考虑周到,知道许茵茵因阿父的事,总该对县衙有些抵触,就派到官驿去。那里正是忙碌缺人手,近来圣女将临,还有州府的补助财款,是个肥差。

      她不知道的是,当时逼问许浔,陆今安虽把话说绝,要将许茵茵折身为奴,但念着小女娃不通事,是无辜之人,才在诏令上放她自由身。

      苏唤月又问:“你为何这般急着用钱?”

      陆今安随即答道:“县衙缺人且懒,拿钱来招。”

      他在下一盘大棋。

      苏唤月一直没应承下来,就是在想陆今安究竟打了什么算盘。比起乌居这样的小铺子,和李沈二家交易不是更划算?

      可从长远计,陆今安向沈李靠拢,越接近利益中心,犹身陷泥沼,难以自拔;他想扶植官府自己的实力,就得依靠布衣百姓,越是微小,越容易把握。

      “那,为什么选我呢?”苏唤月问。

      “我信得过你。”

      苏唤月闻言,不禁低头一笑,“好啊,你把字拿来,我也付得出那一成钱。”

      话到此时,月青掀开布帘走进雅间,行礼道:“陆知县,茄莎咔湾又有沙盗来闹事。”

      他看了眼苏唤月,又凑近陆今安低语一句:“李家娘子又来了,在县衙等你回复呢。”

      苏唤月站起作揖,率先告辞道:“陆知县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

      这日后,陆今安如约送来他的字,苏唤月为了磨练木工,自己上手雕刻印版。至于匾牌的事,却没能和马大娘商讨清楚。

      马具铺的店牌以异族文字为主,只是在侧悬了串红灯笼,写上“乌居”两字,这是那堆文字的读音。

      让陆今安去仿这些图画般的文字,显然没多少宣传的效力。

      苏唤月好奇地问:“阿姊,这‘乌居’究竟是啥意思啊?”

      马大娘一边擦拭着手里的大弓,一边说:“乌居喽,是我们赶马时喜欢讲的话。这句话缩写成的,意思是,追逐原野的风。”

      不知为何,苏唤月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是面带刺青的年轻女子,坐在赤红色的马上,疾驰于草原之中,只奔向那尽头的落日,金色的余晖铺满全身,仿佛天地之大,连风都挽留不住她。

      她把这想象告诉给马大娘,只听她仰天大笑几声,再垂下头时,眼里是数不尽的悲凉。

      她清亮的目光无意掠向苏唤月,却仿若透过她的身躯与灵魂,飞出这狭小的马具铺,射向辽阔的草原。

      “以前,我也养过一匹马。它正值年壮,不服管教,曾把部落里最强的男人甩下。可我就是喜欢它,喜欢它赤如骄阳的毛色,喜欢它日行千里的畅快。我一点点接近它,被摔了好几次,不记得了,终于让它承认了我。”

      马大娘笑着说:“我骑着它,抢到过赛马会的彩球,猎到过密林里最敏捷的野鹿,从狼群里救回小羊羔,还横渡过冬夜的草丘。”

      “那时大人们总说,谁都追不上太阳。可我偏不信,就在夕阳时分,策马奔腾在草原上。每次到望鹰崖就没了路,只能依偎着它,看太阳落到另一座山下。”

      “都是以前的旧事喽。”马大娘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拿起鹿绒布擦大弓。

      苏唤月坐到她身侧,把腿盘起来,一副没听够的表情问:“那匹马叫什么名字呀?”

      马大娘的手突然一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整间屋子浸入沉默中,只听得两人忽浅忽重的喘息声。

      马大娘将大弓交到她手上,巧妙绕开了话题:“你试试看,拿不拿得动。”

      苏唤月随之起身,手臂差点就被拖到地上,又迅速支棱起来。这比第一次见面时的大刀还重,若不是几月来的练习,她早被大弓制伏在地上了。

      她勉强拉开弦,准心却不自觉偏向一旁,扎成马步的两条腿不停打颤,把马大娘逗得乐呵一笑。

      “你不行,还得下去练,连把殒铁大弓都拿不稳,”马大娘轻松接过,甚至掂了一掂,“这是我秋猎夺魁的奖赏,用殒铁打成的。”

      苏唤月说:“今年的秋猎也要到了,我陪阿姊一起去看。”

      马大娘嫌弃地摇摇头,“这中原的秋猎,就是图个彩头,猎不到什么好玩意。我那次,可是在密林里守了三天,才盼到落单的好鹿。”

      “阿姊,你能教我射箭吗?”

