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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陈蕴郕抱着衣服来时就看见他姐在对着一桌子衣裳出神,院边上,两个小丫鬟拿着勾儿锄蹲在墙脚下吭哧吭哧地锄草。
      “姐姐,你做什么呢?”陈蕴郕走到陈景又身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回神,这才小声开口。
      陈景又让他吓得一抖,转头看见一大摞衣服,顶上还放了一堆小纸包:“拿这么多!你还有的穿吗?”
      陈蕴郕点点头,把衣服一件件铺开了展在凳上:“这些都是早就穿不下的了,丢了也可惜,姐姐拿去使正好。”顺手还将酥糖剥开喂给陈景又。
      陈景又一件件看过,她没想到男的衣服样式比起女的来也不遑多让,襕边的连云重环,缀领的勾曲雷纹,每个图样都是以前只在历史书上才见过的。
      不过陈蕴郕的衣服比起她的来还是要简单许多,但胜在布料上乘且绣纹精细,看着就比她的那些一撕即成的抹布好多了。
      “蕴郕,帮我把剪子拿来。”陈景又指指地上的针线篮子,“那里头,你找找。”
      陈蕴郕翻出剪子来递给她:“姐姐,你剪这些做什么?”
      “有大用,看着吧。”
      陈景又接过剪子,小心地将每件衣服的纹样各剪下来一块,又一片片缝成一本书的样子,满意地来回翻了翻,扇上来一股湿霉味儿。
      “一股子味儿,拿去太阳底下晒晒。”
      陈景又将纹样书递给陈蕴郕,转头又研究起纹样发展史。这大大小小的衣服,按理说也是经了十几年的,可她左看右看,样式花纹都是相差无几的,不愧都是以后能出土的“经典款”。
      那她这个生意就有的做了。
      陈景又咬碎了嘴里的酥糖,唤来乖乖蹲在太阳底下一页页翻晒纹样的陈蕴郕:“帮姐姐找点纸和笔来。”
      陈蕴郕又噔噔噔跑去偏房里翻了些草纸和碳块出来:“姐姐,只有这些了。”
      “这不是擦腚的么。”陈景又摸着那草纸都剌手,不过陈家庶出的姑娘在识字念书这些事上向来不受许,就连陈蕴郕也只在开蒙那会儿跟着几个哥哥去了几天学堂而已,能有这些草纸画个图就行了。
      “姐姐要写什么?”
      “不写,我画画。”陈景又边说边铺开草纸,手里的碳块是今早上两个小丫头搬来预备着冬日里取暖用的,碳料紧实颜色深黑,用来画图正好。
      她捏着碳块,来回想了许久也没有下手,不是没有灵感,毕竟以后随便一个图案放到现在那都是炸裂的存在。只是她临下笔了突然想到,后人崇尚前人那是醉于风骨,前人看后人那可不一定能入得了眼,至少这时候不会有人在衣服上印自己的大腚。
      陈蕴郕圈着一抱酥糖,等了好些时候也不见他姐动弹,干脆再剥了颗糖塞进她嘴里:“姐姐在想什么?”
      陈景又一口咬住酥糖,刚把笔放下,扭头正好撞上陈蕴郕的胳膊,他怀里的酥糖立马散落一地。
      陈景又立马蹲下去捡,一个个塞回他手上:“哪儿来这么多糖,揣兜里呀。”
      “姐姐说什么兜?”陈蕴郕没听懂,朝陈景又比了比自己抱娃似的姿势,“我拿手兜着呢。”
      陈景又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她把自己浑身摸了个遍,居然!没有!兜!
      她高兴地扑抱上陈蕴郕,又拍肩膀又摸脑袋,眉毛上都是笑:“兜!兜!”
      别说陈蕴郕了,墙边上两个小丫头都让她吓一愣,听成“都”了,埋着脑袋小心地凑上来:“四小姐有什么吩咐?”
