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余晖》不识冬

8、第 8 章

　　女巫所预言的代价来的很快。
　　在第一份死亡到来之前，忒瑞弥恩的话语对于这些个在亚瑟手下经历过残酷战场的小伙子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拒绝后的恼羞成怒，搭配上几句下流的笑话，大笑几声让山林间多了些生气。
　　或许女巫退场时的方式有些神异，可说到底，这女巫连一只白熊都干不过，他们凭什么要怕？
　　故而当那天晚上在篝火边闲聊，聊着彼此回不去的过往与接下来的打算，小约翰在欢笑声中起身去旁边放完水，回来的时候一个趔趄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摔倒在地，一个大好头颅像是个球一样就那么轻易的摔断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篝火边时，所有人都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夜风阵阵吹动着篝火，火光摇曳，光照下还能看到小约翰脸上的笑容。
　　约瑟夫这个没见过太多残酷场面的王子当即把肚子里的存货都吐了出来。
　　亚瑟一脸凝重走过去检查小约翰的尸体——毫无疑点，这场死亡就像是一场意外，除了死的那么滑稽以外，没有任何值得探查的地方。
　　可不安还是在这个小队蔓延了起来。
　　大家都想到了白天遇到的那个女巫临走前的诅咒，只是没有人开口。
　　亚瑟站了出来，充当了队伍的主心骨，他带着人为小约翰收敛尸首，一直忙到夜里，期间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要睡觉。
　　约瑟夫主动提出了自己骑马，把小约翰的尸体放进马车内带回林丹安葬。
　　这样的要求亚瑟无法说出口，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就地掩埋小约翰的准备——小约翰父母都已经死在了战争中，他是在战争中长大的孩子，没有可回的家乡，在山林间归葬也说得过去。
　　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哪怕他明白他出于职责应该拒绝，一个护卫的死亡不值得让一个王子让出马车，但他出于私心还是默认了这个提议，干脆利落的道谢后，就抱着用衣服包裹住的小约翰的尸体，把他的身躯与头颅都安放在了马车内。
　　尔后他勒令所有人就地休息，养足精神，白天继续赶路。
　　在沉痛的氛围中，剩下的三个护卫不得不逼迫自己进入睡眠。
　　待到醒来后，一个人永远留在了睡梦中。
　　劳伦斯死的悄无声息，也毫无痛苦，这个混迹在三个小伙子中的老家伙，比亚瑟都还要大个八岁。
　　老光棍，老色鬼，却又是最会照顾新兵蛋子的好大哥，他曾夸下海口，说要战争后娶个好婆娘，生几个大胖小子，可这个计划两年了一点动静都没，面对别人的调侃，他总说不急，他早就有目标了，现在只是在蛰伏，就跟在战场上埋伏一样，要找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小队。
　　亚瑟将劳伦斯和小约翰放在了一起，尔后下令最快速出去，离开这该死的科林斯山脉。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回到林丹就能逃过一劫，但此时也没有人反对，毕竟在危险面前，“回家”终归是最好的选择。
　　林赛偷偷摸摸找到了亚瑟，他还是忍不住向队长寻求心灵的支撑。
　　“我们会没事吗？”
　　“会的，一定会安全回到林丹。”
　　亚瑟拍了拍林赛的肩膀安抚道。
　　林赛是他们这几个中，包括约瑟夫在内，唯一一个已经有了些结婚苗头的，这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在码头和一个裁缝家的女儿认识，平时休息也会过去帮工，亚瑟曾隐隐问过他未来的打算，他不好意思又略带羞涩的说自己可能会在结婚后辞职，和那个女孩一起经营生活。
　　亚瑟完全支持他的想法，并许诺会给他一个盛大的退役仪式。
　　这场盛大的退役仪式最终变得十分草率，马失前蹄，这场事故让林赛那张英俊的脸被地上的石块划破了几道，看着就令人心痛。
