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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陈景又带着陈蕴郕出了府,姐弟俩各自背着个小包袱,路过福荣楼,陈景又特意迈小了步子,就为了能在那一刹那,像拥抱消逝的爱人一般与那阵阵饭菜香相拥。
      “再闻一万年我也会被香死。”陈景又恋恋不舍地经过福荣楼。
      陈蕴郕扭头有趣地看着她:“以前姐姐总不爱吃油荤重的东西,没想到这熏肉竟能得姐姐这样喜欢。”
      陈景又耸耸肩,故作自然地抿嘴:“口味嘛,总会变的。”几天逍遥日子过得她都得意忘形了,幸好是好骗的陈蕴郕,“再说了,那肉一点不油腻,真的很好吃。”
      “姐姐喜欢最好了。”陈蕴郕欣慰道,转身走得欢快起来,“姐姐,咱们走这一路,是要去做什么?”
      陈景又压根没听着他说什么,她都快叫路过的漂亮姑娘们迷住眼了,绫罗华锦,珠裳佩玉,一个个仙女儿似的从她身边经过,时不时还会调笑下她的可爱弟弟。
      “姐姐,咱快走吧。”陈蕴郕见她没跟上,转身来拉她,那些眼神和指点倒是能装瞧不见,可周遭尽是姑娘们那些香囊混杂的味道,让他浑身不舒服。
      陈景又想起他那灵敏异人的鼻子,赶紧从自己缝的兜里掏出来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红柑,剥了皮叫他吃下去,又把皮捏出的水抹在他人中:“再忍忍,这香味是有点重。”
      陈蕴郕捂着鼻子,看着她手上的橘子皮,语气开心:“姐姐怎么还带了橘子出来?”
      陈景又按上心口,发表获奖感言似的:“没办法,我实在是太细心了。”其实是院子石桌上摆的鲜亮亮一盘瓜果,路过前厅的时候,她顺手就拿了这个最招眼的橘子。
      “闻着舒服多了吧。”
      陈蕴郕点头:“姐姐不是想去善宴么,这会儿天还早着呢,咱要先去哪儿吗?”
      陈景又在裙面上蹭了蹭手指上发黄的橘子汁:“咱去珍宝裳,看看别人是怎么做买卖的,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陈蕴郕刚想说话,远瞧见一纵马队快鞭扬沙而来,铁蹄撼天,硬生生地在闹市里辟了条阔道出来。
      领首的棕马眼看着直奔两人而来,陈蕴郕扑过去将陈景又拽到路边,这才免于受难。
      “姐姐!姐姐没事吧?”
      陈景又险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抖抖裙子,上午刚弄干净的衣服这会儿又脏了,有够倒霉的。
      “我真服了,见不得我穿件好衣服是吧。”陈景又先心疼起衣服,她就这么件好见人的,这一天折腾得,裙边上全是灰,怎么这些骑个马驾个车的都屁个德性。
      陈蕴郕眼尖,那一纵马头上皆插着面红底黑字的长旗,单书一个“张”,分明是皇家派出来的人,这时候正赶上将军府办事,这队人马的去向一想便知。
      但他没说什么,只小心扶着陈景又往珍宝裳去。
      袁老夫人的马车稳当当停在将军府门前,将军府的小厮立马摆好了马凳子,袁老夫人叫侍女扶着下车,正遇上将军府出来迎客的越三夫人。
      “老夫人!”越三夫人一身月白色襦裙,同心髻上未饰珠玉,只在髻前缀了朵白菊,笑吟吟地来扶袁老夫人。
      “老夫人怎么亲自来了,这府里忙出忙进的尽闹腾,您差个小辈来跑一趟就是。”
      袁老夫人直摇头:“就是怕你们忙活我才得来,小辈们哪晓得什么,来了也是添乱。”
      越三夫人感激道:“老夫人真是操心,我听说,袁府喜事将近了?也难为您还愿意来帮这白事的忙,现如今这京城里,怕也就您老人家不嫌这将军府晦气了。”
      “什么话!”袁老夫人安慰她,“他们说什么你别听去,外人哪晓得咱们的难处,惯只会听风就见雨,尽是些不长心的东西。”
      越三夫人面上带笑,扶着袁老夫人一路进了前厅,晌午家宴来的都是亲客,越家上下忙着招待不敢有半点怠慢。
      越四夫人也是一袭素衣,在前厅忙着摆桌,早晨鸡没叫她就起来了,先去给儿子熬药,又看着儿子喝了药紧赶着就来前边帮忙。十几桌菜色布置全是她一个个盯着弄的,这会儿眼见着人都憔悴了不少。
      看见她三嫂扶着袁老夫人,越四夫人也挂上笑脸来迎:“老夫人来了!”她叫人搬了凳子来,扶着老夫人落座,“早晓得三嫂是去迎贵客来,我就陪着去了,也好过在这儿陪小辈们摆闲。”
      袁老夫人慈祥地拉着她的手:“你辛苦,瞧这满堂布置的,多好,亏得是你能干。”
      “我哪里辛苦,大事都有我两个嫂嫂张罗着,我就帮衬着看看家。”
      越三夫人打趣:“家里有得是你哥哥嫂嫂,哪儿轮得到你这个做妹妹的忙活。”
      “夫人!四夫人!”后堂门急慌慌跑来个小厮,到了三位夫人跟前一点礼数都不顾,上来就要请越四夫人走。
      “夫人!不好了!大少爷方才用了碗粥,想是放久了凉胃,这会儿全给吐出来了,您快去瞧瞧吧!”