      陈景又都要忘了还有这两个小丫头在了,看她俩个子小小还面黄肌瘦的就心疼,从陈蕴郕怀里抓了两把酥糖给了她们:“七少爷叫你们吃糖呢,拿去尝尝。”
      两个小丫头接过酥糖,陈蕴郕赶紧接话:“天干得慌,你们去厨房熬点梨汤来,顺道去暖个锅子,四姐姐身子刚好要吃热乎点。”
      见两个小丫头出了洞门,陈景又不禁感叹,这孩子的眼力见是真足,她上句话还没落地陈蕴郕就接了下句了,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打小看人脸色惯了才这样通事。越想越心疼,她心酸地看了眼陈蕴郕,正好对上陈蕴郕看过来的视线。
      “姐姐。”陈蕴郕立马变了个人似的黏上来,拉着陈景又的左边袖子不撒手,语气可怜坏了,“姐姐把酥糖尽给别人了。”
      陈景又心疼得,恨不得把自己铲成薄片给他吃:“姐姐给你买,想吃什么都买好不好啊?”
      陈蕴郕下巴磕在她肩上乖乖地“嗯”了声,看见他姐又拿了件片褂起来在两侧开了道口,随便剪了块布就往里面儿上缝,好奇道:“姐姐怎么在衣裳里头缝块布,也看不到。”
      陈景又针线活不算好,穿引之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陈蕴郕:“这可不是普通的布,这叫兜。”
      “兜?”陈蕴郕想了想,“不是背上肩的才叫兜吗?姐姐缝这样一点布也装不了多少东西,哪能叫兜呢?”
      “就是要不一样的。”陈景又缝好最后一边,剪断线头打了个死结,将衣裳翻了个面,手往那口子里一掏,“瞧!衣兜!”
      陈蕴郕稀奇地接过片褂,来来回回地将手伸进兜里又掏出来:“真能装东西了!姐姐真聪明,这样的东西都能想到!”
      陈景又不好意思,她这纯属是披了别人的嫁衣了,但眼下哪管那些,赚钱最要紧。
      “别看这个兜小,我这只是随手缝的,以后用的多了还能再缝大一点,想缝几个缝几个,到时候揣什么都行。”
      陈蕴郕很是认同,连连点头道:“姐姐要是将这个好主意卖给珍宝裳那样的大店肆,定是要引人抢制一空的。”
      陈景又伸着食指摆了摆:“我们不卖点子,我们自己做。”
      “自己做?”陈蕴郕这下是看不明白了,手背靠上陈景又的脸探了探,“是有点热。”
      陈景又一个后撤步躲开:“啧!我没发烧!”
      陈蕴郕无奈:“姐姐头回出门,自然是见什么都稀奇,可这满京城富贵人家的衣裳首饰早让珍宝裳揽圆了,姐姐想得这份钱真不是那样容易的。”
      “谁说我们只挣有钱人的钱。”陈景又早就想好了,“你既然知道去珍宝裳订衣服的都是富贵人家,那我问你,富贵人家还需要自己揣多少东西吗?”
      陈蕴郕想着摇摇头:“可花钱做衣裳这样的事也就富贵人家能舍得,就是京城百姓也甚少有着丝衣华服的,更不用说远地边民。再说了,珍宝裳一家独大数十年,背后肯定有的是势力,从前京城里的裁缝铺子,就没谁能从珍宝裳手里分走半杯羹的,最后交不起街肆的租就只能搬进深巷里,勉强挣点饭钱。”
      陈景又确实还没考虑过这一点,珍宝裳作为京城一家独大的“顶奢”“高定”,一直包揽所有高价服装生意,不管是谁要想在京城做这行,都等于是同珍宝裳为敌,何况她没钱没势,就算能拿到越家的投资,她能否在京城立足都还是二话。
      陈蕴郕见她沉默,以为是自己说动了姐姐,赶紧趁热打铁:“姐姐刚入这道门,哪能晓得里头是鬼是人,倒不如先扔个石头试试深浅,也算是在人前露过脸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倒也的确没那么野的心思,做这行生意要想和珍宝裳为敌,那我不是自寻死路么。”
      陈蕴郕放下心来:“姐姐既然明白,还要坚持自立门户吗?”
