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余晖》不识冬

3、第 3 章

　　如果再给乔治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自告奋勇接下监视克雷斯顿动向的任务。
　　每当回想起当初在家族议事厅，当麦肯齐的老人们言谈间对邻居麦克洛恩充满警惕，他与其他年轻人所发出的不屑笑声时，这些笑声一遍遍自回忆中浮现，都好像在嘲笑着当下的自己是如何落入这步田地。
　　乔治·麦肯齐，他是一位极为出色的青年，这并不是形容他身上流淌的麦肯齐之血，或是他的父亲乃是麦肯齐长老议会的重要成员，他的出色来源于他的数算能力，在受过教育的麦肯齐年轻一辈中，他是最会算账的。
　　数学能力好，代表着逻辑能力健全，在行事中也更懂得谨慎的重要性，但麦肯齐年轻一辈人才济济，光会算账可无法迅速出人头地，于是他在那场议事谈论到针对邻居的策略时，自告奋勇接下了监视克雷斯顿及其领主麦克洛恩家族动向的任务。
　　化名潜入，野心勃勃，并且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的时刻，乔治·麦肯齐看似具备了一个将要成功青年所需要的一切素质。
　　直到他在克雷斯顿最大的温泉旅馆“猫屋”安顿了下来，成功应聘了这里的会计职位，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在对手的地盘入眠，睁开眼醒来后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一只黑猫站立在他的床头，一对祖母绿色的瞳孔注视着他。
　　乔治·麦肯齐就不再是乔治·麦肯齐了。

　　“这小伙子看着不像是干粗活的人，是您的子侄辈？”
　　马车的主人注视着正在麻利收拾房间的年轻人时，目光扫过对方没太多干过粗活的双手饶有兴致对着旅馆老板询问。
　　旅馆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面容慈祥，语气则是充满了感激，“不是的，乔治是我们店里的会计，不过现在这个形势下招工困难、人手紧缺，镇里的年轻人都很少会留下来，乔治也就偶尔会帮忙干点其他活。”
　　“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即便被客人当面称赞，乔治也是毫无反应，默默做着手上的工作，等到将最后的工作——擦拭挂画——做完，他走到老板身后，等待着老板的吩咐。
　　“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为什么这家旅店叫‘猫屋’？我在这里并没有看见猫——这幅画除外。”
　　乔治最后擦拭的挂画上的内容就是一只端坐在草地上的优雅黑猫。
　　老板笑道，“这和领主家族有关。”
　　“这么说来，麦克洛恩家族的家徽也是一只猫，你们这是领主的产业？”
　　“并非如此。”老板解释道，“我的先祖是麦克洛恩家的旁□□时候领主家还不像现在这样人丁稀薄，像我先祖那样的旁支很多，带有‘猫’的铺子名字在当时并不少见，只是坚持到现在的就很少了。”
　　“那您知道麦克洛恩家族为什么会把猫当作家徽吗？”
　　面对客人的好奇，这次旅店老板遗憾的回答，“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老板带着会计乔治离开了房间，刚才守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亚瑟才出声，“约瑟夫少爷，那个叫乔治的年轻人身上有问题。他的动作看似利索，但关节活动时却会有一种不协调的僵硬感。”
　　约瑟夫不以为意笑道，“或许是人家身体有什么疾病。”
　　“或许，但我刚才有几次与他对视，他的眼神太空洞了，这种眼神我只在那些被刑讯后人格崩溃的人脸上见过。”
　　“那也许是人家有什么不愿被提及的过去而封闭了自己。亚瑟，你不用这么紧绷，如果真的有问题，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这么明显就给你发现。”
　　亚瑟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道歉，“是我的错，我还没能调整好心态。”
　　自从战争结束后，亚瑟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得有些过于敏感，不久前还在酒馆因为一两句口角之争就把一个年轻人弄得手骨骨折，这是正常状态下他绝对不会做出的鲁莽举动。
　　但刚才那个叫乔治的年轻人身上的问题绝对不是约瑟夫所说的那般轻巧，他直觉其中有某些秘密，可与约瑟夫继续争执也并不明智。
　　在不确定这份秘密是否是针对他们的之前，他会分出一份目光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这是他职责所在。

　　西维尔斟酌语句的回信写了大概一半的时候天就暗了下来，姐姐莎伦为他端来了饭菜，同时叮嘱他注意身体，适当休息。
　　他当着姐姐的面收拾好了书桌，保证自己今天不再动笔后，莎伦才离开了书房。
　　西维尔看着量并不大，但足够精致也足够营养的晚餐，心中感叹了一句谁要是娶了姐姐那一定是天大的幸运，正当他准备开动，威廉从窗户外跃了进来。
　　西维尔笑骂道，“你倒是回来的正巧。”
　　威廉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凑近和西维尔一同享受餐点，而是抬起头对着西维尔喵喵叫了起来。
　　西维尔仔细听了一会儿，脸上浮现了惊愕的神色，“你说亚瑟来了克雷斯顿？还在‘猫屋’住下了？”
　　威廉“喵”了一声似乎是在说“是的”，而后不顾西维尔的反应，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了餐盘前，低头享受着西维尔的晚餐。
　　西维尔此刻也顾不上这只偷吃的猫，他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转过身将移动楼梯推到了书架的最里面，他走到了楼梯的最上面，伸出手打开了一个小柜子，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金属盒子。
　　盒子里装着他这一年多来和亚瑟的全部通信。
　　他取出这一沓信，在放置到桌上之前，没忍住又嗅了嗅上面的气味。
　　或许是因为信件过多，气味也变得浓郁了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沉醉，尔后很快就克制住了表情，郑重向着威廉询问，“真的是亚瑟的气味吗？”
　　威廉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敷衍的“喵”了一声。
　　西维尔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深吸了一口气。
　　他坐了下来，思绪有些紊乱，他重新阅读了这些书信，一边回忆着每封信他对应的回复，一边整理着思绪。
　　看了有一半左右，他放下了书信，自言自语说道，“我得去见见他。”
　　于是他站了起来，不顾威廉的尖叫，将吃了一半的威廉抱回了卧室，打开了衣橱很认真询问道，“你觉得我该穿什么衣服去见他？”