      越四夫人也叫吓着了,明明走前还好好的,她才小半个时辰没去照看,儿子就出了这样的事。
      “芝榕,快去瞧瞧吧,孩子要紧。”袁老夫人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周全,越家孩子金贵她是最知道的。
      越三夫人也宽慰她:“快去吧,这边有我呢。”
      樊芝榕匆匆行过礼便去了后堂,袁老夫人看她那三步绊一步的样子不禁感叹,真是为人爹娘的,纵然有顶天的富贵,但凡遇上孩子的事情那就半点体面都顾不来了。
      “芝榕这么两头忙活的,真是劳累了。”
      越三夫人叹气:“九康才是命苦啊,生下来得这么个毛病,出不了门也离不得人,好好的孩子折磨成那副样子,真是造孽。”
      说起越九康,袁老夫人多少也是知道的,不过也是许多年没见过了,除了他出生那天,樊芝榕难产,老夫人说是来帮忙,实则是盼着越家早日出个长孙来,才好与她的宝贝孙女作配。
      没成想,长孙是有了,可这孩子生就生得难,养活更难,那么多毛病偏偏就得了个痨,一年到头半步门都出不得,别说是将军府,就是金坑银窝她也不能把宝贝孙女往里送。
      越家没什么儿孙福,但好在还有个越连山。
      想到越老二的这个独子,袁老夫人那真是满意极了,且不说这孩子怎么样,单是无病无灾这一点,那就是天生个好命,富贵非凡的。
      “连山呢?那孩子我都好些日子没见了,怕都要认不出了。”
      袁老夫人今日红白忌讳顶在头上也要来越家,不就是心心念念一个越连山么,越三夫人哪会不晓得,她笑吟吟的,递了下人端来的热茶给老夫人:“他在后堂呢,方才定王府的小侯爷来了,说带了皇上新赐的西域奇鸟,要同连山一块赏玩,这会儿想是正聊到开心时候罢。”
      “赏鸟?这前厅都忙成什么样了,怎么不叫他来帮忙?”袁老夫人不满道,她抿了口茶,是她惯喝的苏山红,“小芸呐,你别嫌我这个老婆子话多,可孩子再金贵也长大了,该时候历练了。”
      谭芸客气道:“老夫人哪的话,您自然最是替这些儿孙着想的。只是连山这孩子,他有他自己的主意,小时候倒好说,如今长大了,我们这些做婶娘的哪能事事都管了他?”她叹气,“何况是没了娘的可怜孩子,家里长辈自然也舍得疼他。”
      袁老夫人一向晓得越连山是越家人的掌上珠,却也是没想到一个男子会被养得这般娇贵,这要是哪家姑娘嫁进来,那和做他后娘有何区分!
