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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停电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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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停电
洛山中学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在想尽办法逃离这个地方,为此他们常常参加各种考试,复习各种考试是他们的主业,而教书只是他们的副业。那个满脸坑坑洼洼的校长经过十多年的努力之后终于跳出苦海,被调到城里去工作了。
新校长兼任三班的物理老师,他个子不高,但是眼睛里透着狡黠的光。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新来的物理老师……”
毫无征兆地,教室里突然一片漆黑,教室里一下子沸腾起来了,大约过了几秒钟,整栋教学楼都开始沸腾。不管老师怎么一遍又一遍地愤怒大喊“保持安静”同学们依旧沉浸在停电的喜悦里。
对洛山中学的同学来说停电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也是他们最期待的时刻,因为停电就意味着晚自习不用呆呆地坐在教室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所有人都是自由的。
人的悲欢果然是不相通的,在这样的时刻,夏黎只会觉得他们吵闹,她理解不了同学们为什么永远有说不完的废话,也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一停电就进入了狂欢,她太早熟了,所以总是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学物理的新校长正在利用他的专业技能排查电路,但是十多分钟过去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同学们愈加兴奋了,都在为这个无电之夜狂欢,黑暗中那些小情侣全部坐到一起去了,他们十指相扣,他们窃窃私语,他们郎情妾意。。
“夏黎,可以跟你换一下位置吗?”突然有人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这么小的声音一说出来就被班级的吵闹给覆盖了,只有夏黎一个人能听到。
从这微小的声音里她判断那个男生应该是何涛,他是梁潇的小跟班之一,也是梁潇的同桌,长得瘦瘦高高,常年脸色苍白,像一颗营养不良的黄豆芽,这个人平时没什么正形,成绩也常常垫底,夏黎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干什么?”夏黎被吵得有些烦躁了,没好气地说。
“我找田希有点事情,求求你,求求你了”何涛以恳求的语气说道。
“你能有什么事儿?”夏黎有些好奇了。
“别问了姐,我求你了”
“希希,你要我换吗?”夏黎问道。
“唔……唔……换吧”田希结结巴巴地回答。
“好吧好吧。”夏黎犹豫了几秒钟后不耐烦的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她向来是不擅长拒绝别人的,所以即便心里不乐意也会勉强自己成全别人。
夏黎来到梁潇旁边默默坐下,梁潇一动不动,似乎是在趴着睡觉。“无聊死了,这个破学校能不能别总是停电啊”她杵着下巴这么想着。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电终于来了,灯亮起来的一瞬间老姜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里,她总是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
“你们两个给我站起来”老姜以无比愤怒的语气咆哮到,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田希和何涛默默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去疑惑地看着他俩。
“在教室里就拉上手了,你们还有点学生的样子吗?简直就是不知廉耻,还读什么书?直接滚回去结婚好了……”老姜这个脾气暴躁的更年期女人实在太可怕了,此刻夏黎恨透了她,因为夏黎很清楚对于内向腼腆的田希来说这样的侮辱是毁灭性的,但她也恨自己和何涛,恨自己同意了跟何涛换座位,恨何涛去拉田希的手,她知道一定是何涛主动去拉田希的。
他们两个都站着默默低着头,何涛似乎无动于衷,对于他这种三天两头被骂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大场面,但是田希脸憋得通红,随着身体的抽动豆大的泪滴一滴一滴的落在面前的书上,书被洇湿了一大片。