      “你不是会吗?上次陆知县还帮你矫正过姿势,照着那感觉练就完呗。”

      “那感觉早忘在脑后了,还是要看女中豪杰,阿姊来守着我。”苏唤月又撒娇似的扑到她身上,蹭来蹭去。

      马大娘像是蹭到了笑点,咯咯地笑个不停,嘴里不知咕嘟念叨什么。

      过了半晌,苏唤月抱着马大娘,靠在她耳边说:“阿姊,我想好了,牌匾咱不改,还是那样。可灯笼得换串新的,就写‘一匹风’,好不好?”

      马大娘默念几遍,眼里又迸发出光彩,“好呀,这名字取得诗意。”

      院子的里门被咚咚拍响,大声道:“谁家店门开着,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啊!”

      “哎,来啦来啦!”

      马大娘热情地迎进前堂,那娘子头戴白色斗笠,本在椅子上坐得端正,却突然浑身一抖,像见着了猛兽般,害怕地缩起手脚。

      奴婢护在主子身前,不客气地开口道:“你离我家娘子远些。”

      马大娘面露窘色,后退几步站定。正欲开口时,苏唤月也挡在了她身前,笑问:“两位娘子有活要做?”

      白斗笠的娘子轻咳几声,口气比那奴婢还骄傲:“听说你们这收了时,陆知县的字迹?”

      她一开口,举手投足间皆是熟悉的惹人厌。苏唤月在心底咬牙切齿道:李!清!仪!

      秉着“客人至上”的信念,苏唤月尽力鼓起笑,解释道:“是的,我们请来陆知县留了些祝福语,你想绣赠什么内容呢?”

      李清仪说:“可以展示给我看看么?”

      马大娘会意,从柜台里摸出个箱子,开锁后轻轻放到李清仪身旁的桌案上。李清仪朝身侧一躲,话都没过脑子:“好丑的盒子,装破烂都没人要吧。”

      奴婢也嫌弃地撅起嘴巴:“这里又破又脏,人还没礼貌,主子真是来这找罪受……”

      尽管两人压低声音,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在苏唤月的耳朵里。她狠狠一眼剜过去,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挂着的笑都显得冰冷几分。

      那奴婢吓得收回数落的目光,低下头,手也服帖地置于腹前,乖巧得似乎什么都没说过。

      李清仪没大在意,挑着纸条支吾半天:“岁岁平安?不行,太普通;喜乐常伴,差不多,还有没有别的……”

      纸条七零八落地散了一桌,她还拍着扶手道:“你家店能联系上陆知县吧?我订制一条,写女子骑马策驰,百步穿杨的场面。这可是得用在秋猎上的马鞍,你们给我长点心!”

      哟,你这尊活佛,要求多得跟猴子身上的毛一样。

      李清仪继续板着指头说:“到时候马鞍运来,必须用金线给我缝,至少得是金玉衣坊里的,字不像一点,我都要找你们算账!然后送到南禅寺,请禅师开光,一定给我请了灯禅师。送到我手上后,派个人给我试骑,必须等我调整完后再走。”

      苏唤月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朝马大娘作了个三的手势,这些话里,她一共说了三个“给我”。

      “都记住了吗?”她的声音兀自响起。

      苏唤月如梦初醒,猛地点几下头,“记住了,还有话要留么?”

      李清仪温柔地理了下裙摆,高仰起头道:“絮家,我们走。”

      她不忘回头暗讽:“一头笨水牛,一只瘦猴精,果然不敢出来。接到我的活,是你们的福气。”

      结果,又被人听到了。

      “小臭娃子,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苏唤月还没来得及拦,马大娘就已经喘着粗气冲到门口,张开血盆大口怒吼:“这单生意,我还真就不做了,骨气和受气里选哪个,我还是掂量清楚的!”

      马大娘的名招河东狮吼,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魔音能贯穿整条街。上次苏唤月不小心弄坏零件,只被叫了一声全名,耳鸣得都快以为自己聋了。

      她赶忙捂住耳朵,可台阶下的人却忍不了。李清仪直接吓得辨不清方向,一歪就栽倒在地,斗笠也跟着滚落一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追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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