      陈景又贼兮兮地朝他笑了笑:“谁说我们要和珍宝裳为敌了?咱是没钱没势,但咱有脑子啊,赚钱的生意要往长远了做,门户自然要立,不过咱们这立的可不是独门独户啊。”
      “姐姐是将如何?”陈蕴郕很是不安。
      陈景又听出他的担忧,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清瘦的面庞上酝出温柔如水的笑意:“放心,强龙自有地头蛇来压,何必我们去遭这个罪呢。”
      陈府上下张灯结彩,几个院里的丫鬟小厮们来回忙动着,比起年夜里也是非凡的热闹。
      不过身为一家之主的陈望隆在前厅却待得很不好受。想他纵横京城几十年,不说翻云覆雨只手遮天,多少也算春燕振翅湖浪几惊,还从未在人前受过这般的冷待。
      他干坐在一旁,茶都喝过七八盏了,袁家老夫人还拉着赵荷玉聊得热火朝天,话里外不忘尖讽陈家几句,尽显得看不起。
      好不容易捱到陈蕴荣回来请膳,还不等陈望隆客套两句,袁老夫人起身便说不舒服,随行一群立马就要送她回府。
      客不留便,赵荷玉也不好多拦,只是叫人赶紧取了些库里的上好沉香作回礼,一并恭敬地送袁家人出了府。
      走前,袁老夫人又拉着赵荷玉的手,特意交代:“晚上将军府摆善宴,我也跟着去帮忙照管些,你看你若是有空,就带上几个姑娘随我同去,日后结了亲家,免不了要与将军府那边多来往。”
      赵荷玉有些受宠若惊,本以为这老太太不好含糊,怎么说那也是瞧不上陈家这点门户的,没成想倒愿意给她脸上贴这么厚的金,赶紧点头应和:“老夫人说的是,听闻今儿是越二夫人的年忌,按理陈家也该前去聊表心意的,晚上我便带着几个孩子一道,您放心就是。”
      马车刚拐过东街岔,陈望隆就等不及心揪揪地开口,他眼看着自己碰都舍不得的宝贝东西就这么成了别人家的,气都不顺了:“赵家姑娘可真是大方,百两一钱的南洲沉香说送就送出手了。”
      赵荷玉懒得理他,她心里正有的是气,昨晚上那一巴掌的事情她还记着呢,要不是为了儿子她早撕破脸了。
      “丁岚,”赵荷玉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告诉厨房,老爷晌午要去兰苑用饭,就别往前厅备了。”
      陈望隆偏不让,跟着就发火:“你还做上我的主了?”
      赵荷玉皱着眉,似是头疼地摸上挨了他一巴掌的左脸,意味深长道:“我也是身子不爽,同桌吃饭怕败了老爷胃口,我这一片好意老爷你就多体谅些。”
      陈望隆自晓得理亏,孩子跟前他懒得多计较,瞪她一眼,衣袖一甩,跟憋驴似的鼻孔哼着气寻他的温柔乡去了。
      赵荷玉坐上饭桌时还是满面愁容,陈蕴荣连唤了几声“母亲”也不见她回魂。
      “娘,哥哥唤您呢。”还是陈文嬿凑近了才把赵荷玉的魂叫回来。
      方才送客出门的时候陈蕴荣就看出不对劲了,别说他,家里上上下下谁看不出来老爷和大夫人又闹起来了,只是一个比一个不吭声罢了。
      “娘,”陈蕴荣担心道,“旁的事情先放放吧,您这些天里外辛苦,还是身子要紧。”
      赵荷玉以为他是不愿去将军府,夹了块烧肉放在他碗里:“娘没事,晚上将军府的事你不用多想,有文嬿和丹卓陪着娘就行。”
      埋头苦吃的陈丹卓不乐意了,饭都来不及咽下去,抬脸一嘴油亮:“娘,我也不去!”
      “你怎么不去?”赵荷玉看她这副样子就来气,捏了帕子给她擦嘴,“瞧你这样子!能进将军府的人,那都是沾点皇亲国戚的,你们姐妹俩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要是再不想办法,难不成还盼着你爹能找着多好的门第指给你们?”
      陈丹卓撅着嘴满脸不服气:“大哥都不去!明明是他要成亲。”她拉着赵荷玉撒娇,“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将军府是什么地方,都快绝后了!外头都传那府里晦气,我们去了要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可怎么办!”
