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飞》千里鸿

11、第十一章

　　冬日里天黑得早，满城的商肆早早便点起了灯笼，天边澄黄色晚霞的衬映下，熙熙攘攘的东西街上更显得一派红火热闹。
　　陈景又与陈蕴郕两个人各背着一大包袱的衣裳料子穿行在人群之间，时不时为了些新鲜小吃驻步，陈景又一样样买了给陈蕴郕。
　　“姐姐，这个好吃！”陈蕴郕每样都尝过，好吃的都递给了陈景又，伸手拿过她手上的包袱，“出来得着急，姐姐都没吃上多少东西。”
　　说起吃，陈景又一想到中午出来前只来得及尝了一口的热锅子就可惜，她还从没吃过那样鲜嫩的牛羊肉呢。
　　“没事，留着肚子等晚上搂人家的席就是了。”
　　本想着去珍宝裳里瞧瞧，可到了门口才知道人家是“会员制”，没订过衣服的人是进不去的，除非靠老主顾介绍。再加上两人在街上跑了一下午，浑身上下尽显狼狈，还没走近去就让人拿眼瞧着，怎么看也不是能放他们进去的样子。
　　珍宝裳的事情只能无奈作罢，陈景又也不泄气，带着陈蕴郕在闹市间来往，东西两街上车水马龙，多得是云缎绫罗勾纹回相，尤其是宝顶轿马上下来的那些大户小姐们，个个都跟天仙似的，那副超脱的气质，拿贵气形容都显得俗了。
　　陈景又一路上登徒浪子似的，眼珠都恨不得挂人家衣服上，极力地想要将每一种样式花纹都刻在脑子里，直看到日近西山也不觉得疲累。
　　陈蕴郕担心她，病刚好就这样跑，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姐姐，前边有一家干果铺子，我去买些来尝尝罢？”
　　陈景又看了看前边人头攒动的很是热闹，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她要先去看看，叫陈蕴郕买了东西就去前边寻她。
　　路边巷口处聚集着不少褴褛破陋的乞丐，瑟瑟寒风里每一个都冻得直哆嗦，却还是紧盯着前边停了不少马车的地方看。
　　陈景又顺着他们的视线，还未走近，一围子人从府里走出来，老老少少的几乎全是女眷。
　　待人都散得差不许多了，陈景又这才看清被围在中间的几个人，白花簪髻身旁各跟着自己丈夫的，不正是晌午在福荣楼门口遇见的那几位夫人么，再一抬眼，朱门高悬的牌匾上明晃晃两个字，越府。
　　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走到人家门口来了，陈景又不禁好笑，原想着大户人家的安保肯定厉害，想堂而皇之走进去是不可能的，只有等善宴开席，两人再找机会趁乱混进去。
　　可不知是不是今日来客多，陈景又瞧将军府外边除了几个看门的，别的半点防卫都不像有的样子。
　　大户人家果然还是不一样。
　　她正想着，越府大门里又并肩走出来两个男人，一个身修如柳，容笑轻浮，一出来就融进了女人堆里，两三句话的功夫就逗得几位夫人和老爷笑眯了眼。
　　另一个长身玉立，泰然如松，想是因为太高的缘故，哪怕他人就站在灯笼边上，大半张脸也全淹没进了墙角的暗处。
　　人堆里那个应该就是越家的越连山了，看来八卦还是得少听，这也不保真呐，瞧他那副喜笑颜开的样子，哪像是被关在家里志不得意不满的大鹏鸟呢。
　　后边那个就更不用说了，披件绿不绿的毛氅子，人高马大的往那一杵跟个至尊大饭包似的，跟谁都不像亲近的样子。陈景又心想，幸好遭关的不是这个，这样的一看就是原地坐两分钟那腚都能急出火的。
　　她心里打着主意，就这么混在人群里远远地望，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她竟觉得自己时不时就能对上那个大饭包的视线，再加上敌暗我明，瘆得她汗毛都立起来了，连忙把大半个身子藏进小巷里。
　　“姐姐？”
　　陈蕴郕捧着干果小点过来就看见自己姐姐躲在拐角上，探着脑袋不知道在观望些什么。他猫着腰走到陈景又身后，学她的样子探头，可街上除了几辆马车和来来往往的人以外再无其他，但姐姐这么做定是有道理的。
　　“吓我一跳！”陈景又看得入神，这小子走路跟猫似的总能吓到她，看见他手上的东西，陈景又伸手呼噜他脑袋，“买这么多，一会儿还吃饭呢。”
　　陈蕴郕拿了块莲果喂给陈景又：“一会儿有正事，姐姐将就先吃一点，饿着难受。”
　　不说倒还好，一说她这胃里就有些不适起来了，习惯了以前日夜颠倒的工作状态，尤其是卖画那几年更是不得了，累出一身毛病也觉得不过尔尔。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早不是那个铭传（铭久传媒设计有限公司）铁娘子了。
　　果然这具身体还是不够强大吗。
　　一晃神，越府门前又走了几架马车，陈景又缩着脑袋就等着他们送走最后的大饭包，善席开宴立马混进去。
　　可左等右等，大饭包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反倒是那个“越连山”被夫人们拥送着上了马车。陈景又眼看着那辆马车拐了个弯从她跟前驶过，车帘迎风而起，车里的人正好与她对上了视线。
