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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风波 ...

  •   及至回京之日,天亮时分便有十几驾马车停在了洛家门口。

      岑林染不似平常一身淡雅的青绿,而是穿了新制的织金娟红百蝶裙,绣着青鸾暗纹的丹雘广绣外袍和头上随着动作轻微摇晃的金钗步摇,无一不昭示着其华贵。

      洛家人与岑林染亲厚,为了给她准备行礼,特地请求魏烨璟在江宁城多等两日。

      魏烨璟通情达理,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如此耽搁的两日,期间岑林染在洛家安神养身,他也是这才又见到了皇姐。

      见岑林染身姿摇曳,步步生莲,一身华贵却不显庸俗,反而雍容典雅,颇有气质,魏烨璟不免心叹一句果然有皇家气度。

      他二人相互见了礼,织月便搀着岑林染上了马车,她们之前便是魏烨璟的车架。

      岑林染昨日晚膳后便最后以洛家女儿的身份拜别了养父养母,今日洛府阖家于门前相送,皆是无言行礼,只是不知有多少人眼中含泪。

      等魏烨璟和岑林染都上了车,颜景与洛珽荣等人做最后拜别。

      车架按辔徐行,洛家众人跪拜,齐声高呼:“恭送太子殿下。”

      魏烨璟的行踪此时已不是秘密,而圣旨未下,岑林染尚不能以公主自居,如此,洛家人送的便只有太子。

      感受到马车动了起来,端坐于车中的岑林染将锦缎的车窗帘掀起一角,看着满地匍匐的洛家人,一时觉得有些心堵。

      骤然间,洛诩微抬起了头,向她看了过来。

      岑林染轻笑了一下,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放心。”

      不看洛诩的反应,岑林染放下了车窗帘。

      “娘子,该吃药了。”织月从车中的矮柜里拿出一碟蝴蝶酥和一碗温热的桂花糖芋艿放到岑林染手边的小桌上,随后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玉瓶来,从中倒出一粒药到小玉碟里,和一杯清水一起放到桌上。

      织月只在岑林染身边跟了三年,但若说忠心不二,岑林染自小拥有过的仆从中鲜有谁能比得上她。

      那日滴血认亲后,织月对她也没有任何改变,这让岑林染也不免心暖。

      岑林染就着半碗糖芋艿吃了两块蝴蝶酥便吃不下了,她食不知味,对吃食不挑剔但也不喜进食,腹中不空便可,吃药的时候也吃不到苦味。

      织月想劝她多吃一点,但见她微颦的眉便没开口。

      江宁往汴京城路途遥远,有着魏烨璟和岑林染在,马车便驾得更慢了些,约莫得有七日的才能到。

      山高水长,舟车劳顿,岑林染不担心此行安危,倒有些愁自己的身子撑不撑得住。三年前她从橘洲到江宁用了将近半月,途中便身子虚弱连马车都下不来,到江宁后更是大病了一场。

      岑林染体内寒毒深重,夏日炎热,外热内寒这一激便易让本就不康健的身子受不住。

      寒毒发作不分时候,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痛楚,是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习惯不了的。而且越是压制,寒毒发作时便越是难挨,岑林染平日里吃的药压制毒素的效用很少,大多是调理身子的。

      许是怕她夏日寒毒难挨,这次的药大约有安神的成分,岑林染靠着锦缎包着羽毛裹住的车壁就睡着了。

      五日后,大渊都城汴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江南水患止息后魏烨璟行事颇为高调,窃珠之乱流落在外的瑞迎长公主在江南被太子殿下认了出来,不日回京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汴京的街巷茶肆。

      官家之事向来不足人道,但圣旨未下,这只算个传闻,让人就算是捕风捉影也想要津津乐道几句。

      城中这座玉砌雕阑、琼台玉阁似的楚秦楼中,丝竹弦歌袅袅不绝,虽说其中都是卖身不卖艺的清倌儿,但风月无边,也是城中权贵心照不宣寻欢作乐的好去处,更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宫中骤然要多出一位成年的公主,世家大族或是心里存着点心思的权贵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些计较。

      “那位将随太子不日抵京,她的生母可是官家尚未承袭大统时的旧人,虽说出身平民,但一入宫就封了嫔位还得了封号。但时移事去,也不知这位长公主在官家心里有几分重量。”

      楚秦楼二楼的一间雅间里,夏炅让伶人退下,见夏晓冬亲手给谢颂今倒了杯茶,后者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住,这才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颂今侄儿可在家中听谢兄提起过?如今朝中之事官家无不亲力亲为,力求大渊有个太平盛世,我等做臣子的自然唯官家马首是瞻。今岁各地多灾,政务繁忙,晓冬近来常在家中说起户部中的公事来。”