      “胡说!”赵荷玉伸手打她,“这种话别人说说就罢了,你也跟着传?要是让越家听去了,你连带着陈家上下再别想有好前程!”
      陈丹卓被训得烦,她上有长兄嫡姐,向来是被赵荷玉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来就没受过丁点儿委屈,没想到如今她长大了反而连句话都不能随心说了。
      “娘说的有理,祸从口出。”陈文嬿见自己妹妹不高兴了,也心疼,夹了块她最喜的鲍汁茄合放在她碗里,劝慰道,“娘是担心你,你在家说什么都成,可出了门还是留心些为好。”
      陈丹卓忿忿包了一嘴茄合,美味的力量让她情绪平复了许多,可她到底还是不愿去。
      陈文嬿知道自己妹妹是个什么性子,再逼她也没意思,转头劝赵荷玉:“娘,今日将军府是大日子,想来事情不少,善席上鱼龙混杂,丹卓去了您还得分心思照看她,还是叫她留在家里,免得出什么事。再说了,过不了几日便是冬游园了,不着急。”
      赵荷玉也是心里烦,索性就不管了:“你不去就好生在家里待着,别总是往外跑。”说完也不管陈丹卓喜不喜欢,狠夹了一筷子她不喜欢的清炒佛手瓜给她,弄得陈丹卓敢怒不敢言,憋屈地咽下去。
      一顿闹腾下来,陈蕴荣先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借口账房有事,起身走了。
      他心里装着烦心事,不自觉就进了竹苑的门。半道上,正巧又遇见背着包袱逃难似的陈景又和陈蕴郕。
      “你们俩又忙着去哪儿?”陈蕴荣二十年见不上几回的人,今儿一天就见两回,这两个人不是忙着跑回来就是忙着跑出去,很难不叫人奇怪。
      陈景又换了身体面的装束,背着一兜旧衣服,裁下来的衣料全交给陈蕴郕拿着了,她好不容易想了好点子,喜洋洋地带着陈蕴郕就要出门去市场调查,门没出了,又遇上这个背时的。
      看他那一脸衰样陈景又都觉得晦气,回了句“去玩”,路过他就走。
      陈蕴荣这回没打算拦他们路,只是让开身,多问了句:“带了钱吗?”
      陈景又觉得好笑:“没带你给啊?”见他还真要往怀里伸手,眼睛都笑眯起来了,喜滋滋伸手去接,“真给啊!”
      陈蕴荣虽少于这些庶出的姊妹兄弟来往,但他身为长兄,在弟弟妹妹面前还是自持一副关心之态。
      他打荷包里取出半吊子钱递给陈景又,说要是想买什么钱不够就问他要。
      陈景又也不避着谁,当他面掂了掂那半吊子钱,还真有些分量,给钱的是大爷,她语气立马好了,并着两根手指,吊儿郎当像老港片里的警官似地敬了个礼:“多谢大哥,大哥再见!”
      走了几步,陈景又下意识回头正好又对上陈蕴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烦。她想到什么又转身回来,站在陈蕴荣跟前仰头看着他,叹了口气说得语重心长:“你说你顶这么大个儿,不会说话还不会发疯吗?”
      陈蕴荣叫两句话砸得一愣,连训她无礼的话都捋不出口。
      陈景又接着说:“他们说什么你就干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可孝顺了还,大孝子?”她耸了耸肩上的包袱,略微斟酌后道,“成亲的是你,那成不成,跟谁成,还不都看你自己吗?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真是蠢得人心慌。”
      她点到为止,半吊子钱就算是咨询费,反正话是说到位了,剩下的全看她这个大哥脑子好不好使了。
      陈蕴荣的脑子自然是不好使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二十几年活成这么个窝囊样子。但眼下这个情况,就是傻子也该傻过劲儿了,家里上上下下全为他结亲忙活着,谁见了他都是“恭喜”,几句吉利话翻来覆去地念,再多喜气都叫他们念走了。
      该谁喜呢,陈蕴荣想着,他反正是不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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