　　想是在红尘里逍遥久了，不管认识与否，那人见着个姑娘就大方地展笑，春风得意少年郎的形象一瞬间在她眼前具现，金铃声随风流去，马蹄渐远，方才的惊艳亦从陈景又眼里流逝。
　　没想到这个做客的反倒与越家人一点不生分，可陈景又想不明白，那大饭包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乖乖让人关在家里十几年的样子。
　　几位夫人目送着高鸣的马车走远了，这才松口气，一整天忙忙叨叨的累得人头昏脑胀。
　　谭芸抬手给自己捶肩，越鄯同他大哥在一旁说话，瞧见了，忙伸手上来给他夫人捏肩捶背。
　　“夫人今日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谭芸摇头：“歇什么呀，善宴那么多人，总不能全叫大嫂她们忙活。”她身上难受，看见自己家这口子没用的更觉得心烦，瞪眼拍开他，“真心疼我不晓得来前院帮着忙活点？就知道你那些花鸟鱼虫。”
　　房月好知道樊芝榕记挂儿子，便让她先回去：“前院有我们操持着，左右也无事，你们去照看孩子就是了。”
　　越和也在一旁：“永忠，带着芝榕回去歇息吧。”
　　越谨闻言，扶着樊芝榕先一步回了后堂去。
　　眼看着天色已暗，房月好吩咐下人将前院收拾干净，摆上十几张桃木大圆桌，后厨来问要不要现在上菜，房月好摆摆手：“天冷，等客入席了再传。”
　　越连山随手从圆桌上抓了一捧干果，站在旁边吃得悠悠然，谭芸看他这副样子就叹气。
　　“祖宗诶，你也挪挪窝吧！”
　　越连山依言，还真就挪了个地儿，裹着狐氅斜倚在柱子边上。
　　谭芸看他这样更是生气：“犟驴脾气！你自己说，哪家姑娘能受得住你这样的？”
　　一说起这个，房月好在旁边也忍不住开口：“约同着心疼你的长辈，两三句话就把袁家推诿回去，真是长大了，都会作自己的主了。”
　　越连山自知理亏闭口不答，晌午这事儿本就是他瞒着大婶布的局，就为着推门亲事，又怕人前驳了袁老夫人的面子，他把自己都弄成二世祖了，真要说起来他也是实属无奈呢。
　　“光是上月，梁贵妃就差了三拨人来问你，说是从宗族女儿里挑了好些，个个都是好姑娘，只要你一句话立马就能议亲。你倒好，是眼比天高，谁也不瞧。”
　　越连山吊儿郎当地抱着臂：“婶婶不是总说么，咱们将军府不是那些小门小户，随便谁都能进家门的。”
　　房月好一愣，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对于房月好来说，越连山这几句话真是相当耳熟，当年越老二不顾众议，执意要迎娶越连山他娘进门的时候，房月好就是这样说的。
　　也不怪她眼高，且不说她房家五代为官，便是家中几位妯娌也个个是好出身，一个医女，既无家世也无德行，议亲的大日子，见着长辈也不知礼数，还得越晵在一旁点提才晓得鞠礼行躬，她岂能容忍这样的人进将军府的门。
　　当年若非是越晵以身作质，老爷子又向来惯他，卞青进不了越家门哪还有之后那些事。
　　“能进将军府的自然不会是一般人。”谭芸似是没品出这话里的意味来，一个劲儿地说着梁贵妃对越连山的婚事有多么上心，恨不得当下就要看见他点头。
　　“贵妃娘娘真是心疼你，这京城里适婚的女子遍地皆是，可顶好的姑娘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谭芸越说越感叹，“眼下还是年节，谁家不想添个喜上喜呐，贵妃娘娘都替你想好了，冬游园之前给你把这事儿定下来，也算是了了我们做长辈的心。”
　　“眼下就是年关，里里外外这么多事，就算是要我成亲，也不该这样随意，岂不辜负了人家姑娘？”越连山满腔满调的不乐意，“再者说，人家姑娘能情愿嫁给个素未谋面之人？就是她心甘，我都不情愿。”
　　谭芸横着眼瞪他：“就你鬼道理多！”
　　“家和万事兴，这婚娶都不合心意，哪里还能万事兴呢，婶婶您说呢？”
　　“什么鬼道理，难不成还得请人家姑娘来见你么？你面子比天大！”谭芸在风口上站久了浑身发冷，白眼都懒得给他，“你倒不如去求了贵妃娘娘，干脆将冬游园办在越家，方便您老人家掌眼。”
　　“婶婶莫笑我了，这样的小事哪能劳动贵妃娘娘。”
　　“这样的事自然用不上惊扰贵妃娘娘。”院里的席面摆好，房月好终于得闲插句话，“你若是真有此意，倒不如跟着去冬游园瞧瞧，也正好当面拜谢娘娘好意。”
　　谭芸不大同意，可又不好左了她大嫂的话，只能从越连山身上挑话头子：“你说你，前前后后催你这么些年不见你动作，这会儿终于晓得心急了？”
　　越连山不答，笑着抻了个懒腰：“婶婶忙，我去祠堂瞧瞧祭桌怎么样了。”说完扭头就走。
　　谭芸见他这模样就心烦：“大嫂真放心他出门去？”
　　“你看他那样子，何时这般心急过？”房月好接过下人递来的手炉递给谭芸，“我倒是要瞧瞧，谁家的姑娘这么有本事，院门都甚少出的人，魂都能让她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