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余晖》不识冬

5、第 5 章

　　“猎巫运动”曾是王国史、教会史上最为黑暗的部分之一，虽然其本意在于逮捕那些在黑暗中蛊惑群众甚至是进行血祭的邪恶巫师，但最终这场运动在有心人的利用下，成为了排除异己的工具。
　　于是在距今60年前，英威斯顿国王查理十三世废除了颁布二十三年的“猎巫法令”，这场血腥的闹剧才终于落下帷幕。
　　如今虽然巫师在英威斯顿并不再是因身份获罪的存在，但其稀少、神秘、流传于故事中残忍的特性还是使其无法光明正大表露身份。
　　但亚瑟心里清楚，许多贵族私底下都有一定的巫术崇拜倾向，甚至是巫术集会，当社会地位、社会财富都累积到了一定程度，追求超越其自身阶级的东西是一种人性的必然。
　　只不过他更清楚，这些所谓的巫术，甚至是血祭，绝大部分都只是骇人听闻，实际上剥开那些装神弄鬼毫无意义的符号与鬼鬼祟祟的低语，剩下的不过是精神错乱者的呓语罢了。
　　而剩下的真正的巫术，则已经近乎绝迹，至少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所遇见过不过两次，还都是近似于街头把戏的程度，幼儿舞剑都比这些“巫师”危害大。
　　但约瑟夫为他详细描述了在梦中遇到了猎犬，那是黑色的，有着猩红色眼睛的矫捷猎犬，其每一寸肌肉都清晰可见，而猎犬的牙齿也已经锋利到仅是接触就划破了梦中约瑟夫睡袍的程度。
　　“而且我能确信这几天晚上追逐我的都是同一只猎犬，我曾反抗过在它的一只蹄子上留下了一道伤痕。它的四蹄上有黑红色的不详火焰缠绕，奔跑过的虚空中会产生一道黑色路径，我逃跑中偶然触碰过，碰到的部位有一种被烈火灼烧的感觉。”
　　这种巫术可比他以前遇见的要厉害得多，他严肃问道，“你没有被追到过吗？”
　　约瑟夫苦笑了一下，“我的体力你也清楚，怎么可能逃得过这样可怕生物的猎捕？这也是我让你不要小题大做的原因，那只猎犬、姑且称其为‘猎犬’，它每次追上我就会撕咬我一口，很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畴内，然后就会放我走，继续这场无休止的追逐。”
　　“它只想惩罚我，并不像是要杀死我。”
　　亚瑟并没有被约瑟夫说服，他眼中充斥着怒火，“就算是惩罚也未免太重了！这已经是虐待了！”
　　亚瑟脑海中浮现起在战争中刑讯敌国俘虏的画面，那些囚犯受刑后的面貌此刻在他的眼中与约瑟夫有了某种重叠。
　　约瑟夫是他接触过的几位殿下中性格最好也是最能为他人考虑的一位，但这种性格在这场竞争中并不有利，甚至提前出局。
　　这样的约瑟夫不应该为自己一场已经道歉的误会付出如此不对等的代价！
　　他愤怒说道，“殿下，我现在就去城堡，如果是麦克洛恩的手笔，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麦克洛恩的城堡如同上次来时一般毫不设防，前几天离开时亚瑟还好心提醒西维尔要注意安全，哪怕在自己的领土上，该有的安全意识也不能少。
　　此刻他作为入侵者，一路上除了遇到了那只西维尔抱着的黑猫以外，一个人都没遇见，毫不费力就侵入到一个大贵族的地盘。
　　当然，所谓的入侵者也只是一种说法，亚瑟目前也只是基于现状推断出麦克洛恩是凶手，但一切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而驱使他在没有证据下做出这般无礼举动，甚至是持剑而来，做好了在没有证据前提下仅凭自己的判断就可以动手的准备，都是因为受害者是王室成员。
　　而他，来自于守卫王室的骑士家族伊文斯！
　　亚瑟闯到了麦克洛恩宅邸的正门，此刻通向客厅的门是打开的，西维尔就坐在那里看着门口的方向，与刚露面的亚瑟对上了视线时，他的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并起身迎了上来。
　　“亚瑟！我一直在等你！”
　　只是亚瑟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上次分别时的情谊，他停了下来，目光中透露着威严，严肃问候，“麦克洛恩领主阁下，请原谅我此番不提前告知的拜访，但几天前您曾说过麦克洛恩的大门随时为我敞开，想来不是一句客套话。”
　　“不是客套话，如果是亚瑟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我有了一个新的构思，是一个失去——”
　　“西维尔！约瑟夫少爷身上的把戏是不是你或者莎伦·麦克洛恩做的！”
　　西维尔被亚瑟如此严厉的目光俯视，并没有被对方的态度所激怒，而是下意识嗅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来自亚瑟的味道。
　　生气时候那种清甜的感觉会变得带点点辛辣，他在脑海中评价道。
　　而现实中他毫不犹豫承认到，“如果你指的是给他一点小惩罚，让他不能好好睡觉的话，那确实是我做的。”
　　亚瑟将的右手扶在了剑柄之上，他语气不善，“我可以解读为，你承认使用巫术对另一位贵族实施了侵害吗？”
　　西维尔注意到亚瑟的小动作，有些委屈问道，“亚瑟你是要对我动手吗？”
　　“这要视你接下来的回答而定。”
　　“我好心允许他跟随你进入我的家，甚至允许他在任何地方走动，但他却侮辱了我的姐姐，如果不是看在亚瑟你的面子上，绝对不会只是睡不着觉这么简单！”
　　亚瑟强调道，“我承认是约瑟夫少爷无礼在先，但在莎伦女士表明身份后约瑟夫少爷已经道歉过，也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如果麦克洛恩认为道歉并不足够解决问题，那也该与我方进行协调，而不是行使私下报复的手段！况且，这已经不仅仅是睡不着觉，而是虐待的程度了！”
　　西维尔惊诧反问，“虐待？我觉得最多就是睡眠质量不好，醒来后会觉得做噩梦的程度吧？”
　　亚瑟冷声，“让一只不明正体的猎犬在梦中撕咬约瑟夫少爷，甚至还能在梦中感受到疼痛，这可不是做噩梦的程度。”
　　西维尔慌张道，“不不不，我没有弄什么猎犬，那不是我做的。”
　　亚瑟仔细观察着西维尔的表情，见其不知情的模样并非作伪，扶着剑的手略微送了一点。
　　如果真的不是西维尔所作，那他内心也会好受一点，不然约瑟夫少爷好心跟着他办他的私事，却因此遭受了意外，那他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己。
　　旋即他就见西维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着门口的位置喊了一声“威廉”。
　　没过多久，那只他在路上遇见的黑猫就如同一道闪电跃入了西维尔的怀中，并对着西维尔喵喵喵了起来。
　　这幅画面落在亚瑟眼中有些滑稽，又有些诡异，联想到西维尔刚刚承认了他确实使用了巫术损害约瑟夫的睡眠，亚瑟本来确信那些小说中的故事只是作者的瑰丽幻想，此刻却有些不确定了。
　　西维尔转过头，闷闷对他说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带我去见约瑟夫，我可以帮他解决这个。”

