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余晖》不识冬

2、第 2 章

　　西维尔捧着一沓读者来信回到了书房，他先把威廉放在书桌上，然后把信堆放在了威廉的面前，威廉凑近了信嗅了嗅，肉爪将信堆扒开，挑出了一封扒拉了出来，尔后就一跃躺在了一摞书上，摆出懒散的姿势，尾巴轻摇，悠闲自在。
　　西维尔看了眼威廉挑出的信——果然署名是“亚瑟”，他将这封信先放在一边，把剩下的一封封阅读完，最后才拿起这封威廉特别挑出的信。
　　他拆开信封，也下意识学着威廉嗅了嗅——虽然信件经过了长途跋涉，几经转手，但还是能从信纸上闻到一丝很特别的味道，像是冰雪融化后阳光照射在新生的嫩草上的那种清新，还夹杂了一丝甜甜水果味的香气。
　　西维尔一直很好奇这种味道是什么香水造就的，甚至曾经在与亚瑟的信件中询问此事，但对方在下一次的来信中却澄清从未在信纸上喷洒过香水，且表示自己并未从信纸上闻出这种香味，这个气味就此成了某种未解之谜，西维尔则将其视为自己这位素未谋面读者兼笔友的特别签名。
　　西维尔成为《英威斯顿奇闻报》的专栏作者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亚瑟是他的第一批读者，也是最早给他写信的读者。
　　起先他并没有给读者回信的习惯，但亚瑟给他写的信总是与别人不同。
　　他似乎总能从西维尔的文字中解读出一些西维尔自身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有的时候是分析西维尔小说中的“复杂”结构层次，有的时候是谈论西维尔某些剧情或是细节中对当下□□势的“影射与看法”，有的时候又会改成探讨角色行为中隐藏的“人性悖论”，总之，他的来信对于西维尔来说仿佛是提供了另一个视角去审视自己笔下的小说，为他提供了许多创作素材。
　　这些观点中有些西维尔会很欢迎，但有些他也会认为对方是错误解读了自己的意思，终于有一天他没忍住写了第一封回信驳斥对方在信件中的某个观点，自那以后他们的信件往来便变得有规律了起来——无论西维尔何时回信，每当西维尔的新作刊登，亚瑟的信件都会与其他读者来信一道寄来，信中的内容会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对新作的看法，另一部分则是针对上一封西维尔回信的回复。
　　对于亚瑟如此坚持回信的理由，西维尔猜测对方或许是个极为忙碌的人，或者有着某种强迫症，他虽然好奇，却并没有在信中进行过这种不礼貌的询问。
　　通过亚瑟在信件中措辞的逻辑与内容，他也能看出对方极为博学，博学的人，又是居住在国都，繁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将这封信摊开，照例从第二部分回信看起。
　　“......从阁下小说中对于战争只言片语的描述可以看出，您对战争持有某种反对的倾向，但我不得不纠正您的一些观点，在英威斯顿与卡恩绵延数百年仇恨的起点，是卡恩率先举起的剑，而在这百年中大大小小十七次战争里，超过半数也都是由卡恩挑起......”
　　所以这一次是关于战争的讨论吗？
　　西维尔挠了挠威廉的下巴，耐心看完了亚瑟给他写的每一句回信，尔后又掉回头去看亚瑟对他上一篇小说的看法。
　　“......该作中阁下所描述的这场地下洞窟的探险实在是精彩，细细想来又令人毛骨悚然，但我认为该篇小说不应该叫《洞窟的秘密》而应该叫《鼠》才对，以‘鼠’暗喻隐藏在地下见不得人的生物，同时也折射出当下林丹暗潮汹涌的局势......”
　　直白的赞美令西维尔自得的点点头，而后面对于标题的异议则被他直接无视了——事实上这并非亚瑟第一次对标题有异议，自从在某次通信中西维尔告诉了对方，自己从来不会给小说起名，所有的作品名称都是报刊的编辑在阅读完后定下的之后，亚瑟就经常会对小说名发表看法。
　　全部读完后，西维尔托腮沉思，片刻后他铺开了纸，提起了笔开始写回信——
　　“......我并不否认卡恩在战争中似乎总是扮演侵略者的角色这一点，而考虑到两国之间复杂的情势，我认为去探讨战争的正义与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亲爱的亚瑟，如果你仔细阅读我的每一个对战争的描写就会发现，比起关注战争是否正义，我更关注战争对人性黑暗面的诱发......”
　　在西维尔伏案回信的无聊时光里，威廉打了哈欠，闭上了眼睛正准备美美睡上一会儿，但忽然间它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对着窗外的空气嗅了嗅，然后像是循着某种气味，踩着轻巧的步伐从二楼书房的窗户跳了出去。