      无人不知枢密使谢邀深得圣心,朝中人心照不宣谢邀是皇上最得力的刀,最忠心的狗。长女谢归露是汴京有名的才女,长子谢辞风榜眼出身,如今在御史台任职,而次子谢颂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谢颂今如今在户部金部司当差,这份差事是当初夏炅主动向谢邀示好时主动办的,户部尚书是他夫人母家的表弟,而他的长子夏晓冬如今是户部侍郎,谢颂今的顶头上司。

      户部向来是好捞油水的肥差,金部司更是主管钱物账册,谢颂今哪里管得住自己的手,夏晓冬早就发现了账册问题,如今正好给夏炅来拿捏谢颂今。

      夏炅不紧不慢的一番话听得谢颂今冷汗直流,他向来不得谢邀喜欢,如今更是不敢把这件事捅到父亲面前。

      听到夏炅几乎明说的暗语,谢颂今忙道:“侄儿不曾听父亲提起过,只是昨日晚膳后与家兄去书房与父亲请安时听到父亲叹息了两句。”

      闻言,夏炅与夏晓冬对视一眼,都没有言语,只等谢颂今自己说下去。

      “父亲似乎有些可惜兄长已经订了亲……”

      夏炅心中一动,险些笑出声来,随即起身离开。

      谢颂今小心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个背影,转眼又对上笑而不语的夏晓冬,慌忙道:“兄长……”

      夏晓冬打断了他的话,安抚道:“金部司近日呈上来的账册我都看过了,没有问题。今日只是愚兄看最近户部事务繁忙,请明治兄来楚秦楼放松一下。”

      说着,夏晓冬掏出一张银票放到谢颂今面前,也出了门。

      紧接着一队执着丝竹管弦的清倌儿和舞女进了屋,不一会儿房间里便传出了乐声和调笑声。莺莺燕燕轻歌曼舞,谢颂今当即投入在眼前的风花雪月中。

      可他们三人都不知,早在他们踏入这楚秦楼时便进入了一人的视线,这番密谈也落入那人耳中,一封密信也在这之后避开耳目出了门。

      夏氏父子回了府,前脚后脚又进了书房。

      “父亲,圣上可是要将公主下嫁的意思?”夏晓冬按捺不住问,他长子如今正是适婚的年龄,若是能成皇亲国戚,不论公主受不受宠,日后都是利大于弊的助力。

      夏炅冷哼一声道:“还好你是回府才敢问这句话!若谢颂今所说为实,那十之八九便是如此。但不论那位如今是如何看这位长公主,那也是官家血脉,还占了个‘失而复得’,纵使下嫁也要千挑万选。长公主如今该是二八年华,那位多半会让她在宫中将养两年,全了爱女的名头。你让瑞安参加明年科举,用心些!若是连榜眼都考不到,便让他不必来认我这个祖父了!”

      “儿子明白。”夏晓冬不敢不听。

      最是富丽是皇宫,最是阴险绝地也是皇宫,朱墙琉璃瓦藏着的是无数的阴毒算计和未寒尸骨。

      “主子,人已经派出去了。”

      身着玄衣的跪地之人脸上被纵横的疤痕坏了面貌,也因此有着一张黑纱覆面,在面对主人时深深地低着自己的头。

      他不敢看也没有看到涂了红蔻丹的纤纤玉手把一片片撕着手中的白玉兰,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开的花一朵抵万金,却就这样被撕成碎片。

      玄衣人只见被撕成碎片的白玉兰被扔到眼前,随后听到千金之躯的主人开了玉口:

      “死要见尸。”

      …

      出发的第二日岑林染就开始发寒,明明感觉外面正是热的时候,却每时每刻都有寒气从骨髓里冒出来,钻进骨头缝里让她难以动作。

      织月摸着她浑身冰凉,急得不行却被叮嘱过了不敢声张,每每太子差人来问甚至太子亲自来人她都把人拦在车外,只说岑林染水土不服,身体疲乏。

      每日下车到驿站时岑林染也只能竭力装出无事的样子,好在她有些内力,装作常人走几步也不至于让魏烨璟身边武功高强的侍卫看出来。

      终于到第五日的时候岑林染没再觉得骨头冷,挑起了马车的窗帘。

      岑林染这几日的衣裳都以鸭蛋青和影青的浅色为主,配上翡翠的饰品,更显得纤瘦窈窕,好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娇娥。

      颜景驾马在外,见此便过来问礼:“殿下。”

      在马上不便行礼,只得一切从简,但颜景一向做得周全。

      “颜大人,”岑林染颔首,“今日天气很好。”

      “要起风了。”颜景道。

      看着艳阳高照,平地无风,岑林染愣了一下才道:“颜大人大才,颦霜未曾学过观天之法,看不出来。但想来太子殿下安排周全,又有颜大人在,应当无碍。”

      颜景颔首道:“殿下所言极是。”