　　“亚瑟，那个孩子又来偷窥了。”
　　约瑟夫在庭院的躺椅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饶有兴致说道。
　　亚瑟无奈的向门口的地方望去，只是他的目光仅能捕捉到一片翻动的衣角，在门口偷窥他们的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少爷，要不要我去拦住他？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偷窥我们。”
　　约瑟夫想了想摇了摇头，“你下手没轻没重的，那只是个少年，说不定只是对我们两个外乡人感到好奇。”
　　“这座小镇可不止我们两个外乡人。”
　　约瑟夫打趣道，“但像我们这么英俊的可就没了。你说，他是觉得我们之间谁更加英俊一些？”
　　“约瑟夫少爷！”
　　约瑟夫胸有成竹表示，“相信我，那个少年看我们的目光就跟在林丹聚会上那些贵族小姐看我们的目光差不多，如果不是我对男性不感性趣，旅行中有一场别开生面的艳遇也是挺浪漫的。”
　　说完他顿了顿，略带懊恼又调戏道，“我都忘了亚瑟你，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拦下他，我不介意你适当的‘擅离职守’。”
　　亚瑟彻底没了拦下偷窥者的心思，甚至是想到了什么东西，表情有些嫌恶说道，“我也对那个不感兴趣！”
　　亚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即便约瑟夫一直强调这是一场度假，让他也享受度假的乐趣，但他依然坐的笔直，毫不松懈。
　　他的目光巡视四方，周围并没有任何的危险，最后他的目光在旅店的长工处停顿了一秒后才收回。
　　不是那个有秘密的乔治，而是旅店正常的工人。
　　说起来刚开始几天他们还能看见乔治的踪影，但后面这个人就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而且乔治不再出现的时间，正巧是他们发现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在偷窥他们的时间。
　　亚瑟觉得这有些太巧了，但又想不出其中的联系，旅店老板对少年的身份支支吾吾，他们只是普通客人也没有追根究底的立场。
　　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预防可能发生的意外。

　　于是意外就发生了。
　　约瑟夫在躺椅上美美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准备去镇上街道转转，亚瑟跟在约瑟夫身后刚出了旅馆的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偷窥他们几天的那个少年就守在庭院的外面。
　　少年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与祖母绿色的瞳孔，怀里还抱着一只与他有同款瞳色的黑猫，他身上的穿着并不华贵，但也能看出用料不菲、款式具备设计感，从其站立的姿态便能看出是有良好教养的家庭出身。
　　他看见约瑟夫两人出来后，目光在双方接触到瞬间，有如受惊的小鹿一般退缩了一下。
　　约瑟夫见状不禁有些好笑，他拦住亚瑟去追人就是看出了对方只是过于腼腆不敢来打招呼，但既然对方坚持偷窥了几天不肯放弃，那就总有克服腼腆的时候。
　　他正准备用温柔的语气与对方搭话，缓解对方心情的局促，就听到少年清亮又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声音询问道，“你是亚瑟吗？”
　　约瑟夫吞下了刚到喉咙口的话语，目光带着些玩味看向了亚瑟。
　　亚瑟往前走了一步，仔细斟酌着语气问道，“请问你是？”
　　少年激动的回答道，“亚瑟，终于见到你了，我是西维尔，西维尔·麦克洛恩。”
　　亚瑟这个瞬间震惊极了，约瑟夫这个时候凑到了他的耳边捂着嘴对他说悄悄话，“瞧，你说的连自己领地都掌控不好的麦克洛恩的当主找上门来了。”
　　亚瑟此刻语言组织着实有些着急，他不知道是该问对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自己一行到底在哪里泄露了身份，还是说以读者笔友的身份与对方相见。
　　好在这个问题不需要纠结，西维尔在自我介绍后就主动解释了是自己的猫闻出了亚瑟身上的味道，亚瑟自然知道这个曾在信中被询问的他自己闻不出的香味，但这种离奇的理由他可一个字都不相信！
　　略作寒暄，亚瑟便与对方约定了正式去麦克洛恩城堡拜访的时间，然后便目送西维尔向着领主城堡的方向远去。
　　而在正式拜访之前，他要找随行的几位护卫问询，看看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抱着威廉往回走的西维尔神情轻松，他不住抚摸着威廉柔顺的毛发，脸上露出微笑，还低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威廉神色迷惑的看着他，张开了猫口，本该是“喵喵喵”的声音传出，却在这四下无人又不是城堡内的地方发出了人声。
　　那是七八岁稚嫩孩童的声音，懵懂又带着天真。
　　“既然这么喜欢亚瑟身上的气味，为什么不让我把他变成和乔治一样的玩具？这样不就可以随时带在身边了吗？”
　　威廉一直被西维尔抱着偷窥亚瑟，几天下来，黑猫亲眼所见西维尔是如何忍耐亚瑟身上气味诱惑的，它很想说那种味道确实很好闻，但也没到令人（猫）沉醉的地步。
　　西维尔面露纠结向着威廉解释，“那样亚瑟就不能与我通信了，而且我是人，人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但乔治不就变成玩具了吗？”
　　西维尔面色自如轻松回答道，“那不一样，乔治是来自麦肯齐的敌人，但亚瑟不是敌人，他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