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余晖》不识冬

11、第 11 章

　　“亚瑟，我们需要谈谈。”
　　当听到一只黑猫用稚嫩的声线以严肃到仿佛是在国王大厅讨论国家大事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时，亚瑟哪怕已经接受了这只叫“威廉”的黑猫会说话的事实，也不可避免感到荒诞。
　　他放下手中的长剑，尽量以对待一个平等的人类的态度与威廉交谈。
　　“请说。”
　　威廉从窗户上跃下，几个跳跃间就到了亚瑟的对面的椅子上。
　　它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并没有像在西维尔身边那样能坐着就绝不站着。
　　“我希望你能说服西维尔不要跟你一起去平行世界。”
　　亚瑟眯起了眼睛，“西维尔不知道你来这里吧？”
　　威廉摇了摇头，“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他都知道。”
　　亚瑟若有所思，“那这是他的意思？”
　　“不，这是我的建议，这趟旅行对于西维尔来说太过危险。”
　　“可他并没有提到这个。”
　　“那是因为西维尔被你身上的味道迷昏了头脑，像他这样伟大的存在本就不该像这样存在。”
　　亚瑟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西维尔不愿意与我一道我不会强求他，但你现在既然能出现在我面前并且与我说出这些，证明西维尔并不认为你能说服我，不是吗？”
　　威廉也眯起了眼睛，亚瑟本能感觉到从这双漂亮的猫眼中传来了一丝危险的意味，某种隐藏在暗处的杀机让他汗毛耸立。
　　不过很快威廉身上的杀意就消散，它嗅了嗅鼻子，空气中的气味提醒着眼前这个人如何深得西维尔的宠爱。
　　“你知道西维尔所说的睡一觉是睡多久吗？”
　　“多久？一个月？该不会是一年吧？”
　　听着亚瑟自认为很大胆给出的猜测，威廉嗤之以鼻，它在亚瑟无法理解的目光中从椅子上跳到了空中，踩着小碎步来到了与亚瑟目光齐平的位置上，以轻蔑的姿态说道——
　　“那是足以让沧海化作桑田的时间，是史书都无法一笔带过的长度，为了你去贸然与一位真主作对，人类，你问问你自己，你有这样的价值吗？”

　　咚咚咚！
　　敲门声刚刚响起，屋子里就传来了少年清亮的声音——“进来”。
　　亚瑟推开门，见西维尔坐在床上，借着灯光还在阅读。
　　还没等亚瑟开口，西维尔就说道，“威廉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它只是担心我，实际上并没有它说的那么夸张。”
　　亚瑟却并没有轻信，而是严肃问道，“所以它所说的沉睡时间是虚张声势？”
　　“这倒不是，但它那是把最坏的情况说出来吓你，事实上正常情况下不会到那种程度，我们只是去带回利威尔的灵魂，并不是要真的与对方作对，在那个世界里，利威尔并不是剧本上的关键角色。”
　　亚瑟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对那里有所了解？”
　　“不。”
　　“那你怎么肯定利威尔殿下无关紧要？”
　　西维尔回答的理所当然，“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利威尔，他只是受到牵连被卷了进来，只有无关紧要的人才会被这样意外卷入，真正重要的角色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注视”
　　亚瑟想了想，认真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你的同行，只是给我提供一些间接帮助，我自己一个人去的话，我有多大的可能将利威尔殿下救回来？”
　　西维尔想了想说道，“亿万分之一？亚瑟，你要明白，如果没有我的同行，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的。”
　　亚瑟不禁哑然，他现在才发现一个事实，虽然他操心着西维尔的安危，内心也愿意听从威廉的劝导，不让西维尔为了他的事情冒险，但说到底，这一切的基础建立在西维尔本身的意愿上。
　　他无法绕开西维尔做出任何决定。
　　这种无力感，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未遇到过的。

