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谋已久》辰宝

2、第 2 章

　　两日之后，那老者再次登门。

　　这次并没有避开女人，四人敞开了在屋内把话说开。

　　长着为大，老先生率先开口，直接问出此次目的：“不知大人考虑的如何？”

　　明白今日必须要给出个答案，成慕之抬眸朝水娇娥看去。

　　他的妻此刻正低首垂眸，两手绞着帕子，显然坐立难安。

　　成慕之在心里暗叹口气，又朝老者看去，谦逊有礼回道：“成谋谢王爷赏识，不惜迢迢千里使先生莅临草舍，可成谋自觉无德无才，恐难当大任，还请先生原话述与王爷，成谋愧不能行”。

　　听他说完，成娇娥松了口气，心里绷得那根弦也软了下来。

　　老先生好像知道他会这么回答，面上并无半分诧异，只捋着发白的胡须若有所思。

　　良久，才又开口：“我年岁长大人许多，若大人不嫌弃，我唤大人一声贤侄如何？”

　　成慕之抱拳回到：“先生哪里话，能得先生赏识，是小侄的荣幸”。

　　老先生笑笑，接着道：“不瞒贤侄，我原也是昙国人，只不过后来经历些事情，无奈流落昭国”。

　　成慕之静静听着，他不知老先生遭受过什么，但一定也是有故事的人，他并不了解其中的缘由，也就不便插嘴询问。

　　老先生接着道：“这几日我于客栈内闭门不出，心中也在揣测贤侄会如何答复，思来想去也只得两个答案，一则应一则不应，不管是何种，贤侄都是出于多方考虑，即便不是最好的答案，老
　　朽也认了。不过考虑到如今的局势，一想到以贤侄一身的本领抱负，却没有发挥出本该有的余热，老朽便难受的茶饭不思”。

　　成慕之仿似被说到了心事，脸色不似刚刚风轻云淡的模样。

　　那老者喝了口茶，又接着道：“今天下自周天子溃逃以来，两足鼎立已有二十载，昭、昙两国犹如虎兕相逢，谁也不肯让半分。若是两国都爱民如子、与民休息，我便不会来贤侄这走一趟，
　　可如今你也看到了，昙国现已满目疮痍、断臂残垣，苛捐杂税、赋税徭役让百姓喘不过气，多的是因为吃不上饭而落草为寇之人，更遑论他昙国天子荒淫无道，整日里沉醉炼丹之术。“

　　“贤侄为昙国人，为昙国效忠本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你看你的忠义落在别人眼里又成了什么？你身为严大人的副将，又怎会不知严大人落得个什么下场？”

　　成慕之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严义礼是如何被军法处置，那也是无数个夜里他夜不能寐的原因。

　　辗转反侧时他也曾怀疑过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他效忠的国家是否值得他这样做。

　　那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直接扣下，连一国大将军都不能幸免，他一个小小的副将，即便反抗，也只会落得个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的下场。

　　老先生见他有所松动，又加了把火道：“刚刚贤侄说自己无才无德，老朽不敢苟同。昔日战场上贤侄威武雄壮的样子，老朽可是历历在目，安王也正是看重贤侄的用兵如神、骁勇善战，才再
　　三嘱托老朽一定要把他的意思带到。”

　　“贤侄”他郑重道：“为官之道，本意是为百姓谋福利。文官也好，武将也罢，都是为了国泰民安，百姓能过上实实在在的安定生活，如此，为谁效力又有什么关系。切不可一味愚昧痴孝，
　　反而弄的民生不安，怨声载道”。

　　屋内落针可闻，成慕之显然已被说动三分，但他并没有立即接话，也没有去探究成娇娥是什么态度，此刻他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老先生知他需要考虑的时间，并没有再出声打扰。

　　盏茶间功夫，正当成慕之要开口之际，就听一旁的成娇娥先出了声。

　　她眼眶盈着泪花，却并未落下，狠吸了下鼻子，朝老者问：“先生所言句句在理，您说什么时候走，我现在就去给他收拾东西”。

　　说完，不给别人回话的机会，兀自进了里屋。

　　老先生瞧两夫妻为难的模样，便猜测出其中的缘由。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竟是比刚进屋时爽朗许多。

　　水郁莫名其妙，她本就对这老头没甚好印象，心中早就将之定义为老奸巨猾、诡计多端的人，如今看他笑的如此癫狂，怕是疯了不成。

　　她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老者看这女娃娃，越看越喜欢，机灵又有胆识。

　　他眯着眼，哄娃娃般问她：“小女娃，想不想随我入平都府，我收你做我第一个女徒弟”

　　水郁不屑：“我不稀罕”

　　老者竖起拇指，夸赞道：“嗯，有骨气，是个可造之材”

　　成慕之在他话中咂摸出味来，心也跟着激动起来，他不确定问：“先生的意思是？”

