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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躲猫猫 ...


  •   诺莉陷在沙发里,丹尼尔和苏菲在厨房里,锅里正炖着牛肉和土豆,草莓泡在木盆里,面团刚刚放进烤箱。吉米站在阳台上吸烟,诺莉觉得他只是需要尼古丁的味道罢了。汉斯摘下胶皮手套,他满意地吸了一口气,直了直腰。

      壁炉上面挂着一个钟表,指针悄咪咪地指向5,诺莉把脸埋进沙发的扶手里,半干的头发落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需要睡一觉——如果说,睡眠的含义就是在变幻的时期内处于呆滞状态的话。

      她凝视着客厅角落水泥墙上的裂纹,想象着它们所呈现的花纹其实并不存在。丹尼尔忙前忙后,似乎要让自己赶紧在这个十年没见的家里留下点贡献,如果是的话,那么他很成功。

      “结束了,麻药过二十分钟消散。”

      “谢谢,”诺莉赶紧站起来同他道谢,汉斯看起来又老了一岁,他只是挥挥手,趿着拖鞋消失在客厅的另一端。

      诺莉站在汉斯刚离开的房间,盖里躺在手术台上,眼睛紧闭,脉搏有节律地跳动着。但是他的脸上满是疤痕,鼓起的包像细细的白虫子。右眼看起来永远都是肿的,还有,那在诺莉事件之前看起来就有点变形的大鼻子,现在已经明显地歪了。

      她悄悄叹了一口气,指望着他能赶紧醒来。

      “你家里有什么急事吗?”

      “可能吧,”有人加快了步伐,“我晚点儿去找你,好吗?”

      诺莉踱步到门口,门外的女孩心跳得飞快,仿佛整整一天的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刻。敲门声传过来,苏菲和丹尼尔被厨房牵制着,吉米沉溺在尼古丁里。她走过去,拧开门把手。

      一个身影不由分说地扑过来,两只胳膊环住她的后背,带着一星半点的激动全数送到她身上。一个小小的声音说,“我想你了,吉米。”

      诺莉立时瞪大了眼睛,她正面临着奇怪的境地,丹尼尔的女儿——格雷丝正抱着她——她把诺莉当做了吉米。这是一种极为巧合的概率,诺莉和吉米都是吸血鬼,他们走路的方式、体温、胸脯运动的频率都是极为一致的。

      可她说的那句话——我想你了,吉米。这使诺莉陷入了更加微妙的处境,因为她洞察了一个青春期女孩的最深处秘密——至少在格蕾丝看来是这样的。诺莉也经历过青春期,尽管那已经是好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但是那份情感是如此真挚和懵懂。

      因此,诺莉不在乎——她不在乎吉米不小心从栏杆处掉落的烟头会不会掉在某个路人的头上,引来一阵破口大骂;或者炖着菜的大锅开始滚起来,从锅盖的缝隙里吞吐泡沫;或者汉斯又趿着拖鞋走进客厅,来迎接他的孙女;再或者盖里体内的麻醉剂正在慢慢消化,他会在几分钟之内醒过来——她是一定要做点什么来保护这女孩的秘密的。

      所以她抬起胳膊,小心地——如果她太草率、全神贯注地——如果有一秒钟她没有给予足够的注意力,诺莉都有可能本来是想拍拍女孩的后背,然后错误地压碎了她的脊柱,“我们也很想你,”她轻轻地说,“我是诺莉。”

      格蕾丝抽出身来,她越过诺莉的肩膀看到吉米从阳台走进来,她抱错了人——这念头使她有一阵发昏——她赶紧避开走过来的墨镜和黑夹克,可以让自己看着面前的女人。

      诺莉很美,而且不止于美;她令人惊奇。尤其是那双眼睛,黑色的波涛中透着温和与沉静。她笑起来,似乎早已料见格蕾丝的反应,于是作出一副慷慨包容的样子。她美丽至极,却引不起其他女人的一丁点嫉妒,格蕾丝也为自己的念头产生一种小小的吃惊——她丝毫不嫉妒诺莉的美貌,反而要替她竖起一道保护的屏障。

      “你是格蕾丝吧,吉米提起过你。”

      “好,”格蕾丝扯着书包越过客厅,她飞快地在汉斯的脸上啄了一下,接着便躲进屋里。

      诺莉听着她发出无声的尖叫,她喊着“吉米,他提起过我”,诺莉撇过头,突然盼着自己的听觉没有那么敏感。她感到一丝诧异——吉米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关于格蕾丝的一切他都是能够听见的,可他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像。而格蕾丝呢——她沉浸在喜悦之中,只怕已经忘了,除了吉米,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到来。

      她扫了一眼吉米,后者垂着头,墨镜挡着他的眼睛。诺莉听见盖里动弹,赶紧移动到他所在的房间。

      “诺莉,”盖里轻声叫他她,“嘿,你在这儿。”

      “感觉怎么样?”诺莉问,她打量着盖里的脸庞,“有想起来什么东西吗?”