　　天一亮，休整好的亚瑟就在麦克洛恩宅邸的大堂见到了抱着猫的西维尔。
　　“它也跟我们一起过去？”
　　“注意你的措辞，人类，比起我，你才是真正的累赘。”
　　威廉不善的言语让亚瑟有些噎住了，被一只猫称作“累赘”，甚至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让他有些自尊心受挫。
　　西维尔抱歉道，“威廉有点没睡好，不用管它，你准备好我们就出发吧。”
　　亚瑟抿着嘴点点头，尔后跟随西维尔走向了宅邸的深处，在一间看上去长久没有开启过的门前停了下来。
　　他一路走来都有注意宅邸里的动静，有些疑惑道，“为什么宅邸里这么安静？你的姐姐和佣人呢？说起来从昨天就一直没见到她们。”
　　“他们去镇上了，再过不久就是克雷斯顿的温泉节，姐姐要去指挥筹备，佣人去给她打下手。”
　　西维尔的解释让亚瑟更迷惑了，“那昨晚的晚饭和今早的早饭是谁做的？难不成是你这个领主亲自下厨？”
　　威廉不善的语气响起，“你是对我的厨艺有什么不满吗？”
　　“没、没有。”
　　亚瑟压下了心中的震惊，一只猫居然会做饭？他脑海中实在是幻想不出这样一只黑猫是如何在厨房里烹饪，以它的体格，就算人立状态也不可能吧！
　　西维尔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样式古朴的钥匙打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与亚瑟想象中有些神秘的仪式间有些不同，就是一间似乎许久没有使用也没有打扫的书房。
　　“这里就是入口？”
　　“这里空间壁比较薄弱，从这里会比较好打通两个世界的通道。”
　　亚瑟跟着走了进来，被空气里的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这里看上去很久没人来过了。”
　　“这是我父亲的书房，他死后这里就被锁了起来。”
　　西维尔的目光中对这里的一切并没有太多的怀念之色，亚瑟注视着他走到书房的中央，此时他才发现，这个书房中空出来的位置似乎有些大，与之前他所见到的西维尔布置紧凑的书房不同，这间书房的中央位置似乎刻意留出了一个直径很大的圆形空白区。
　　西维尔对着空气张开了嘴，亚瑟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他只能看见西维尔嘴巴开合，却一丝声音都没能听见。
　　但一些变化已经发生了。
　　空气中泛起了一丝涟漪，慢慢的，这些涟漪开始扩大，并在扩大到一定程度后开始旋转，一个白色的漩涡之门逐渐出现在了亚瑟面前。
　　“手给我。”
　　西维尔对着亚瑟的方向伸出了手。
　　亚瑟想起了之前西维尔送他去观察另一个克雷斯顿时的情景，对方手上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记忆中。
　　西维尔一手牵着亚瑟的手，一手抱着威廉，径直走进了漩涡之门。
　　待其完全进入后，漩涡之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撑开一样，旋转逐渐加速，又在看着像要撑爆的时候被某种力量约束在一定范围继续积攒压力，这种状态持续了足有一分钟，终于，那种约束的力量忽然间凭空消散，不受控制的旋转弥漫了开来，又迅速向内收缩，直至消失不见。

　　“陛下，议员们已经到了，请您移步。”
　　侍卫毕恭毕敬的声音将坐在花园里打盹的利威尔唤醒，他有些慵懒的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
　　“足足一个钟。”
　　“才一个钟啊。”
　　利威尔有些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遗憾。
　　侍卫戈威科并不接话，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等待着国王起身，尔后随侍其来到了议事厅。
　　一众贵族议会的议员们在国王来之前已经争吵了许久，待利威尔走进了这里，这些争吵声顿时戛然而止。
　　利威尔能感觉到这些人目光中隐藏的意味。
　　有轻蔑、有幸灾乐祸、有真切的担忧，更多的，还是某种不善的意图。
　　他坐在了国王的宝座上，开口问了一句他所关心的问题，“叛军到了哪里了？”
　　坐在国王右手边的麦肯齐宰相回答道，“陛下，据最新传来的情报所示，叛军已经经过了科林斯山脉。”
　　科林斯山脉，这个熟悉的地名让利威尔有些恍惚，他过了许久才平复了情绪，有些自嘲说道，“那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在绞刑架上与各位见面了。”
　　在座的贵族当主们有些尴尬，有人咳嗽，有人避开了国王的视线。
　　利威尔平静注视着这一幕，他早已经为即将到来的那一天做好了准备，他能够感受到在这会议桌的两端都有那么些真切哀切的目光看着他。
　　他不清楚这真切的哀切中，有多少是为了王室的荣耀哀切，又有多少是为了即将逝去的贵族阶级权力所哀切，但他知道，这些哀切的目光在他死后，在汉诺威王室正式流尽最后一滴血后，便会化作敌视，用以表明态度，在新的秩序中赚取足够的利益。
　　没有长盛不衰的王朝，却有历经王朝的家族。
　　尤其在这样王朝将倾的时刻，反抗已经被证明没有意义，真正捍卫王室荣耀的人已经倒在了兵戈之中，人民的怒火何止在科林斯山脉那支叛军中，在他所处的王城，也已经从底层蔓延到了军队之中。
　　他如今如同囚鸟被禁锢在这王宫，倒数着自己的死期，或许，在那一刻到来之时，最先将他束缚住的，就是那个年轻的侍卫小伙。
　　“既然叛军已经过了科林斯山脉，那今天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议吗？”
　　沉默在这里蔓延。
　　利威尔并不意外。
　　他很平静说道，“既然各位已经没有事情要议，不如我来提供一个议题——大家觉得，等叛军抵达林丹之时，我在王宫设宴款待那位年轻首领如何？”