      岑林染笑了笑,放下了窗帘,车外颜景也打马离去。

      今日约莫要傍晚才能到驿站,申时过后魏烨璟便让人停了马车,在道旁休整半个时辰,岑林染也出人意料地下了车。

      魏烨璟与颜景有事商谈,却也让人来为岑林染支了遮阳的棚子,专门让人拿了些点心。

      等到快重新启程的时候,岑林染先人一步让织月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看着织月踩着凳子就要上来,岑林染掀着车帘对她道:“今日我身子利索,你去后面拿个小炉来,我一会儿烹一壶茶。”

      织月应了声“是”,便转身去了后面放行李的车辆。

      岑林染进了马车,放下车帘前朝魏烨璟和颜景所在的对方看了一眼,见魏烨璟皱着眉,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岑林染没等到织月回来,只听见外面数声惊呼和马儿的嘶鸣,紧接着马车突然跑了起来。

      岑林染没出声,马车又快又颠簸,让她一阵恶心。

      幼年时没恢复视力时生活全靠一双耳朵,岑林染听力非凡,听出外面至少有十匹马跟着马车,而车顶上有四人,加上驾马的那个便有五个。

      近二十个死士,就算是她身子好时都对付不了,何况此时寒毒发作。

      岑林染心道失策,今日必得大伤一场。

      魏烨璟身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出宫在外也必定有皇家死士在暗处,但皇家暗卫护的是太子,必定不会散出来寻她,要等到其他人找过来,她得坚持好一阵。

      但想来要她命的人不会想到这残破身子会个一招半式还有些内力,派出来的人也只比寻常侍卫强不了多少。

      思及至此,岑林染把坐垫一掀,从中抽出一把比寻常的剑细些的长剑来,与此同时,她左手往车厢壁上某处一拍。

      刹那间,车顶和车厢四周出了正前方都向外射出数十根无羽箭。

      不等听到利器入肉的声音,岑林染旋身隔着车帘依此,感觉刺到人后将那人往旁边一拍,也不看周围,直接就砍断了马车拴着马匹的绳子,足尖轻点飞身上了马。

      拉车的马都没有配马鞍,岑林染刚刚有砍断了缰绳,如今只能抓住鬃毛厉呵一声:“驾!”

      她突然发难,猝不及防间,车顶的和驾车的死士都已身亡,周围骑着马的也死伤了个七七八八,仅余的三个依旧目露凶光地追着。

      方才逃出车厢岑林染已是用尽了力,此时已经无力再战下去,只能骑着马一路奔逃,小心避着可能的暗器。

      好在洛家给她拉车的马也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那三个刺客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她,但她不识路,也只能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奔去。

      刺客紧追不舍,半个时辰后天已将黑,岑林染一路跑进了个认不得的林子。

      突然一阵天地颠覆,岑林染听见马匹的惨叫,自己也从马上滚落在地。

      她这才发现身后的追兵不知何时只有两个,另一个早早抄了小路在此处设下了陷阱,只等瓮中捉鳖。

      岑林染浑身都是痛的,好在没有骨折,却也只能颤抖着手捡起剑来,同三个逼近的刺客对峙着。

      天道好轮回,那日她派人假装刺客设计救下魏烨璟,让他看到自己的面容,今日却也被逼迫到这样的地步。

      她还听到了水声,连地方都和那日一样。

      但她可和魏烨璟不一样,千金之躯的太子殿下手无缚鸡之力,她有刀剑在手,手上的机关金镶玉镯里有毒药。

      岑林染不动声色地垂下左手,捏碎了镯子上最薄弱的那处。

      幽香馥郁而浅淡,等意识到古怪的甜香时已为时已晚,三个杀手都感觉自己有些无力。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拔剑攻向了玉兰香的源头。

      这三人内力强弱不一,但只要中了毒,丧命是迟早的事情。

      岑林染费力地躲着三人的攻势,手中的剑被一击挑飞,双臂和左腿上都被割了几道口子,腰腹上的那道伤最深最终。

      但三人也已到了两个,只剩一个还执剑追着岑林染,但他脚步也已经不稳了。

      疲乏之余岑林染也渐渐无力,只凭一口气向前跑着。

      未服解药,毒药也用在了她自己身上,只是她这些年几乎是在药里泡着长大的,又有寒毒在身,寻常的毒用在她身上见效慢还会少一半效用,这毒一时半会儿也毒不死她。

      距那片映着粼粼月光的寒潭仅有一步之遥时,岑林染背上又被划了一刀,她听到刺客踉跄的脚步,知道他快要死了。

      而自己会活下去。

      她会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报仇,活下去才能见到那个虚伪的男人,才能报这刻骨深仇。

      岑林染看不清眼前,水下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但她看不清了。

      起风了,树叶簌簌作响,身后刺客倒地,而岑林染也一头栽进了寒潭中。

      冰冷的感觉瞬间席卷而至,寒毒被冰冷的潭水引出,岑林染霎时失去了意识。

      隐约间,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撞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似乎有人在唤她。

      “染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大渊的官制整体参考的北宋元丰改制后~稍稍neta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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