      “太多了,有点混乱。”他捂住脑袋,诺莉赶紧叫汉斯过来。

      汉斯嘘了一声,让她别惊慌失措。他探过去,照了照盖里的双眼。

      “你的脑子清理得挺好的,很快会不疼的,”他把手电筒摁掉,揣进兜里,“一会我要确认手术成果,尽可能回答我的问题,你要试着在放松的状态下调动记忆,”汉斯瞧了瞧诺莉,后者表情严肃,“也许你会看到不好的回忆,很吓人、血腥的那种——灾难总部是能干出来的,但是你要坚持回想,最好能复述出来。”

      “听起来更不好了。”等汉斯出去后,盖里小声嘀咕。

      “吃顿饭就好了,你能走路吗?”

      “我是脑子开刀了,又不是瘫痪了。”盖里跳下来,随后哎呦一声,“也许你能扶我一下?”

      厨房里摇来晃去的桌子腿被丹尼尔塞了小木块来稳固,他换掉了客厅里的老旧灯泡,帮汉斯把阳台上的花搬进客厅,起因是过几天就要降温——现在是二、三月交界处,天气忽冷忽热谁也说不明白。

      诺莉坐在吉米旁边,汉斯挨着盖里,格蕾丝夹在丹尼尔和苏菲之间。

      “为什么要留下来?”吉米凑过来问她,“我不想费力气把固体呕吐出来。”

      “你不吃就行了,而且你难道不想听听他的记忆吗?他可是在灾难总部培育的,”诺莉盯着汉斯和盖里,前者拿着一个小本子,后者显得紧张,“吉米,你为什么不摘掉墨镜?”

      吉米叹了一口气,他在等着她问呢——他把墨镜推到头顶,蓬松的头发把它卡住。他转过来,朝诺莉眨眨眼睛。

      “往常这两件事情,我都是不会做的。”

      吉米一下子在她眼睛里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眼神——赤裸裸地打量并且混杂着好奇,试图推敲解析。他想知道,在他摘下墨镜之后,诺莉能不能认出他——那个葬礼上的小男孩。

      每一个将要跟着他回家的人类女孩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们会痴迷沉醉,会称赞上帝的造物。吉米向来是一个正派的人,他从不碰那些姑娘,因为她们脆弱又浅薄,即使这浅薄是被迫从她们身上显露出来的,是受到外力的驱使的。

      有的女孩会感激他,因为她们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而不必担心被惊扰;也有的女孩定要他取走点什么,似乎把这当做一种心知肚明的交易,但得到的永远是拒绝。吉米是个好人,于是她们都这么说,由此“好人吉米”的称号也在丹佛城的角落里发扬,那些投机者也都或多或少地对他抱有一丝敬意。

      “你是喝的什么?癞蛤蟆的血吗?”诺莉说,虽然她觉得吉米有点熟悉,“因为你的眼睛绿得像被淹过的癞蛤蟆。”

      “嘿!”吉米拍了一下腿。

      “不,我的意思不是......我只是想说——”然后她解释道,“虹膜的颜色是非常重要的。它是我们了解别人的一种方式,无论这个人是谁——”

      几周没进食的吸血鬼的虹膜颜色会像浣熊眼睛一样漆黑,吸食人类血液的会呈现绯红色,而奉承‘素食主义’的吸血鬼会呈现温和的琥珀色。

      “你很擅长比喻,而且是很蹩脚的那种,”吉米插起一块土豆,但他只是把它举在手里。诺莉移开目光,他感到一阵失落——为什么她还认不出他来呢——“听着,尽然你对我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一会儿不去转一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呢?”

      格蕾丝的眼神向吉米飘忽,汉斯已经问了盖里好几个问题:他的名字、他是哪里人、他的父母。

      诺莉诧异他的本名就是盖里,他是加拿大人,他的表兄住在加拿大边境——但是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他的父母都不是免疫者。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非免疫佬的结局就只有一个,变成眩疯病人,就像灾难总部眩疯坑里的那些野兽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啊,都可以,”诺莉胡乱地应着,格蕾丝和丹尼尔相处起来很自然,一点都没有尴尬的隔阂。苏菲时不时提醒盖里吃饭,她温柔地鼓励他多吃一点。

      “你能想起一些人吗?”

      “珉豪,”盖里先说出来他的名字,这倒使诺莉吃了一惊,“艾尔比,”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纽特、托马斯、特蕾莎、查克、比利还有几个,”他痛苦地皱起眉毛,苏菲赶紧让他吃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诺莉知道这痛苦不是他挖空脑子找寻记忆,而是那些人的遭遇,他们大部分都葬身在迷宫之中。她敏锐地注意到提到‘托马斯’和‘特蕾莎’时,苏菲的呼吸急促了一下,而汉斯在听到‘纽特’时,他的手有点发抖。

      汉斯似乎很满意,他接着问,“你对他们都有什么印象呢?”