　　老者也不打马虎眼，直言道：“实不相瞒，安王早已考虑到贤侄的顾虑，是以在我来之前已经有所安排。王爷已在平都为贤侄置了所宅子，屋内事物一应俱全，届时，贤侄携家眷直接入住便
　　可。”

　　里屋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也顾不得难受了，掀开帘子急急问道：“此话当真？”

　　这天的篱笆院内欢天喜地、觥筹交错，杀鸡宰羊，竟是比过年还要热闹。

　　一晃又是一天过去，水郁两姐妹正在收拾出发前要带的东西。

　　水娇娥拿着一口八印的大锅愁眉不展，她从箱笼内翻找了一番，也没能找到装这口锅的包袱，一时支着额头苦恼的很。

　　“这锅太大了不好拿，不若留下吧”，水郁给姐姐建议。

　　“那怎么能行，这可是我上个月刚买的，实实在在的李家铺子大铁锅，还没用几次呢，留下多可惜”，说着，又将另一只箱子打开，人都快钻里面去了，大有不找到誓不罢休的意思。

　　“家里有人吗？”一道清朗的少年音自院子外传了进来，水郁拿着还未叠好的衣服推开窗子，见篱笆门外立着一个十五六的少年郎，惦着脚正朝里面望。

　　水郁放下衣服，促狭的在撅着的大腚上一抬，水娇娥一个不备，差点载到满是衣服的柜子里去，她气急败坏的骂道：“死妮子，你想谋杀亲姐啊”。

　　被骂之人得了逞，嘻嘻笑着逃之夭夭。

　　水郁打开篱笆门，朝门外少年道：“你怎么来了？”

　　少年挠挠头，不自在道：“有点事想问你，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水郁点点头。

　　成家村地势特殊，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是以要进出村子需得乘船才可。

　　两个年轻的身影一前一后在河畔缓步慢性，女孩时不时拿脚踢一下河岸的石子，少年看她这幅俏皮样，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然片刻的工夫，又垮了下来。

　　他停下脚步，看着还在徐徐往前的身影，心里难受的不行。

　　女孩并没觉察到少年人已停下，只低着头走。

　　少年人出口叫她，一弯柳枝垂到耳侧。

　　“阿郁”。

　　水郁停下脚步回头，看少年人没有跟上来，便问：“怎么不走了？”

　　少年人攥紧拳头，无声看着她。

　　水郁不解其意：“怎么了，不是有话要说吗？”

　　少年人还是不开口。

　　水郁急了：“你不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少年人见她真的要走，上前一步拦住她，他用手挠了挠鬓发，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水郁看他婆婆妈妈的样子，没了耐心：“你有话就说嘛，我这还等着回去收拾东西呢，你再不说，我可真走了”。

　　少年人急忙出口：“我说、我说”

　　“我听娥姐说你们要去外地了，还回来吗？”

　　水郁摇摇头：“不知道”

　　“那，那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去平都府”

　　“平都府？”少年人喃喃：“怎么是去平都府呢，那不是昭国的首府吗，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水郁并没有说实话，只道：“我姐夫有个亲戚在那边做生意，忙不过来，要我们过去帮忙”。

　　原来如此，少年人面上又印染薄红，小心翼翼道：“你可不可以不去？”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耳根子都跟着红了起来。

　　水郁想也没想便道：“那怎么行，我姐和姐夫都走了，我留下做什么，我这边也没有家人了”。

　　“那你嫁给我”，少年突然道。

　　水郁惊得嘴巴能吞口大锅。

　　少年期待问：“可以吗，你嫁给我，就又有家人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后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保证护着你”。

　　水郁想到成夫人那张刻薄的脸，吓了一跳，别说是现在了，她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可能嫁入他家。

　　水郁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要义正言辞的拒绝，可看到少年那希冀的眼神，终是不忍。

　　她调整好思绪，缓缓道：“平都府我是一定要去的，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者一辈子不回来也未可知，而且”，她顿了顿：“我一直拿你当我最好的哥们儿来的，又怎么能嫁给
　　你呢”

　　少年希望破裂，有一瞬间的颓丧，但又不想放弃：“可我没拿你当哥们儿，我一直都心悦你。你是不是怕我娘以后会欺负你，你放心，等我考取功名，我们就分出去单过，不会让你受一点委

　　屈”。

　　少年人焦急解释，生怕她再次拒绝。

　　水郁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都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了，他怎么还这么冥顽不化。

　　看来不下一次猛药不行了。

　　她看着他，认真道：“实话说与你吧，我姐说了不想让我这么早嫁人，说要等我满20后才给我许配人家”

　　少年也震惊了。

　　二十，那跟老姑娘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她是在敷衍他，可她把话都说的这样明白了，他若再纠缠，就是自讨没趣了。

　　他颓然的泄了力气，眼中的伤痛怎么也抹不去。

　　春风温柔的抚着少年人的脸颊，柳絮飘飞让整个大地铺满银白。

　　情窦初开的年纪，有喜悦也有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