　　来的时候亚瑟是骑马过来的，在进入城堡范围前将马拴在了路边，此番回去自然也是骑马回去，只不过在他的身前多坐了一个西维尔。
　　少年身材轻巧，他将对方抱到马上时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西维尔的体重在他看来甚至还不如一箱码头的货物！
　　“你该多吃点，身子骨才能壮实些。”
　　西维尔辩解道，“我只是不长肉，食量还是可以的。”
　　亚瑟半点不信，那天吃饭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着西维尔吃的东西，那点食量甚至不到他的一半。
　　“我会骑快点，坐稳了。”
　　他一夹马腹，马儿便狂奔了起来。
　　他的骑术高超，只一会儿就到了镇上，然后便放缓了速度，在不影响镇民的情况下最快速向着猫屋赶去。
　　西维尔后背紧贴着亚瑟前胸，他能够感受到这个比他长兄还要大上一岁年轻人炽热的胸膛，也能听见对方心脏强有力的每一下跳动，以及在对方骑马时，心率加速，身上那股吸引他的味道也似乎更加浓郁了起来。
　　“到了。”
　　在猫屋的门口亚瑟下了马，但西维尔还晕乎乎坐在马上。
　　他皱眉，“你怎么连骑马也晕？”
　　旋即他扶着极像是醉酒的西维尔下了马。
　　稍稍缓了一下，西维尔才恢复了常态，只是脸颊上还是有些红晕，亚瑟觉得这应该是少年人的羞愧心，他没必要戳破。
　　他引着似乎下马后有些心事的西维尔来到了约瑟夫的房间，约瑟夫还在等待着亚瑟的归来，而见他将西维尔直接带了过来之后，他有些不明情况。
　　“西维尔阁下说那只猎犬不是他的手笔，但他可以解决你身上的情况。”
　　约瑟夫闻言就知道自己怀疑错了人，但他来不及羞愧，听到对方有办法解决后，憔悴布满血丝的双眼也露出了一丝喜色，“领主阁下，多谢您愿意伸出援手，我一定会牢记您的恩情。”
　　西维尔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亚瑟。
　　亚瑟目光斜视，装作没有察觉这一道目光。
　　西维尔便应声道，“那你躺下来，像往常一样入睡，我会在你睡着后驱逐那只猎犬。”
　　约瑟夫有些犹豫，但见亚瑟似乎并没有异议，他一咬牙，想着总归是要睡觉的，哪怕不成也不过是再被咬一口。
　　“那就拜托您了，麦克洛恩领主阁下。”
　　这时候也不讲究换上舒适的睡衣，他穿着常服就迅速躺在了床上，毫不犹豫闭上了眼睛。
　　在等待约瑟夫入眠的过程中，西维尔总是偷偷打量着亚瑟。
　　他还在想刚才离开城堡前的对话。
　　在他表明自己知道事情真相后，亚瑟有过追问，他支支吾吾告诉亚瑟，那只猎犬确实不是他安排的，但和他也有关系，那只猎犬是被他施展在约瑟夫身上的小手段吸引过来的。
　　亚瑟愣了一下，就在西维尔以为对方会说这就是他的责任的时候，亚瑟却表示让他在见到约瑟夫之后不要说自己施展过让对方睡眠不好巫术的事情，只说能够驱逐那只猎犬就行。
　　此刻亚瑟的目光在约瑟夫努力入眠的脸上徘徊。
　　约瑟夫在他的朋友家里所做的行为哪怕在贵族见并不少见，但也让亚瑟心中有些不快，既然对方的报复手段并不激烈，梦中猎犬也只是连锁反应下的无妄之灾，此刻对方也承诺可以帮助驱逐。
　　那这中间约瑟夫所受的罪就让他自己承担就好，也不必要后续对麦克洛恩追责。
　　这样，代价就对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