      “有一些不能算是朋友,只是认识,”盖里戳着盘子里的土豆块,“我是说,只能叫出名字,但是不了解。”

      汉斯和苏菲对视一眼,前者假装随意地问他:“你对纽特有什么印象呢?”

      诺莉飞快地移开目光,这就好像她被家长询问“和你约会的男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注视着盘子里的青豆,一想到纽特,她就心里痒痒,紧张不安,仿佛踮着脚站在刀尖上翩翩起舞一般——然而现在,她身处这个距离他有数百英里远一个小地方。

      独自一人,彻底冷寂孤独,前所未有。

      “哦,这你得问她,”盖里指着她,两人对上目光,“她和纽特是一对儿,”他畏缩了一下,诺莉脸上的笑容抿成了一条直线,锋利得好像能割掉他的脑袋,“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吉米弄掉了叉子,汉斯和苏菲的眼里闪过一阵光——温和得长辈式的关切,格蕾丝张大了嘴巴,丹尼尔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诺莉伸出腿踢了一下盖里的凳子,盖里闭上了嘴,似乎终于对晚饭产生了兴趣。

      “诺莉?”

      除了盖里在专心致志地——当然,他的心肯定不在饭上——咀嚼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丹尼尔开始明白诺莉为什么一定要去焦土区;格蕾丝瞪着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女孩已经陷入爱情,但这至少意味着:诺莉不会对吉米产生兴趣;苏菲握住双手,充满期待地瞧着她;汉斯开始上下打量,他似乎终于想起来诺莉是和盖里一起逃出来的。

      然后她感觉一阵发热,感觉全身都被蜇尽。她的皮肤感觉很紧,过紧,把她的肌肉和骨骼全部扯在了一起。她的胳膊变成了龙虾红色。她感觉她的脖子——

      “噢,真该死!”她在心里喊。

      晒伤。

      她晒伤了。

      她被小小厨房里的白炽灯泡和这些人好奇的目光晒伤了。

      “是这样,”诺莉放下叉子,它刚才正一刻不停地敲击桌面,发出一阵哒哒的响声,“纽特和其他人在焦土区。”

      “焦土区?那不是在洛杉矶附近,可那里早已废弃了啊,全都是眩疯病人。”汉斯揉揉脸颊,“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第二阶段的实验,爸爸,”丹尼尔插过话,“继续观察他们的大脑活动什么的。”

      “灾难总部花了十多年给实验对象做测试,分析他们的物理结构如何阻挡闪焰症病毒的威力,由此得到治疗方法的蓝图,”汉斯叹了口气,“我和苏菲当时都觉得这条路是可行的。可他们做得太过火了。”

      “他们还在继续这条路吗?我以为他们早就停止了,十年都没做出什么成果,要是我的话早就换一条新路径了。”

      “妈妈,不能说。”

      “愚蠢。简直就像《一九八四》。”

      “我还以为纽特早就——”汉斯抬眼看了看诺莉,“你知道,他当时和他妹妹一起来的,但灾难总部本来不想要他的。”

      “什么?”她几乎要跳起来,但吉米按住她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做实验,总要有一些参照品,纽特是控制实验对象——”

      “你都把她搞糊涂啦,”苏菲转过来,“诺莉,亲爱的,我知道这有点难以让人接受。但是——”

      一股寒气顺着诺莉的脊椎蹿到了她的脖子上,好像一只四肢冰冷的猫咪正围着她的脖子。

      “——他不免疫。”

      丹尼尔——大个子的家伙——呜咽一声捂住脸;苏菲在桌子下绞着手;汉斯摘掉老花镜;诺莉缩紧了一下她的鼻子,她的眉毛之间的皮肤形成了一个皱巴巴的V形;盖里一块牛肉掉在了桌布上,他的胸前也沾上了一点汤汁。

      “怎么了?”格蕾丝盯着一下子冷掉的饭菜。

      吉米用掌心推了推诺莉,后者向他微笑,不是伪装出来的笑容,也许略带忧伤,但笑容却如期而至。

      “有件事情又发生了。我过会儿给你解释,你能去米莉安家里待一会儿吗?”

      丹尼尔用了“又”。

      “我想留下。”

      “去吧,格蕾丝。”奶奶握了握她的手。

      格蕾丝

      诺莉正缩在椅子里,她看起来糟透了,格蕾丝这才发现她的疲态——她的皮肤是一种近似病态的苍白,并且在她的眼睛下有深暗的阴影——瘀伤那样的紫色,好像都失眠了一宿似的,或者好像鼻子尚未痊愈似的。

      尽管她的鼻子是直直的、无可挑剔的尖鼻子。

      格蕾丝站起身,她带着一点小怒气——他们要讨论一些事情,但要把她隔绝开来的一种讨论。她都已经算是半个成年人了。可她还是出了门,上了楼梯,敲开了米莉安的房门,后者张开双臂把她拉进屋里,她们一起躺倒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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