      谭芸见她没了声,又说道:“这眼见着也到了年纪,还麻烦老夫人也帮忙着个眼,要是有哪家好姑娘能牵条姻缘,门第不说,勤俭持家的,会照顾人就行。”
      不等老夫人点头,她又叹道:“唉哟,只是可惜,要说配,那肯定还是老夫人您的珠玥与我们连山最是相配的。”
      袁老夫人现下倒是庆幸起来,回想起那杯君山银针也不觉索然无味了:“婚姻大事,还是得看缘分,总会有的。”
      “总会有的。”
      樊芝榕也叫这句话堵得心闷。
      “‘总会有的’,哪回催你,你哪回都是这么句话。”她忙了一早上,这会儿终于是能坐下来喝口茶。
      茶台对面端正正坐了个笑默不语的男人,木束挽髻,高眉深眼,松绿色宽重的狐氅裹在他身上却是见小。
      谈笑间,手上泡着的那壶太平猴魁味道正好,茶香清幽高爽,入喉回润甘甜,是徽州上贡的特品。圣上知道定王爷爱茶便恩赏了定王府一饼,可怜老王爷还没尝着口新鲜,一饼茶全叫儿子摸来给了越连山。
      小侯爷高鸣坐在一旁,轻俏的丹凤眼都笑眯成线了:“好你个越连山,敢这样气咱们芝榕婶婶,瞧咱婶婶花一样的脸都要让你气苦了。”
      “你啊,嘴能甜出蜜来!”樊芝榕伸手拍他,这小侯爷打包尿片儿的时候就和越连山玩在一起了,越家没一个不喜欢他的,也是多亏了他陪着,越连山这些年也不算孤单。
      “真是不知道得多好的姑娘才能入你越二少爷的眼,这袁老夫人明里暗里说多少回了,你就是不松口。”樊芝榕叫风吹得有些凉脖子,忙捂紧了貂氅领子,更气不顺了,“这下演这么一出,人家总算是再瞧不上你了,满意了?”
      袁家这个老太夫人,从两家孩子还没出娘胎就开始打交结姻亲的主意,早越九康没出生那会儿,两家就有意思要订一门娃娃亲,只是后来也不了了之。
      一想到自己那个可怜的儿子,樊芝榕这心里免不了又难过起来,见越连山还是岿然自若,她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日子总归是自己的,你如今长大了,心里有主意是好,可长辈们说的都是道理,你也不能永远都这样过下去。”
      越连山提壶恭敬地替她斟上茶:“婶婶说的是,还要多谢婶婶今日肯帮我这个忙。”
      樊芝榕叹气:“九康没福气,我也不求什么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只求他别走在我前头。”说着看一眼恭顺的越连山,语重心长道,“你不一样啊连山,你天生就该是越家的指望,家里几个婶娘叔伯看着你长大,这看着看着我们年纪就上来了,如今家业已就,我们只盼着你能早日成家,让我们也抱上小孙儿。”
      高鸣在旁边听得脸都发木,不过看越连山倒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恭恭敬替樊芝榕斟上茶,像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自顾自捡了个麻糕给她:“婶娘尝尝这个,早晨叫人去外头买的香点,这会儿热着正好吃。”
      樊芝榕晓得他装聋,再好的茶也喝不下去了,起身要走,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若是得空了就多上你大哥院里瞧瞧去,你们小辈们之间话还是要多些的。”
      越连山应好,目送樊芝榕出了院门,悄么声地收拾起茶台来。
      高鸣捂着心口子喘气:“好险!亏得我眼疾手快,不然真要叫四婶发现了。”他说着,从盖了罩的鸟笼子里掏出本黑封的书递过来,“你看你想的什么馊主意,家里今日这样忙,四婶婶也能抽得开身来为这事唠叨你,真是让你拿大哥身子作戏给气着了。”
      越连山拿过书翻开折了角的那页,上头密密麻麻缀满了阅痕,像是在谁的手里饱经过风霜。
      “婶娘们是拿我当亲生孩子,有什么恼骚都跟我说了,她们心里也能好受些。”
      高鸣叹气,沉默着坐下,两人交好这么多年,越连山的本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眼看着惊世才甘为笼中鸟,他心里也时常可惜。
      “这书可是我爹宝贝似的藏在书房暗柜里的。”高鸣有些期待,“你看了这么久了,怎么样,像不像老将军的笔作?”
      越连山摩挲着纸页若有所思:“爷爷行兵,多先安内,兵书更是大兴治兵之道,他生平共著四部兵法,三册存进了越氏祠堂,唯有第二册不知所踪。”说着合上书,“这本行文走笔之间倒是颇有爷爷的风范,不过可惜,并非爷爷所作。”
      高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假的?”他拿起书翻来覆去,“怎么可能!我爹都快当传家宝了!”
