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迷宫]自由身》醉猫七日

45、插曲：纽特——交易

　　肺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我想弯下腰喘气，可做不到，因此只好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像我的胸腔里藏了一只愤怒的鼬鼠，而它正想方设法要把我驱逐出去。

　　“醒了吗？”艾尔比问。

　　“从某种意义上——”我已经没有足够的空气把最后一个“说”字说出来，只好大口喘息，好让肺部重新充满空气。我落回到枕头上，脖颈感受到一片湿凉，这才反应过来汗水已经打湿了枕巾。

　　“绝笔信？”他往我的胸口扔了一个信封，那不能算是信封，不过是一张纸叠成四方块，再用另一张大点的包起来罢了。

　　我微微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腿上绑了一块木板，用绷带固定住，动弹不得。

　　“你看了吗？”我皱起眉毛看他，艾尔比显得不大高兴。

　　“看了，”他拿起“信封”，太过用力以至于指关节发白，“混蛋！你这臭脸鬼！”他站起来，后撤两步，手撑着椅子，浑身上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艾尔比，”我强撑着上半身，却牵扯到腿部。

　　“闭嘴，”他抱起双臂，在屋里走来走去，绕圈子，“听我说，你不许再干这种蠢事了，明白了吗？虽然你的目的很崇高，但是我们不需要。”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艾尔比急促地呼吸着，他走到我跟前，几乎是半跪着看着我，一丝哭腔从这大男孩的喉咙里发出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吸收进什么力量来支撑自己说完剩下的半句话，“我不能失去你。我他妈不在乎会被困在这里多久，但是你，你必须好好给我活下去。”

　　我点点头，腿部的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来，医护工的医术也没有多高明，我不确定自己的腿还能不能保住。但就算保住了，恐怕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奔跑了。

　　“我会的，艾尔比。”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在走之前大力抱了我一下。我长吸了一口气，方才感觉肺部终于膨胀了起来。

　　我疼醒过来，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我眨眨眼睛，赶走断断续续的睡意。我的脸正靠在手上，口水使我的上唇粘到了手背上。我咽下唾沫，把手背在被单上擦干净。

　　我听到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很轻微——我把手放在心脏上，原来是我的心脏在跳，它怎么还在跳。艾尔比走了以后，珉豪过来看我，他也是忍不住臭骂我一顿接着又开始好言好语地安慰我。

　　银色的托盘放在床位对面的柜子上，那里放着一把手术刀，锋利尖锐。我已经装睡了一整天了，我还活着——我再次意识到这一残酷的事实，我躺在那里想了又想，我现在靠着什么活着呢？

　　我的自杀式的行为得到了怎样的反响呢？

　　断了一条腿——这太讽刺了，疼痛像虫子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脏，现在我又从这里面觉出另一种情绪来了——羞耻，我会被其他空地人视作胆小鬼，也许我还会被其他守护人关进‘号子’——就像我们之前对盖里做的那样。

　　我盯着那把薄得像纸片一样的小刀出了神。

　　我想我需要它。

　　这太奇怪了。

　　自杀的念头一经出现，就再也不肯消失，总要时不时出来刺激一下。

　　万一这一次奏效了呢？

　　“啧。”

　　我循着声音转过头，房间的角落立着一个黑影，模糊不清，但个头很高。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是谁？”

　　我努力想制止自己的颤抖。

　　“一个朋友。”

　　是个男人，他的声音很冷静，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被困在这里。

　　我只有两个朋友，艾尔比和珉豪。

　　“朋友不会躲在暗处。”

　　“我没说我是你的朋友。”

　　“你是谁？”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你是把我们送进来的人。”

　　“我不是。”他冷笑一声，“你居然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他笑起来，像是要努力把那些气体从肺里挤出去似的。

　　“那你到底是谁？你在我的房间里干什么？”

　　我费力地把自己撑起来，疼痛让我的脸七扭八歪。

　　“难......”他自己嘀咕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值得一试......”

　　我认为他是一个疯子。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严肃起来，“我以为你赶不上了。”

　　“如果你能现在就离开，我的腿会好得快一点的。”我讽刺道，但他只是笑笑。

　　“值得拥有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唾手可得的。”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撑起上半身，腿部的撕扯让我倒吸一口冷气，“你他妈到底是谁？”

　　“死亡，是你想要的吗？”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想要水。”

　　“贫瘠的灵魂，不过那东西你们早就失掉了，像活死人一样在这里劳作，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难道瞧不出，我这条残腿是怎么来的吗？”我突然爆发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知道，关于你们的所有事情——”

　　“哈，这么说，你是无所不知的喽，那快告诉我是谁把我们送进来的。”

　　“我建议你，不要肆无忌惮地问我问题。像这样的事情，”他的手动弹了一下向前伸出来，他带着皮手套——我能看出来，因为它反着光滑的亮，就这一条黑木杖，“所有事情，”他画了一个圈，“其实都是有后果的。”

　　是啊，我已经瞧出来了，我的断腿，是我寻死的后果。

　　“以你为例，”我警觉起来，这疯子要拿我说起事来了，“很久以前，有人做了一个微小的决定，紧接着是一个重要的，接下来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不久以后，你就出生了——”

　　我叫纽特。我心想。这……这是我所记得的关于自己生命的唯一内容。我肯定是有父母的，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讲，但是我对他们毫无印象，就像我根本记不起这些蕴含在本能中的知识是谁教给我的一样。

　　“在那天，在某个你甚至都不存在的时刻，有个人做了一个不会带来伤害的决定，而你，就是那个决定的后果，而且那个决定定义了你的整个人生。你就是那个后果，纽特。今晚，”他顿了一下，一个坚硬的东西掉到了我的大腿上——那把我刚才念念不忘的手术刀，“你会造成重大的后果。”

　　“你要干什么？”

　　“重点是你要干什么。”

　　“我——”

　　“你在干什么？”杰夫走进来，他拉开灯绳，在灯亮起来的那一刻一下子冲过来，夺走我握在手里的刀，“你的蠢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我——”我突然惊慌失措起来，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这太糟糕了，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拿起了那把刀，我只记得上一秒还在瞪着它。

　　“躺回去，”杰夫把我按下去，小心避开我那条伤腿，“你刚才是在跟人说话吗？”

　　“不，我没有，”我说这话时，忍不住瞟了一眼墙角——那里空无一人，除了渐生的蜘蛛网和灰尘。

　　“我听见你在说话。”

　　杰夫在屋子里转悠，直到把所有可能的硬物都收走，他离开前小心地瞪着头顶的灯泡，好像怕我突然跳起来，在那上面撞碎自己的脑袋。

　　“快走吧，杰夫。”我催促道，那男人究竟是谁——我毫无头绪，但我猜测，他想让我死。

　　屋子里暗下来，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见到那个男人。我等着，却只等来了困意。

　　他那番话吓到我了——我想到这儿，再也无法违抗席卷而来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