　　一辆外表较为朴素的马车驶入了克雷斯顿。
　　车厢把手处纹着一个隐晦的家徽——玫瑰花环绕着一只白鸽。
　　随行的除了车夫外就只有四名护卫，虽然护卫并未着甲，但只要有些眼力的人都不会被他们简朴的着装欺骗——这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战士，绝不是一般贵族家里用来充门面的佃户。
　　但很可惜克雷斯顿大门的看守并没有这份眼力，这座小镇即便在战争期间也鲜少遭到波及，而在上一次战争里跟随领主长子出征的领民中，活下来的绝大多数都还在军队里为西维尔的大哥卖命，回来的也不会被分配到守大门的任务。
　　这支暗藏玄机的护卫队就这么轻易进入了克雷斯顿小镇——在一只站立在屋顶的黑猫的注视下。
　　贵族拜访会选择提前递上名帖到麦克洛恩家的宅邸，既然领主没有派人来迎接，那就代表这辆马车里的贵族并未遵照这一流程。
　　这并不少见，毕竟克雷斯顿是旅游小镇，科林斯山脉很大，哪怕麦克洛恩家族的领土只占了其中一半，多年开发出来的克雷斯顿也只是这一半中极少的部分——但与外界的小镇相比，也已经是超越“小镇”的规格。
　　镇上有许多温泉旅馆都占地不小，这导致了克雷斯顿虽然大，建筑却并不密集，战争前就经常有贵族隐藏身份在此度假，他们也不总是会拜会这里的主人，而经常是直到他们离去，麦克洛恩家族也不知道有某个家族的某些人来过。
　　马车行驶在克雷斯顿小镇中，马车的主人也在透过车窗观察着这里。
　　“真是个适合居住的城市，行人脸上的笑容是在林丹看不见的那种闲适。”
　　马车的主人喟叹，这是一位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的英俊年轻人，穿着便于行动的高档布料制成的衣服，一双精致的如同蓝宝石的瞳孔中似乎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
　　“所以克雷斯顿才能成为旅游小镇，曾经英威斯顿各地的贵族会热衷于来此度假，正是看中了这份山林间的静谧。”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目不斜视，观其面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刚毅”、“正直”这样的词汇，其语气也是坚定果敢，说话并不像马车主人那般喜欢拖长了尾音，咬字干净利落，像是军人，而他的着装比起装饰性更看重机动性，腰间那柄即便在车上也未曾卸下的佩剑则彰显着他的武力——或者至少是某种武力的象征。
　　“那亚瑟，你知道克雷斯顿没落的原因吗？”
　　被称作亚瑟的青年望了一眼窗外的风景，又很快转过头来回答道，“一是因为战争后国家整体经济上的不景气，旅游业不是单靠贵族的人口数量就能带动的，有富足资产的平民、商人才是主力；
　　二是因为宣传的缺失，《英威斯顿周刊》已经很久没有把克雷斯顿列为旅游推荐地了，该刊虽然主要发行地是林丹，但许多其他地区的潮流风尚也以该刊为导向；
　　第三则与第二相关，周刊之所以不推荐克雷斯顿，并非因为克雷斯顿的温泉品质下降或是其他客观因素，而是因为克雷斯顿的竞争对手哈林镇的崛起与打压。”
　　马车的主人将目光从车窗外移回来，“那哈林镇又是为什么崛起呢？”
　　“克雷泽·麦肯齐，麦肯齐右相的崛起就是哈林镇的崛起。”
　　麦肯齐家族就是另一半科林斯山脉的主人。
　　这个名字令马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马车的主人带着些许笑意说道，“也不知道我们这位麦肯齐右相，知不知道我们到了麦肯齐家族竞争对手的地盘上。”
　　亚瑟纠正道，“殿下，用竞争对手这个词并不恰当，麦克洛恩家族如今的影响力与麦肯齐家族相去甚远——他们甚至连自己的领地都未必能完全掌控。”
　　被称作殿下的青年调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更加认可麦克洛恩家族，他们如今的家主不是你的笔友吗？我特意将这里选作‘度假地’可就是为了让你能和崇拜的作家见一面。”
　　亚瑟摇头，“我确实欣赏西维尔·麦克洛恩所发表的小说，也和他有书信往来，但那仅是读者与作者之间的正常交流，我也希望能够保持这样的距离。”
　　他顿了顿又多作了一句解释，“我认为这种距离有助于他的创作与我的阅读。”
　　青年没有过多劝说，与西维尔·麦克洛恩是否见面本来就无关紧要，他欣赏着外面山林中小镇的景色，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些亚瑟推荐给他的小说文字，兴致勃勃说道，“说起来因为这位麦克洛恩的创作，克雷斯顿在一些恐怖诡秘故事的爱好者当中越来越出名，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停驻的日子里会不会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亚瑟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他似是无奈说道，“殿下，那只是小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