      越连山不禁发笑,提起紫砂壶替两人斟满:“它就是传玉皇大帝手里那也真不了。不过这书写得倒是不错,值得拜读一二。”
      高鸣有些沮丧,越老将军一生戎马,拥就不世之功,所学所行皆留在了这四册兵法里,尤其是当年长白山一战之谜,据说老将军将其中详情尽数写进了第二册,若能得此四册,等同于将老将军毕生之得纳为己有。
      只是四册有三都由越家珍存,唯有这第二册遗落世间不知所踪,就连越家人都不知其去向。
      数年来,不少左领右将试图寻此册下落,耗时耗力天南海北的翻了一通也杳无音讯,到如今,越犇四书已成茶间闲谈,再鲜有人说要寻册二之事。
      “王爷率饮羽军随爷爷征伐多年,也算是爷爷的军中同僚,若是说起行兵打仗,王爷不见得比爷爷差,何必苦寻这么本书呢。”
      “你说的轻巧!”高鸣叹气,“我爹跟着老将军学了那么多年也只摸了层皮毛,当年倭人进犯,我爹在长白山守了半月连根倭人的头发都找不出来,还吃了他们大亏险丢掉性命!结果老将军一去,没出三日便披旗荣归,你说,这样大的本事,我爹能不眼馋么。”
      说起这个,越连山也有许多不解,不过爷爷已去,他心里盘旋的那些疑惑也只能随水东流。
      高鸣说得起劲,这话头就到了跟前上:“要说在老将军面前能耍两下的,我看这世上也就你越连山够本事了。”
      越连山不作应,一口口品着三道茶的淡香。
      不管他作不作声,高鸣话已出口,干脆说到头:“你一天到晚摆个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么多年练的本事不都白练了吗?倒不如狠狠心,反正都得来这么一遭。”
      他说着,拈起个麻糕就往嘴里送,被越连山翻手一碗盖截了胡,麻糕稳当当又送回了描金粉彩碟里。
      “作甚么!”高鸣吓一跳,“我辛辛苦苦帮你这么多,还不能吃你个麻糕了!”他说着要去端茶盏,没防备住,伸出去的手又被越连山挡了个实。
      “你要作甚么!”
      高鸣再好的脾性也被烦得直冒火,越连山却还是安坐席上,替他将杯中冷茶倒了干净,又重新斟上递过来。
      这下倒叫高鸣不敢接了:“作甚么?”见他似笑非笑,高鸣头发都要吓立了,越连山现在这样子和七岁拿炮仗塞他被窝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帮!”高鸣先一步要断他念想,“你们家这一大院子,就连芸婶婶的招喜都成日盯着你,我怎么帮你!”
      越连山倒不觉得:“招喜么,给个绣球就摇尾巴的,不难。”
      “难的是招喜吗!”高鸣气得围着茶台打转,“我就想不明白了,又不是什么凤凰耀天麒麟出山,一个每年都办的冬游园而已,你就非得去?这么多年都不着急现在又急什么。”
      “这么多年,你们每年都去,我就去不得?”
      “对!你去不得!”高鸣灌了口茶,“你自己说你怎么去啊?几个婶婶忙破头都不忘来照管你,想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溜出门,痴心妄想呢你!”
      越连山泡上茶,气定神闲地点头:“是这个道理。”
      高鸣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不怀好意:“你琢磨什么呢又?”
      越连山笑道:“谁说要偷溜出去了。”他看着高鸣那副防备样子不禁调笑,“想来高兄声色游移这些年,总该有办法的。”
      “少来!你真当我不晓得。”高鸣收起玩笑,“冬游园那是梁贵妃一手经办的,向来是待婚配的小姐少爷们的去处。”
      他看越连山这个德性,哪像有半点婚娶之心的样子:“要说你是想去寻心上人,那我是万万不肯信的。”高鸣俯身凑近了,做贼似的小声,“你说实话,非去不可?”
      越连山笑他:“你这样紧张作甚么。”
      “这叫我怎能不紧张!你这么多年门都不出的人,突然给我传书说要出门,去的还是冬游园,说没鬼谁信呐!”
      高鸣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事是定下了,忿忿起身,四丈见方的大院里规整地养满了各样的花木,他随手片了朵金缕梅,幽幽梅香入鼻,人都跟着清醒了不少。
      “既然是非去不可,那你自有你的道理,我帮你就是了。”
      越连山轻笑出声,捡了两块糯米糕在高鸣面前的碟里:“那越某在此就先谢过小侯爷了。”
      “少来!”高鸣塞了一嘴麻糕,香得两眼冒光:“这糕你上哪儿买的,我下回出来给我娘带点回去,我娘就好这些。”
      “西街香料肆子对面的窄巷里,有一家专做米糕的檐下摊子,小时候爷爷总带我去,这么多年还是那般好滋味。”越连山说着又夹了块过去。
      高鸣吃着糕,嘴里也不忘落他几句:“你就琢磨吧,这事儿要是真成了倒好说,若是叫婶娘们觉察出点什么,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共不了这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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