　　林赛的死成了压垮队伍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沉默恪守仆人职责的车夫也变得六神无主，这个出生就是为了服务于王室，服务于约瑟夫的年轻人，长久受到的教导也压抑不住他的恐惧。
　　亚瑟见状与约瑟夫商议了一番，他们已经不再保有侥幸，觉得回到林丹就能遏制死亡——如果不仅不能制止，甚至是让诅咒在林丹蔓延，那是他们都无法承受的结果。
　　眼下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西维尔。
　　能对付神秘的，只有另一种神秘。
　　亚瑟想到了西维尔将阿福驱逐出约瑟夫梦境时那举重若轻的姿态，他愿意相信西维尔可以帮助他们摆脱女巫的诅咒。
　　于是在小队即将离开科林斯山脉的时候，约瑟夫下令原路返回克雷斯顿。
　　但回去的决定显然并不能影响到诅咒。
　　车夫兼男仆的马歇尔在吃饭时被一个骨头卡死，最后一个护卫，那个沉默寡言的汉斯，在路过一片湖泊时，失足落水，再也没有浮上来。
　　终于，队伍只剩下亚瑟和约瑟夫两人。
　　他们已经丢下了马车——几匹马都因为误食了毒果身亡。
　　“亚瑟，我仿佛听见了死神的脚步声在向我走近。”
　　亚瑟皱眉低呵，“殿下！克雷斯顿马上就到了，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约瑟夫叹了口气，“可我们谁也不知道不是吗？我们只是害怕把诅咒带回林丹，然后一厢情愿相信西维尔这个十六岁的孩子能够解决那个女巫的诅咒，就这么将诅咒带来了克雷斯顿，越靠近那里，我的内心就越被愧疚折磨。”
　　亚瑟心知约瑟夫所说的是对的，但他不能应下来去打消这最后的希望，所以他语气坚决说道，“殿下，西维尔是我们此时能想到的唯一或许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的人，既然有希望，那我们就要去尝试。”
　　约瑟夫没有被说服，但他选择了信任亚瑟的判断。
　　他相信，哪怕自己真的没有逃脱诅咒，亚瑟也会用尽一切为他复仇。
　　他们心照不宣的事实是——诅咒的目的是为了逼迫亚瑟与那个女巫结合生下所谓的能统治英威斯顿与卡恩的预言之子，那诅咒就不会危害亚瑟的性命。
　　终于，在能看见克雷斯顿的时候，厄运降临在了约瑟夫的身上。
　　他忽然感觉到很困，头脑变得昏昏沉沉，他努力想要坚持，但没走几步就面朝地倒了下来。
　　亚瑟听见了声音回过头在他脸与地面接触前扶住了他，但约瑟夫此时已经睁不开眼睛，嘴里也在呢喃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
　　亚瑟感受着约瑟夫身体上温度在渐渐流逝。
　　他努力摇晃约瑟夫，想要让对方清醒，但约瑟夫有如一种回归母亲子宫的亲近感——他不能也不愿睁开眼睛。
　　亚瑟终于感到绝望，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助笼罩了他的心灵，他抱着约瑟夫，仰天悲啸。
　　“汪！”
　　第一声狗叫，亚瑟还以为是幻听。
　　“汪汪！”
　　第二声狗叫，将亚瑟的思绪唤回了现实，他看见阿福从凭空出现，临风而立，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冲向了约瑟夫的脑袋，紧跟着，阿福整只猎犬的身体就像是雪融化一般，撞进了约瑟夫的身体里。
　　他来不及了解状况，第一时间检查约瑟夫的身体——体温在回暖，脸上那种沉醉的表情也恢复成正常睡眠时的样子。
　　约瑟夫得救了。
　　但约瑟夫没有醒过来。
　　亚瑟背起约瑟夫的身体，正准备继续向克雷斯顿行进寻求帮助时。一个稚嫩的童声从他的脚边响起。
　　“西维尔让我带你过去，跟好我。”
　　那只叫做“威廉”的黑猫此刻就在他的脚边仰头看着他，猫嘴开合发出人声。
　　亚瑟没有深究为什么一只猫会说人话，老实说，在听到猫说话后，他心中的安全感反倒增加了，他更加相信西维尔有能力解决他身上的诅咒。
　　“带路。”
　　威廉猫往前迈了两步，忽然，空间像是割裂了一般，仿佛镜子般破碎，西维尔书房的门就这么突兀的与当下的空间连接了起来，然后缓缓打开。
　　西维尔脸上还是如同他们离开时的笑容，似乎也看不见约瑟夫已经昏迷，亚瑟一副狼狈的现状。
　　依然是那样热情的打着招呼。
　　“欢迎回来，亚瑟，克雷斯顿永远为你敞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