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迷宫]自由身》醉猫七日

2、空地人

　　她穿过鲍提克广场。轰炸后的烟雾正缓慢散去，在废墟之间找寻的零落身影像鬼魂一样无处不在，死神好心眼儿都没有连同他们一并带走。瓦片、砾石在两侧堆成了小山，就好像炮弹不过是建筑师，把高大的楼房变回土包罢了。

　　每天这个时候她还沉浸在朗姆酒和皮鞭的抽打声中，但今天不同——完成轰炸任务的博格飞船没有离开，它悬停在云层之上，不知在等待着什么。当然，这个事实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在一片虚无之中，她开始奋力挣扎，却已说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意识在虚假地挣扎，还是她的的确确做到了——她咳了一下，眼睛才慢慢睁开。

　　这是哪？

　　空气干净还带着水分，常春藤茂盛无边。两侧的石墙却是冰冷的死灰，它们至少二十英尺宽，却说不清到底有多高，但她觉得这高度是困不住她的。

　　为什么这么亮？

　　夕阳的余晖穿透灰色的云层，一片朦胧。她走出那间酒吧时，周围正像墨水一样漆黑。

　　不管怎么说，那些想带走她的人总归是如愿了。

　　玛德琳——她咒骂起来，它也如愿了——当你的对面是恶魔，你需要有多少邪恶才能赢过它呢？

　　她站起来，注意到自己正处在一个像十字路口的地方，三条通道齐齐冲着她——几条走廊的高墙千篇一律，地面由巨大石块铺设而成。走廊里的常春藤显得更为茂盛。远处墙上有更多缺口连接着其他通道。更远的地方，中间的直路在差不多一百码之外的地方走到了尽头。

　　在左边的几百英里之外站着两个人，年纪不大，似乎正处于青春期——高一些的睫毛很长，鼻子上长点雀斑；小矮子有着稍圆的肚子，鼻子上挂着汗珠，眼角还留着一块不小的眼屎。

　　“他凭什么能进去？”

　　“谁？”

　　“他，那个人。”

　　“艾尔比！艾尔比！纽特！纽特！”小矮子大叫着跑走了。

　　轰鸣声在空中炸响，吓得那个男孩跳起来，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可怕的挤压和摩擦的声音，整个大地都在震撼。诺莉看着他向后退了好几步，摔倒在地上。

　　这男孩是个胆小鬼。

　　越来越多的人跑到摔倒的人身边

　　“清点人数，给我查清楚是谁在外面！”一个黑皮肤的人挥舞着拳头大喊着。

　　高墙开始沿着地面滑行，溅起火花与尘土，石头们亲密结合，挤压的声音侵入了她的骨髓——严丝合缝。

　　她站了一会儿。

　　“艾尔比，我们不缺人。”惊慌失措的男孩。

　　“不缺人？”过了半秒，“闪克，你看清楚了吗？”

　　“托马斯先看见的，你去问他。”

　　“嘿，菜鸟——”

　　诺莉后退几步，接着跑起来。那强大的的力量蕴藏在她的四肢里。

　　“我看见了。”

　　高耸的石墙对她来说，就好比一匹骏马要越过低矮的围栏。

　　“你确定吗？”

　　她在空中弯曲膝盖来抵消落地的冲击力。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落地时的声音非常小——低沉的“砰”地一声，就像轻轻地关门或慢慢地把书放在桌上的声音。

　　好像有谁把这群臭猪男孩的理智连根拔掉了，一齐做出无意义的动作，尖叫、倒吸冷气或者被石化，发出打嗝一样的声音。

　　她站在一个大小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庭院，四周耸立起高大的灰色石墙，墙上又是常春藤。几百英尺高的墙壁，在他们四周组成一个完美的正方形。这地方至少有五十个人，外貌、体形和种族各不相同，头发长短不一。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衣服上沾满污渍，浑身散发出汗臭味。

　　诺莉的目光回到围过来的几十个陌生人身上，她知道自己必须谨慎。眼屎男孩上下打量她。一个身材结实、浑身肌肉的亚洲孩子抱起胳膊，紧绷的衣服袖子在胳膊上卷起，顺便向众人炫耀他的二头肌。

　　“你是女孩？”那个黑皮肤的男孩在说话，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他衣着平常：黑色T恤衫，牛仔裤，网球鞋，电子表。除了愁眉不展，似乎看不出他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什么？”她反问，“不明显吗？”

　　“那你头发怎么这么短。”他说得理所当然。

　　过去的十几分钟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数不清的问题同时响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开始朝她挤。

　　“等一下！”艾尔比大声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先等一下！”

　　愚蠢的人类啊。虽然她曾经是这群蠢蛋中的一员，但这并不妨碍如今她的嗤之以鼻。似乎吸血鬼的身份——给了她无限的优越感，也可能是她见过太多人类做出的事情——已经对他们好感全无。

　　“好吧，出什么事了？”有人在后面嚷嚷。

　　艾尔比在原地转圈。

　　“一天里出现了两个菜鸟，”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在低语，“两年了，从来没有变过，现在却是这样。”接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直视托马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菜鸟？”

　　被他点名的菜鸟脸涨得通红。“我怎么知道？”

　　“你干吗不直接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艾尔比？”一个男孩叫道。

　　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声，又一股人潮涌了上来。

　　“你们这些闪克，闭嘴！”艾尔比大叫，“告诉他们，纽特。”

　　纽特朝她看了一眼，然后神色凝重地面对人群。“从迷宫里出来了一个女孩。”

　　“一个女孩？”

　　“她是我的！”

　　她想发笑。

　　“她长得什么样？”