“你们两个明天把家长请到学校来!还有你们其他人,在吵什么?我在教师宿舍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就是敷不上墙的烂泥、竖不起来的猪大肠、不怕开水烫的死猪、坐井观天的青蛙、戳一下动一下的□□……”老姜教学和管理不一定厉害,但是骂人绝对厉害。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每当老姜发疯所有人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她让他们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一种羞耻。
老姜骂完离开之后新校长进来了,在这个小小的乡镇中学,校长也是要承担教学任务的,这本来是他的晚自习,只是因为出去抢修电路才把第一时间骂人的机会让给了老姜。
“你们这帮小杂种在鬼叫什么?上不了课就这么兴奋?告诉你们,老子见过穷的地方,没有见过你们这里这么穷的地方,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知道努力,长大了去喝西北风吗?……”
“我们这个地方真的是世界上最穷的地方吗?”这个问题在夏黎脑子里挥之不去。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那一刻所有人想要快点长大的念头达到了顶峰。
6 来不及说再见
一下课夏黎立马冲回田希旁边,一向温柔的她对何涛愤怒地大喊道:“给老子滚远点”
何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怔怔地看了她一眼便灰溜溜地走开了。
田希趴在桌子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眼泪把她的袖子都打湿了。
“对不起,对不起,希希,我不该跟他换座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去帮你跟老师解释清楚”。看到田希哭得这么伤心,夏黎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无尽的自责淹没了她,要是自己不跟何涛换座位就没有这档子事儿了。
“妈的,你有病吧,你拉人家干嘛?”何涛刚走回自己的座位,傍边就传来了梁潇的声音,这些小弟向来是害怕他的,有时候他的话甚至比老师的话管用,何涛垂头丧气的什么话也不说。
“走啊,我去跟老姜解释”夏黎越说越着急,拉起田希的手就要往外走。
“没用的,没用的,夏黎,她不会听的,你知道以她的性格说什么都没用”田希抬起头,绝望地看着夏黎说,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是尚未风干的眼泪。
最后一节晚自习夏黎一直紧紧握着田希的手,她希望用自己仅有的温暖驱散田希心里的阴霾,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些偏远山区的家长教育孩子时往往简单粗暴,所以对那时候的她们来说请家长已经是天大的事,这不仅意味着在学校被老师责难,回家还有无尽的打骂。
第二天田希的家长果然来了,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苗族妇女,她身材矮小,黝黑的脸上因为饱经岁月洗礼而变得皱皱巴巴,花白的头发用一把陈旧的木梳盘起来,上半身披着苗族的褂子,下半身的黑色裤子上满是黄土的痕迹,脚上一双绿胶鞋已经破旧不堪,走路的时候大脚趾时不时露出来。
她用苗语飞速地和田希说着什么,浑浊的眼里充满了疑惑和惊恐。
田希在老师和家长之间充当翻译,她们就这样艰难地交流着,夏黎一直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过了好半天,她们终于出来了,夏黎第一时间冲上去拉住田希的手。
“不就是记过嘛,没关系的,老师都说表现好就可以消除了”她安慰田希说。
田希苦笑着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那一周田希都郁郁寡欢的,夏黎总是想尽各种办法逗她笑,但夏黎能够看出来她的笑容永远是浮于表面的、转瞬即逝的。
整个周末夏黎都牵挂着田希,她担心田希回去之后还会被骂甚至被打,为此总是心神不宁的,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周天再次见到田希时她完全换了个样子。
那件似乎焊在她身上的皱巴巴的浅蓝色短袖换成了一件粉红色的新卫衣,脚上破旧的平底鞋也换成了最新款式的运动鞋,一向畏畏缩缩的她居然也开始爽朗地笑着热情地和同学们打招呼。
“希希,感觉你变了哎”夏黎睁大了眼睛用惊喜的语气说。
“嘿嘿,我爸妈回来啦”田希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得意和喜悦。
“你爸妈?那上周来的那个是?”夏黎听到她的话有些疑惑了。
“那是我伯母,我爸妈在外面打工,我平时都是都是住我大伯家,他们都三年没回来了,现在终于回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弟弟才带出去的时候都还不会走路,现在都能跑了……”
田希不停地和朋友分享着自己的喜悦,夏黎也因为她的喜悦而喜悦。那一整周她们都沉浸在这样的喜悦里,完全忘记了上周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