　　能让你临死之前仍旧回味。

　　“她多大了？”

　　关你什么事？

　　纽特再次让大家安静，“这还不是问题所在！”他转过头，那个寸头女孩正抱着双臂，她的表情似乎是要吃掉每一个靠近和伸出胳膊的人。

　　艾尔比眯缝起眼睛，嘴角露出笑容，但与高兴毛关系都没有。

　　“任何人要是敢动这个女孩，”他吼道，“晚上就给我睡在迷宫里，跟鬼火兽做伴。驱逐出去，没得商量。”他顿了一下，缓缓转了个圈——让每个人看清他的表情，“任何人都不许碰她！任何人！”

　　两个钟头之后，菜园附近的一片草地上，不少人慢慢钻进睡袋里，他们酒足饭饱，困虫上身。

　　艾尔比、纽特、托马斯、诺莉四个人围坐在一段变了形的楼梯之下，阶梯和栏杆朝各个方向和角度扭曲着，深色墙纸铺满了大厅和走廊，地面上有些木地板不见了踪影。唯一的装饰是三脚桌上的一个布满灰尘的花瓶，还有一张身穿老式白裙的古代女人的黑白画像。

　　“我先声明，一个问题换一个回答，”诺莉抬头，白色的灯光中闪烁着人类已知的颜色。但她还能看见在光谱以外的不知名颜色。这地方弥漫着尘土与发霉的味道。“我很累，所以你们先开始。”

　　“你是谁？”艾尔比问道。

　　“诺莉，”黑人男孩挑起一根眉毛，荧光灯在屋顶上闪烁。她耸耸肩，“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地方被称作林间空地，我们在这里生活、吃饭、睡觉。我们是空地人。”

　　“你为什么能跳得那么高？”纽特斟酌词语。

　　“我也不知道。”诺莉说了谎，接着她闭上了嘴。在未知环境中，说得多往往不利于自己。

　　这回答很模糊，没有什么价值——金色长发皱起了眉毛。

　　“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传送箱，一个月一次，我们会迎来像他这样的菜鸟，”艾尔比用手指了一下托马斯，“从不例外。每过一周，我们就会得到足够我们在林间空地中生存的补给。”

　　“下一个问题，”艾尔比看了看托马斯，示意让他来问。

　　托马斯停止撕扯自己的手皮，他吃了一惊，“好吧，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艾尔比捂住脸，他觉得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纽特也挠了挠鼻子。托马斯看起来更紧张了。

　　“我说不清楚，”诺莉的目光扫过托马斯带着泥点的裤腿，她说谎从来不打草稿，“我睁开眼睛就在迷宫里，如果你们这样称呼它的话。”

　　大屋被一种怪异的沉寂笼罩了，仿佛有一阵灵异的风吹过这里，带走了所有的声响。似乎等着门被撞开——实际上是倒下——的那一刻，一群男孩涌进屋里。艾尔比怒气冲冲地走上去，楼梯都在他的重压下吱嘎作响。那群男孩四散逃开，一个男孩被揪住挨了两脚。

　　“该死的，盖里！”艾尔比气呼呼地喊道，“每个人明天休息的时间减半！”

　　纽特站起来，这场询问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诺莉穿着低领背心，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口。他撇开目光，发出响亮的怪声，一种介于喷嚏和咳嗽之间的声音。

　　诺莉抬头看着那个大男孩脱下身上的衬衫，攥在手里，递给她。娃娃脸的嘴巴很特别，上唇很薄，下唇很厚。眼窝很深，以至于睫毛快碰到眉毛。他的个子比艾尔比高，但看起来要比艾尔比小一岁左右。一头长长的金发披在肩膀上。

　　“如果你......冷的话，”他伸出手，胳膊很细但肌肉健硕、青筋突起。

　　诺莉接过了他的衣服，当纽特触到她的皮肤时，触碰像点燃引线的烈焰一样灼痛了她的手。

　　“老天！”纽特觉得喉咙发干，他想尽量忽略那令人紧张的酥麻感，就像有电流瞬间通遍全身。他揉搓着自己的手指，不忘打量她，“你怎么这么凉。”

　　诺莉摇摇头。

　　他站在诺莉面前，她拿不准自己喜不喜欢他的眼神——带着意犹未尽的打量和近乎迷恋的渴望——她太熟悉那种眼神了，但是棕色眼睛很漂亮，惹人喜欢。

　　他们离开地下，诺莉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浑身发抖，好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衣服攥在她的手里，几乎要生出温度。她穿上衬衫，这对她来说太大了。

　　不过，这很美好。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但也只是好，而已。

　　诺莉把胳膊叠起来枕在脑后，睡袋上破了几个洞，棉絮从里面漏出来。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不是身体上，而是心理上。她感到自己被卷入了一场阴谋，源自于那间酒吧。

　　那些人要去自己的头发做什么呢？她伸手摸了摸头皮，仍旧是不习惯的，但她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它们再也不会长回来了。

　　恶魔，她想到那个女人，如鲠在喉。自己怎么就同一只恶魔纠缠不清了。

　　林间空地？

　　这些男孩到底从哪里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心里清楚，也许这就是拒绝恶魔的下场，被困到另一个地方。

　　沉稳的呼吸声、迷宫里怪物走动时的摩擦......她能听到机械运转的声音，以及间断性的、极小的嗡嗡声，仿佛她身处一个巨大的发动机顶端。

　　这些噪音吵得她难以忍受，但她只是翻过身，把头冲向远离楼梯口的一边，霉斑在木头上缓慢地蔓延，从木头缺口的一侧延展到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